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德芳
這些年,每當看到反映東北剿匪斗爭題材的電視劇,就感到特別親切,因為我曾親身經(jīng)歷過這段歷史??催^之后,我還經(jīng)常和家人議論電視劇中一些情節(jié)的真實性。每當回想起當年參加剿匪斗爭的一些往事,總是情不自禁地說起在戰(zhàn)斗中犧牲的戰(zhàn)友。
“胡子”下山激民憤
1945年8月9日,蘇聯(lián)紅軍以雷霆之勢越過國境線,出兵中國東北。8月12日,結(jié)束了日本侵略者在密山的黑暗統(tǒng)治。
1946年4月下旬,蘇聯(lián)紅軍回國后,盤踞在合江一帶的土匪郭清典、楊世范、盧俊堂、祁少午等勢力糾集起來,向密山發(fā)起進攻,敵我雙方展開了拉鋸戰(zhàn)。 5月下旬,土匪在密山制造了血腥的“五二六大慘案”。
為了建立鞏固的東北根據(jù)地,6月下旬,由劉轉(zhuǎn)連旅長率領(lǐng)的三五九旅以及牡丹江三支隊、合江四支隊,經(jīng)過激烈戰(zhàn)斗,擊潰土匪,解放密山。
此后,我加入密山縣公安大隊,在二中隊當戰(zhàn)士。那年我20歲。
密山解放后,合江省下轄的東安行署就設(shè)在密山。作為我軍的戰(zhàn)略大后方,密山境內(nèi)駐扎著三五九旅,山東軍區(qū)第二師,東北民主聯(lián)軍航空學校,東北民主聯(lián)軍通訊兵學校,東北軍區(qū)軍工部直屬一廠、二廠,東北軍區(qū)后勤部后方倉庫,東北軍區(qū)第九陸軍醫(yī)院,東北印刷廠,以及剛剛組建的東北戰(zhàn)車大隊等軍事單位,需要大量的軍需供給。
1946年,東安地區(qū)由于天災,糧食只有三成收獲,再加上土匪的經(jīng)常騷擾,在前方作戰(zhàn)的三五九旅、山東軍區(qū)第二師和東安各系統(tǒng)駐軍的給養(yǎng)遇到極大困難。
密山解放四個月后,縣政府就召開土匪公審大會,槍斃了一批罪大惡極的“胡子”。老百姓歡欣鼓舞,以為這下可以過上消停日子了。
可事情并不那么簡單。公審大會開完沒幾天,楊木崗地區(qū)靠山的一個小村子突然遭到土匪襲擊,家家戶戶的糧食、財物、大牲畜被搶。接著,另一個村子又遭到土匪的洗劫——兩名村民被打死,三名婦女被劫走。
土匪的暴行在老百姓中引起極大恐慌,剿匪斗爭成了當務(wù)之急。
事發(fā)的第二天早上,東安地委書記吳亮平召開緊急會議,布置剿匪任務(wù)。
上午九點多鐘,一位縣領(lǐng)導來到公安大隊傳達任務(wù)。只聽大隊長李希才大聲說:“請首長放心,我們保證完成任務(wù)!”
經(jīng)過緊張的準備,吃過午飯,我們在大隊長李希才和中隊長王選勝的帶領(lǐng)下,踏著大雪殼子直奔楊木崗。
隊伍行進過程中,我悄悄地問和我一起入伍的霍軍和趙鐵成:“咋樣?你倆害怕不?”
霍軍大我一歲,一米八的大個子,五大三粗。他小聲說:“怕倒不怎么怕,就是這氣氛有點瘆人?!苯又?,他又提高了嗓門兒:“不過,打‘胡子咱可沒說的,我哥是被‘胡子打死的,我入伍就是為了給我哥報仇!”
趙鐵成小我一歲,看上去身材細高挑,但渾身都是腱子肉,新兵訓練時他跑得最快。他說,他家在偽滿時沒少受鬼子、漢奸的欺負,而現(xiàn)在的土匪就是當年的那幫漢奸,“要過安靜日子,就得把他們滅了”!
聽了兩個戰(zhàn)友的話,我覺得膽氣更壯了。
化裝進山尋線索
追了整整兩天,也沒有發(fā)現(xiàn)土匪的蹤跡。第三天傍晚,我們到了虎林。大隊長李希才和虎林縣委書記梁定商研究決定,成立一個聯(lián)合指揮部,派出六個偵查小組,分頭搜尋土匪的線索。
我被指定為一個偵查小組的組長,帶著趙鐵成、霍軍和楊木崗區(qū)中隊的一名戰(zhàn)士小姚,坐著馬爬犁進了山。
情況遠比我們想象得困難。我們在楊木崗一帶的深山老林中轉(zhuǎn)悠了一天,天黑時才找到一個只有十幾戶人家的小屯子。我們裝成“收山貨”的,朝屯子邊上的一戶人家走去。
那家只有老兩口,年齡都在60歲左右。見到我們幾個推門進來的生人,老爺子立刻瞪起警惕的眼睛,還緊緊握住炕沿邊上的一把大斧,一副隨時準備拼命的架勢。
我忙賠著笑臉對老爺子說:“大爺,我們是收山貨的,不是壞人。”
老爺子一臉殺氣:“收山貨的?哼,你們到底是干啥的?別看我老了,照樣能砍了你們!”
我們幾個人互相瞅瞅,有些不知所措。還是小姚反應快,趕緊實話相告:“老爺子,不瞞您說,我是咱區(qū)中隊的,他們?nèi)齻€是縣公安大隊的,我們是來抓‘胡子的。”
老爺子冷眼掃了掃我們,半信半疑地追問了一句:“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姚說:“真的,老爺子。我家就是楊木崗的,在板石村。我姓姚,叫姚福,我爹是個鐵匠,不信你去打聽打聽?!?/p>
“啥?你是姚鐵匠的兒子?”
“是呀,這還能有假?”
老爺子立刻放下斧子:“早說呀,我認識你爹。唉,不是我信不著你們,頭幾天屯子剛來了兩伙人,都說是收山貨的??傻竭@兒又是搶又是奪,造了不少孽啊……”
我忙接過話茬兒:“我們就是奉地委吳書記的命令,來消滅他們的,讓老百姓過上消停日子?!?/p>
老爺子樂了:“哎呀,那敢情好,我們就盼這一天呢?!闭f著,他從炕頭挪過火盆,“快,坐炕上暖和暖和?!?/p>
大雪地里跑了一天,我們幾個都凍壞了,趕緊脫鞋上炕,圍坐在火盆邊烤手。我問老爺子:“‘胡子來這兒兩次,沒留下啥線索?”
老爺子想了想,一拍大腿:“哎呀,我咋把這事兒給忘了呢?前天,這幫‘胡子臨走時扔下了一個小‘胡子,說是炮頭的小舅子。那小子手腳都凍壞了,留在老宋頭家養(yǎng)病呢。”
我們喜出望外。我說:“哎呀,那太好了。麻煩您老領(lǐng)我們到老宋家去看看吧?!?/p>
老爺子使勁一點頭,“好,咱這就去?!?/p>
我們悄悄來到老宋家。一進里屋門,就看見西屋炕上躺著一個瘦弱的小伙子,大約十七八歲。他見生人進來,又都端著二十響駁殼槍,嚇得直打哆嗦,趕忙往炕角躲,嘴里還連連叫著:“別殺我,別殺我,我不想死,我……”
我說:“你別怕,好好說,我們不殺你。”
小伙子說:“真的?”
我說:“當然,我們是縣公安大隊的。你把土匪的情況說說吧,你們是哪個綹子的?”
小伙子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像竹筒倒豆子一樣全招了:“我姐夫是炮頭,姓張,雙手使槍,槍打得賊準。他們原來是郭清典的部下,被共軍打散后,就跟著郭清典的副官劉致遠混,躲在虎林楊崗以南的老虎砬子。一共32個人,分成兩個小隊,明天晚上來接我……”
我看這個情報比較可靠,便厲聲警告他:“你就在這兒呆著,哪兒也別去!”
第二天一早,我讓趙鐵成和姚福騎上快馬,趕緊回去向指揮部報告。
圍殲土匪獲全勝
天黑前,援兵趕到,選擇有利地形悄悄潛伏下來。稀疏的月光灑在雪地上,天地間灰蒙蒙一片……
等到半夜,只見東山口方向下來五輛馬爬犁,拉著二十多個土匪,直奔小屯子而來。大隊長李希才見土匪已進入伏擊圈,舉起“二十響”就是一梭子,兩挺機槍也跟著一起掃射,當場就打倒了五六個土匪。
我和趙鐵成、霍軍等戰(zhàn)士也舉起“二十響”射擊。因為是夜間,我們又是第一次上陣,沒有經(jīng)驗,不少子彈打在雪地上。
這時,土匪們正掉轉(zhuǎn)馬頭打算逃跑。我向大隊長建議:“這樣打太浪費子彈了,還不如用手榴彈呢!”
大隊長說:“那還不趕快投!”
我立即甩出兩顆手榴彈,炸翻了兩張馬爬犁。大家一擁而上,打算抓活的。
就在這時,意外發(fā)生了。那個被稱為“炮頭”的土匪從馬爬犁上摔下來后,躲到一道雪嶺子后面,沖我們打了兩槍。霍軍和趙鐵成當即中彈倒下,我和戰(zhàn)友們不顧一切地沖過去,抱起趙鐵成和霍軍一看,他倆已經(jīng)犧牲了。
機槍手霍德貴大罵:“王八犢子,老子要全干掉你們?!彼e槍一陣掃射,“炮頭”應聲倒下。其余土匪趁我們搶救受傷戰(zhàn)士的空隙,坐上爬犁,一陣狂奔鉆進山里。
大隊長回過神來,立即組織戰(zhàn)士順著爬犁印追擊。追出大約四五十里,才攆上土匪。此時,大家已經(jīng)紅了眼,一陣手榴彈,再加上機槍和駁殼槍的掃射,將剩余的土匪全部送上西天。
第二天,我們懷著悲痛的心情送別犧牲的戰(zhàn)友。擦干眼淚后,大隊長命令那個小“胡子”當向?qū)?,直奔土匪的老窩——老虎砬子。
到達目的地后,經(jīng)過幾個小時的搜索,終于發(fā)現(xiàn)了隱藏在密林深處的一排“地窨子”,我們將其團團圍住。
大隊長向土匪喊話,命其投降,可是喊了半天也沒動靜。
我靈機一動,在請示大隊長后,朝“地窨子”扔了兩顆手榴彈,與此同時,戰(zhàn)友們一齊開火,手榴彈的爆炸聲和槍聲震天動地。
這一招果然靈驗,馬上有五個土匪出來投降。而以劉致遠為首的土匪還在負隅頑抗,氣得我們咬牙切齒。
大隊長經(jīng)過突審俘虜后得知,被土匪劫走的三名婦女不在那個地窨子里,于是命令戰(zhàn)士們往里扔手榴彈。
響聲過后,戰(zhàn)士們怒吼著發(fā)起沖鋒,用機槍和“二十響”將六個土匪徹底消滅。
打掃戰(zhàn)場時,我們繳獲了不少被土匪搶去的物資,三名婦女也被解救出來,勝利凱旋。
可是,我一路上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一直想著犧牲的趙鐵成和霍軍。我們一起入伍,一塊兒打土匪,這才幾天啊,他倆就犧牲了……
“戰(zhàn)友們,我們已經(jīng)為你們報仇了!”我在心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