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

天馬小鎮(zhèn)上只有一間診所?？床〉娜艘欢嗥饋?，排成的長龍就挺嚇人的。

位于隊伍前面的，是一個嘴巴尖尖的先生。他的腳不耐煩地拍打著地面，等待著前一個進去的病人能快點兒出來，好輪到自己。

排在他后面的是一位老太太。她上下打量尖嘴先生一番，問：“您得了什么??？”

“我？我沒什么病，身體好著呢。我就想來做個健康檢查?！奔庾煺f。

“如果您不著急，”老太太請求，“可以讓我排在您前面嗎？——我的小孫子一會兒就放學啦，我還趕著去接他呢?！?/p>

“哦，那是不行的，親愛的太太?！奔庾炻龡l斯理地說，“要知道，我能排在這么前面可是很不容易的呀，怎么能隨便讓給您呢？”

老太太碰了個釘子，只好不再說什么了。

排在第三位的是一個臉色不大好看的胖子，他捂著肚子問尖嘴：“那，可以把您的位子讓給我嗎？我的肚子疼了一晚上啦，實在想快點兒見到醫(yī)生！”

“既然疼了一晚上，也就不差這會兒呀。”尖嘴把手一攤，“位子怎么能說讓就讓？——除非，你花點兒錢，把它買走？”

這話一出，不只是胖子，其他排隊的病號都氣得夠嗆。

同樣氣得不輕的，還有天馬診所里的康小夫。剛才他站在窗邊，把尖嘴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康小夫你知道吧？天馬診所主治醫(yī)生康大夫的兒子。年紀雖小，醫(yī)術卻不比他的老爸差，同學們都管他叫“校園神醫(yī)”。不用上課的日子，康小夫喜歡呆在診所里，幫爸爸的忙。

辦公室的門開了，康大夫送一個病人出來，見兒子正朝外張望，就問：“看什么呢？”

“下一個要進來的病人，挺討厭的?！笨敌》蜞絿佒褎偛诺囊娐剰褪隽艘槐?。

康大夫也皺了皺眉：“沒辦法，就是會有這種人呀。不過我們當醫(yī)生的卻不能挑剔病人。請他進來吧?！?/p>

康小夫答應著，正準備去喊尖嘴，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哇啦哇啦”聲響，是警笛聲。

父子倆連忙走出診室，尖嘴見狀高興地問：“輪到我了，對不對？”

沒人理他。父子倆的注意力集中在那輛直開到診所門口的警車上。天馬小鎮(zhèn)上有名的杜警官正扶著一個光頭傷者從車上下來。他們身上都血跡斑斑的。

“不好了！”杜警官焦急地說，“就在剛才，菠蘿路口發(fā)生了一起車禍！我正好路過，忙把傷員送來了——他流了好多血！”

康大夫當機立斷：“立刻把他送進來！緊急手術！”

“喂喂！”尖嘴跳起來，“不是該按順序來嗎？我現(xiàn)在排第一呀！”

康小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現(xiàn)在還分什么先來后到？”然后他沖進診所，幫爸爸準備手術去了。

尖嘴被晾在原地，氣得直翻白眼。

對于醫(yī)術高明的康大夫來說，這并不是什么困難的手術。更何況現(xiàn)在還有兒子這個得力助手。沒過多久，那位光頭傷者的傷口就都處理好了。

可是僅僅這樣是不夠的。“壞了，小夫?！笨荡蠓蛞慌哪X門，“他失血過多，得輸血才行——可我記得，后備血液里的O型血已經(jīng)用完了！”

康小夫一愣，他知道自己和爸爸的血型都不是O型，然而O型血又不像AB型，什么血型都能與之配對，O型血就只能接受O型血的對輸！

“您等一下！”康小夫說著摘掉口罩，跑出診室。

杜警官見康小夫出來了，忙問：“怎么樣？”

“得輸血！但后備血液不足！”康小夫大聲問候診的病人們，“你們誰是O型血？請站出來，捐獻一點血！”

排在第一位的尖嘴立刻露出感興趣的表情?！拔沂荗型血！”他舉起手，“這血不是白捐吧？你們會給錢嗎？”

康小夫氣得就想給他一針。但這時，有好幾位熱心腸的人已經(jīng)出列了。

“我是O型！”“我也是！”“抽我的血吧！”……

還有幾個人表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希望能給測一測，沒準兒能夠派上用場……

此情此景，讓康小夫把剛才的不快拋在了腦后。他立刻領著志愿者們進了診所。

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一滴滴承載著生命力的鮮血離開了志愿者們的身體，喬遷進光頭傷者的血管……

康小夫剛要松一口氣，只聽爸爸大喊一聲：“不好！”

接受了輸血的光頭傷者，臉色并沒有因此好轉(zhuǎn)，反而顯得更加痛苦，豆大的汗珠在他的臉上密布……

“排斥反應！”經(jīng)驗豐富的康大夫一邊說，一邊用最快的速度把剛輸進去的那些血又給抽了出來——這可是高難度的技術活兒，非名醫(yī)不能操作。

康小夫傻眼了：排斥反應一般是血型的不匹配造成的。比如說，對方是A型血，你卻輸給他B型血，這就會起排斥反應?？墒遣粦撗剑忸^傷者與志愿者正是同一血型。這可是他們父子一大一小兩位神醫(yī)的檢驗結果，不可能出錯。

“可就是起排斥了?！笨荡蠓虿梁梗斑€有別的志愿者嗎？換一撥血液試試吧?！?/p>

康小夫只得又出門募集了一批志愿者，剛才沒有上榜的人十分樂意地被選走了。

在經(jīng)過了又一番檢驗與抽取后，一批新的O型血辦理了光頭傷者身體的入境手續(xù)。

“不行，還是排斥！”康大夫一拳砸在桌子上。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都是O型血，為什么就是與光頭傷者不兼容？

在這緊急而一籌莫展的情況下，康小夫與康大夫不禁繞著手術臺，一邊思考一邊踱起步來。

康大夫努力在腦海中過濾醫(yī)學上的種種罕見而微妙的血型時，善于發(fā)散思維的康小夫想的卻是與醫(yī)學無關的東西。

“會起排斥，說明血液與血液不匹配——然而血型又都是一樣的?！笨敌》蛳?，“這么說——也許——不匹配的是血液里頭的另一些成分？”

那會是什么成分？

康小夫覺得那并不是光靠思考就能得出的答案，他索性離開手術室，去找杜警官。

“小夫，那人怎么樣啦？”杜警官熱心地問，“唉，可惜我不是O型血，沒法輸給他！”endprint

“但你仍然可以幫到他?！笨敌》蛘f，“你了解這個傷者嗎？”

杜警官不愧是天馬小鎮(zhèn)首屈一指的警備力量。他一拍胸脯：“本來是不了解的，但是在送他來這兒的路上，以及剛才的等待時間里，我用最快的速度做了一番調(diào)查，已經(jīng)對那家伙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

“喔，快說說！”

“說實話——”杜警官拉長聲音的同時也把臉拉長了，“那位光頭先生，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呢。據(jù)說他的心眼特別小，自私自利，從不為他人考慮……可想而知，人緣差極啦?！?/p>

這倒是康小夫想不到的，他琢磨起來：一個人的人品，跟他接不接受輸血，能有什么關系？

誰都知道，對人類來說，血液是最重要的“燃料”。血液循環(huán)流經(jīng)每個人的四肢百骸。人們經(jīng)常將血液的性質(zhì)與一個人的素質(zhì)聯(lián)系起來——如果一個人總是激情澎湃，大家會說他充滿著“熱血”；而如果一個人總是寡情薄義，人們就會用“冷血”作為對他的唾罵……

康小夫突然跳了起來：哈！這不就是答案嗎？誰能說人的品行不會對血液造成影響？

他興沖沖地跑回手術室。而那時，康大夫還在搜索著他那如知識海洋一般浩瀚的腦海，嘴里喃喃念叨著一些一般人這輩子也不容易聽到的詞句?？敌》蚱炔患按卮驍嗔税职郑瑢⒆约旱耐普摳嬖V了他。

“……你的意思是，因為這位光頭先生是個自私自利的人，所以他的血液里含有一種‘自私自利的因子，而為他輸血的人，血液里卻不含有那種成分，因此他們盡管血型相同，仍不免發(fā)生‘排斥？”

康小夫點點頭，十分滿意爸爸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精確概括出他的猜想。

“這種推斷會不會太童話了？”康大夫?qū)鹤涌嘈α艘幌拢暗F(xiàn)在也沒有更靠譜的結論了。就當你說得對吧——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找一個同樣自私的O型血的人來給這位光頭先生輸血？”

“對！”

“可是這樣的人去哪里找？我不認識。你認識嗎？”

“這……我也不認識?！?/p>

交際圈子里沒有那種討厭鬼的父子倆一籌莫展。

就在這時，診室外傳來了一個聲音：“喂，還沒輪到我嗎？我都等半天啦！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呀！就算是那位重傷垂危的患者也沒有權利浪費——為什么不去插別人的隊，非要插我的隊?。?！”

不用問。說這話的正是那位尖嘴。這些話是那么刺耳，可是那一刻，康小夫卻覺得動聽極了！他迫不及待地跑出了門！

“輪到我啦？”尖嘴高興地問。

“立刻就能輪到——只要你幫幫忙，獻出一點血！”康小夫舉起針筒。

尖嘴的臉色馬上變了?！鞍∨?！”他大叫，“為什么我要為素不相識的人獻血？我聽說抽血會頭暈的！非要抽，你們就得給錢！”

康小夫這才反應過來：自私自利的人怎么會有“義務獻血”這么高尚的概念呢？說時遲那時快，康小夫忽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塊手帕，捂在尖嘴的臉上。

尖嘴一聲不吭就睡著了。那是一塊沾有麻醉藥的手帕。

康小夫苦笑著對杜警官及其他病人解釋：“只有他的血能派上用場！我實在沒辦法，就……”

“你沒有錯！”所有人異口同聲。杜警官還一把扛起了尖嘴：“來，我?guī)湍惆阉瓦M手術室！”

在昏迷的情況下，尖嘴獻出了他那難能可貴的O型血。讓康大夫嘆為觀止的是，尖嘴的血令光頭十分受用，這次總算是沒有起排斥反應了！康小夫的推論被證實是正確的！

輸血后的第三個小時，光頭醒了過來，他已經(jīng)脫離危險期了。

“謝謝你們救了我！謝謝！”光頭感激涕零地對康大夫父子說。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笨荡蠓蛭⑿χf，“要謝，就謝那些為你獻血的好人吧——你還不知道，聽說你需要血時，多少人義無反顧地捋起了他們的袖子！”

“啊……”光頭被深深地感動了，“請、請告訴我，最終我是采用了誰的血？我一定得好好謝謝他！”

康大夫頓時語塞。畢竟，從尖嘴身上抽血這件事，是在所有目擊者的配合下瞞著當事人進行的。如果光頭去道謝，豈不就露餡兒啦？

幸好康小夫聰明，立刻接上一句：“那位先生獻完血就頭也不回地走了。你真應該看看他當時的背影，單薄、虛弱……他還怎么也不肯留下姓名！”

光頭呆呆地聽著這些話，慢慢的，有淚水從他的眼眶滑落……

按說，這個故事到這里就該結束了。不過還沒完，還有下文呢。

下文發(fā)生在一個月之后。

依然是那風風火火的警笛聲，依然是杜警官駕駛著警車來到天馬診所，康大夫父子依然看見他扶出一個頭破血流的人。

“他從山上摔下來了！我正好路過，就把他……”

令人驚訝的是，這位不幸的遇難者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尖嘴！

“他流了很多血，應該給他輸血吧？”杜警官征求專家的意見。

“是該輸血，但是肯定會起排斥反應?！笨荡蠓蚝涂敌》螨R聲回答。

“哈！”杜警官得意，“這次我早有準備——那位光頭先生的號碼我還留著呢。相信沒有比他的血液更適合獻給這位傷者的啦。在來的路上，我已經(jīng)通知他用最快的速度來這里一趟……”

正說著，一個騎自行車的身影由遠而近，正是那位光頭先生。他一剎車就迫不及待地問：“找我有事嗎？”

然后他就看到了臉色蒼白的尖嘴?！鞍パ?！”他大叫，“這位先生流了很多血啊，你們是找我來為他獻血的吧？”

康小夫已經(jīng)悄悄把手伸進了口袋內(nèi)，準備趁看穿真相的光頭打退堂鼓時，像上次般來個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光頭竟說：“那還等什么？快抽吧！時間就是生命！”

康大夫、康小夫和杜警官都呆住了。

光頭的血輸進尖嘴的身體，不出意外地發(fā)生了排斥反應——打鬼門關來回一趟，又聽說曾有那么多人為救自己而挺身后，光頭就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熱誠、慷慨、人見人愛。隨著他的改變，他的血液成分也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不再具備“自私自利”的因子，當然也就沒辦法回饋給他曾經(jīng)的恩人啦……

這始料未及的狀況，令杜警官與康大夫父子不知該做什么表情——病人不能及時得到輸血，按說應該發(fā)愁，可是為什么，他們又有些喜悅呢？

不過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必須盡快再找到一個自私自利的人，用他的血來拯救尖嘴呀！

你認識這樣的人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