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舉芳
婆婆托人從鄉(xiāng)下捎來今年的新小米,抓一把貼近唇邊,一股特有的香彌漫開深情的記憶。
記得小時候,父親在貴州工作,家里的活壓在母親一個人的肩上,我就成了外婆家的“寄居蟹”。我胃口不好,外公和外婆常常為我的一日三餐發(fā)愁。
那一年春天,外公在西院里整出一片地,說是要種谷子,還說種了谷子給妞兒吃。我望著那些像沙粒一樣的谷子,心里充滿了好奇:谷子是不是真的很好吃呢?
谷子出苗了,與野草一般無二。我生氣極了——為什么外公要讓我吃草呢?一個傍晚,外公出門去,我飛速跑到西院,伸出手,飛速拔掉一大半谷子苗。那個夜晚,我像個凱旋的英雄,竟興奮得差點失眠。
之后的幾天,我心里一直忐忑著,而外公,一臉的平靜,依舊悉心照顧著那些殘余的谷子苗。
陰歷六月,谷子開始抽穗了,外公望著那些谷子,臉上總是滿滿的笑容,指上的旱煙煙霧隨風搖擺,谷子也起伏搖曳。此時的我看著谷子,心里竟歡喜快樂起來。
外公找來一些竹竿,橫豎綁起來,把他的舊衣服拿來套在竹竿上,衣服領口露出的竹竿上再綁上一些麥秸,然后拿來他的舊草帽扣在上面,一個活靈活現的稻草人就開始站崗值班了。稻草人無比忠誠,不管刮風下雨,還是晨昏午后,它都站在那里,不嫌辛苦。外公是活動的稻草人,他看到那些飛來的鳥兒,嘴里吆喝著,驅趕著。
每天傍晚,外公都去西院看看那些谷子,谷子葉子刷刷拉拉,像在和外公打招呼,外公用手輕輕撫摸著那些谷穗,如同撫摸他疼愛的我。
處暑谷漸黃。秋天來了,西院里飄來一種特別的香味,外公說那是谷子成熟的香。外公站在谷子中間,周圍是一片迷人的金黃。纖瘦的谷稈挺拔直立,努力支撐著沉甸甸的的谷穗,倔強而堅忍,詮釋著一種風骨。那些谷穗,嬌羞地低著頭,豐潤而嫵媚。
外公拿來剪刀,小心地把一個谷穗剪下,放進竹筐里,再剪下一個……
谷穗搓碎,用簸箕顛凈雜物,放在那里晾曬幾天,再把谷子拿到石碾上去碾掉谷殼,谷子就變成了小米。小米放在鍋里慢火細熬,就成了香香的小米粥。
此后的幾年,外公每年都會種一些谷子,我再也沒偷著去拔掉那些谷子苗。
小米很小,只不過是“滄海一粟”,但小小的一粒谷子,卻能結出千萬顆籽粒,每一粒谷子就像一顆濃縮的太陽,伴我成長。綿厚醇香的小米粥,如同外公不善言說的愛,溫潤著歲月,馨香綿甜。
眼望手中的小米,時光倒流,我仿佛又看到了西院的谷子在風中搖曳……
(摘自《時代郵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