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文
20世紀90年代末,北京流傳著一個笑話,說的是瘋狂進取的中國與持重古板的美國之間的差異。在美國的帕洛阿爾托市,一名年輕女子與一位中國企業(yè)家外出共進晚餐。在開車送她回家途中,他在黃燈馬上要變紅燈時加速沖過十字路口。到家后,那名女子沒有邀請他進門。她說,他顯然靠不住。他在十字路口將她的生命置于險境。在北京,這名企業(yè)家與另一名女子約會,并送她回家。在黃燈前,他停了下來。在她家門口,她也冷落了他。他為什么要停下來?顯然,他不知道在機會出現(xiàn)時如何抓住它。
僅僅說中國在過去數(shù)十年中“改變”了自己,未免還遠遠不夠。曾經(jīng)的“東亞病夫”如今已是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體。中國的人均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1989年時僅為403美元,而今年將上升到7000美元。筆者在中國的大學同學1982年畢業(yè)時,工資微不足道;現(xiàn)在他們每個人都擁有至少一套公寓,家里的平板電視比筆者家的小貨車還大。
但這段從經(jīng)濟上完全癱瘓的第三世界國家到全球經(jīng)濟強國的旅程并非沒有遭遇挑戰(zhàn)。中國排放的二氧化碳多于其他任何國家;中國的空氣、土壤和水中存在各種重金屬和其他有毒物質(zhì);中國的貧富差距比美國還大。
多年來,歐逸文(埃文·奧斯諾斯)一直在《紐約人》雜志中描述和解釋這個新中國,并不時拿它開玩笑。在《野心時代:在新中國追逐財富、真相和信念》一書中,歐逸文更進一步,以一種幾乎無人用過的方式,向世人描述這個他所謂的中國的“鍍金時代”及其欲望、挑戰(zhàn)和困境。
在這本引人入勝而且通俗易懂的探索現(xiàn)代“中央王國”的書中,貫穿了兩大主題。第一個是饑餓感。歐逸文在開頭就宣稱,中國正在經(jīng)歷一個“狼吞虎咽的時代”。這種饑餓感不僅是針對肉——20世紀70年代以來,中國的肉制品消費量已經(jīng)增加6倍——中國正在全球搜尋大宗商品、財富、經(jīng)驗和尊重。第二個主題是追逐。歐逸文寫道:“整個中國,人們都在開始自己的旅程,加入人類歷史上最大的移民潮?!彼⒎菃沃干眢w的旅行。在書中,他穿插了很多人物的故事。這些人物在精神、經(jīng)濟、情感和哲學上展開旅行,這些旅程改變了他們的生活和我們所知的這個世界。
而且,這一切的速度是如此之快。歐逸文指出,1980年版本的《辭?!贩Q個人主義為資產(chǎn)階級世界觀的核心,是損人利己的行為。而如今,中國人已經(jīng)欣然接受個人可以成為自己命運的動因這種觀點。
歐逸文將此書分為三部分,分別描述了中國人對財富、自由和信仰的追尋。讀者可以在書中讀到對眾多中國追尋者的文筆生動的描述。人們看到,1979年,臺灣年輕軍官林毅夫作出了游到大陸的驚人決定,然后在芝加哥大學獲得經(jīng)濟學博士學位,后又成為世界銀行首席經(jīng)濟學家和中國這種資本主義與國家控制相結(jié)合的混合經(jīng)濟模式的主要拉拉隊員之一。
還有創(chuàng)建了一個婚戀網(wǎng)站的農(nóng)民之女龔海燕。這是一個從一貧如洗到家財萬貫的典型故事,這種故事已經(jīng)成了中國自我意識的中心所在。
歐逸文的書令人想起美國傳教士明恩溥1894年出版的《中國人的性格》一書。直到20世紀20年代,《中國人的性格》都是流傳最廣的關(guān)于中國的著作。該書充斥著那個時代常見的屈尊俯就態(tài)度和種族主義,但不失為極富洞見之作。明恩溥對中國人“面子”觀念的描述給了中國大作家魯迅以靈感,使他寫出了他最著名的中篇小說《阿Q正傳》。
歐逸文對中國人野心的研究在揭示現(xiàn)代中國人的民族特性方面同樣野心勃勃。雖然中國人認為,與美國人相比,自己較為謹慎,但歐逸文指出,心理研究表明,在投資方面,中國人所冒風險往往大于與他們財富相當?shù)拿绹?。在大多?shù)發(fā)展中國家,父母的受教育水平是孩子在成年后能夠掙多少錢的決定性因素。但歐逸文寫道,在中國,“父母的人脈關(guān)系而不是受教育水平”是關(guān)鍵所在,這使中國的城市成為世界上社會流動性最弱的地方之一。
最后,歐逸文寫道,盡管中國充滿狂熱和活力、經(jīng)濟在奇跡般增長,但這個鍍金時代是一個沒有“中心旋律”的時代,在中國人靈魂的中心,存在一個巨大的精神空洞。他聲稱,這使得這個偉大國家的未來存在不確定性,而且這對他們自己和我們來說,都有點兒令人害怕——無疑,明恩溥能夠理解這一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