20多年前我到上海讀研究生。剛到上海時，體驗到強烈的不適應(yīng)，是那種從小地方到大地方的不適應(yīng)。

在學習上也有強烈的反差感：每個人懂得都比我多。大家在一起上課時，我感覺自己似乎不是一個研究生，而是一個小學生。這種感覺一直持續(xù)到我遇見第一個外國專家。

其實，這個老外本來和我也沒有什么關(guān)系。當時他是到學校里來訪問的美國專家。那時候，對外交往還不多，所以這個老外來學校里還是非常重視的，連接待、交流的一些細節(jié)也在會議上討論。我們這些研究生被安排參加交流會議。那時在交流中有一個重要角色是翻譯。研究所里有一個外語系畢業(yè)的博士生，他被指派做翻譯。沒曾想在美國專家到上海之前，這位師兄家里有急事，他緊急離開了上海。這下翻譯就成了問題。根據(jù)考研時的英語分數(shù)，我和另外一個研究生被臨時指派為翻譯。

之前我從來沒有當過翻譯，不知道翻譯具體要做一些什么，而且和外國人的接觸很少，我運用英語的機會也非常有限，所以我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好這件事。好在初生牛犢不怕虎，我們也就懵懵懂懂地做了。

那一次的翻譯并不僅局限于在學術(shù)會議上，而是包括接待。接待的第一天是我們帶著老外Robin去外地。見面后我就嘰里咕嚕說個不停，因為之前我跟導(dǎo)師說我擔心做不好翻譯，導(dǎo)師給我的建議就是“多說、多練”，我抓緊一切時間練習。Robin回應(yīng)著我，但顯得有些沒精神。我后來才知道：他還在倒時差。我們所有的人都沒有接待外賓的經(jīng)驗，不知道在第一天不適合給長途旅行的人再安排到外地旅行。

傍晚回到Robin所在賓館時已不早了，我們以為Robin會馬上休息。但他留下了我們兩位翻譯，因為第二天他要做學術(shù)演講了，他想確認我們都已經(jīng)了解了他要講的主要內(nèi)容。我連連點頭“Yes， yes”，我們在路上已經(jīng)談過了，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澳悄隳馨阎饕馑贾v給我聽一下嗎？” Robin和藹可親地說。我的臉馬上皺成了苦瓜：我只在心里知道大概意思，哪里能用英文再說出來呢！Robin讓我們坐下來，耐心地開始和我們溝通。他說一段英文，讓我們再用自己的話復(fù)述給他聽，確保我們理解了他的話。做完后我是連蹦帶跳地離開了他住的賓館：因為我聽懂了他講的每一句話！耶，我也可以和外國人自由溝通了！

第二天講演的效果很好，我們的翻譯也很流暢。結(jié)束后，老師們紛紛夸我們翻譯做得好，同學們也對我們刮目相看。后來Robin在上海的幾天都是我們兩位翻譯全程陪同的，連續(xù)溝通下來，對自己的英語開始有信心起來。那幾天耳朵里聽到的上海話也會被自動轉(zhuǎn)換成英文。

這以后，其他系有一些外事活動也會拉我去做翻譯。我對自己的其他方面也有了信心，整體朝良性方向發(fā)展。

后來我寫信給Robin，感謝他讓一個自卑的女生擁有了自信。他回信說：“我不覺得是我成就了你的信心。你的英文本來就很好，我所做的只是讓我的英文和你的中文磨合得更好。”我開始問自己：我的英文真的很好嗎？

我不確定。我只能很肯定地說：讀本科時我最喜歡的課就是英文課。是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歡。每學期領(lǐng)到英文書，我都會先讀一遍。不論是精讀還是泛讀，我都會很享受地讀。遇到自己喜歡的文章，我會反復(fù)讀，就像把一枚橄欖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品嘗。我會把自己喜歡的文章翻譯成中文，自己把玩，也分享給同學看。我還會把這些中文再翻譯回英文，對照課本，看看我的翻譯和原文有什么不同，有時原文中的一些精妙之處讓我很有觸動。沒有任何人要求我這樣做，也沒有任何人教我這樣做，我只是享受這樣做。那時我能夠讀到的好書不多，英文課文有時會打開另外一扇窗，讓我去思考很多超越語言的東西。書中的課文大多是節(jié)選的，我常常在想那一整篇文章會說什么，那一整本書會傳遞什么。

這種熱愛和機會相遇時帶來的結(jié)果，是我沒有料想到的。從來沒有預(yù)設(shè)過這種非專業(yè)能力的提升，會讓我在專業(yè)的道路上走得更遠。

責任編輯：尹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