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時期耆英外交思想與實踐研究

劉曉月

[摘 要]鴉片戰(zhàn)爭對中國來說是一部屈辱的歷史，而耆英是1842年至1848年清政府外交的代表人物之一。20世紀80年代以后，對耆英外交活動的研究開始起步。學術界對耆英的評價分為三類，即完全批評、完全肯定以及部分批評部分肯定。爭論主要圍繞耆英禁煙態(tài)度、耆英與基督教弛禁、耆英處理中英沖突問題、耆英與“協(xié)定關稅”條款的簽訂、耆英外交理論是否正確等方面展開。歷史有其客觀性，歷史研究尤其是歷史人物研究應本著客觀全面的態(tài)度，要論從史出。

[關鍵詞]鴉片戰(zhàn)爭；耆英；外交；客觀性

鴉片戰(zhàn)爭史對中國來說是一部屈辱的歷史，英軍以殘忍暴力之勢摧毀了清朝天朝上國的夢想，清政府的一敗涂地使中國走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深淵，開啟了中國通向近代的屈辱之門。政治的腐敗無能、軍事的頹敗渙散、思想的陳腐封建、外交的妥協(xié)失敗暴露無遺。幾代學者傾力于對鴉片戰(zhàn)爭史的諸多研究中，外交占據(jù)了很大部分。而作為1842年至1848年清政府辦理對外交涉事務的主要代表人物，耆英當難辭其咎。但是學者們對耆英的研究卻很不充分，直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才開始起步。筆者認為，這是耆英所主持的失敗外交和賣國賊形象已深入人心所致。然而近些年，一些學者在探索過程中提出了耆英外交并非全部為投降外交的觀點。針對這一矛盾問題，筆者搜集了研究耆英外交思想與實踐及相關問題的著述并對前人研究進行總結(jié)評析。

記載耆英外交情況的原始資料存在于通史和鴉片戰(zhàn)爭史中，包括齊思和整理的道光朝《籌辦洋務始末》、中國史學會主編的《鴉片戰(zhàn)爭》、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主編的《鴉片戰(zhàn)爭檔案史料》、廣東省文史研究館翻譯《鴉片戰(zhàn)爭史料選譯》，這些原始資料比較全面地記錄了耆英在鴉片戰(zhàn)爭期間所進行的外交活動經(jīng)過，包括上諭、奏折、照會等。此外，國外也有一些一手資料彌足珍貴，比如日本學者佐佐木正哉編纂的《鴉片戰(zhàn)爭的研究》（資料篇）、《鴉片戰(zhàn)爭后的中英抗爭》（資料篇）、美國人馬士編寫的《中華帝國對外關系史》。

一、對耆英外交思想與實踐的評價問題

耆英是清朝外交從封閉到開放轉(zhuǎn)變時期的重要官員，先后負責簽訂了中英《南京條約》、中英《虎門條約》、中美《望廈條約》、中法《黃埔條約》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但是畢竟他在外交活動中也提出了一些較為開明的思想，使中國的外交成就獲得了些許進步，因而不同學者對于耆英外交的評價大致分為三種。

早期的學者對耆英的外交活動持完全批判態(tài)度，這也體現(xiàn)了八十年代以前幾乎全部學者的觀點。持這一觀點的代表為武漢大學歷史學院李少軍教授，他在1990年發(fā)表的《試論耆英的投降外交》一文中斷言：“耆英是中國近代投降外交的鼻祖?！痹谖闹校昧舜罅吭假Y料，并以肯定的語氣指出：耆英投降外交的第一件事，就是促使清政府確立徹底投降賣國方針，并與侵略者訂立屈辱的城下之盟。而且在不平等條約的簽訂過程中，耆英沒有為維護國家主權和民族利益作任何努力，完全成了侵略者的應聲蟲。之后王中茂先生發(fā)表了《重評耆英的外交活動及其思想》一文，對耆英外交思想中的進步成分及外交活動所得成效給予稱贊。李少軍又撰文進行了嚴厲駁斥，爭論可謂十分激烈，他在《再論耆英外交》中重申其外交活動的投降性質(zhì)，批駁王中茂的看法是“試圖以此減輕耆英所負責任”，認為他的論述“并無新的史實佐證，只是論者按自己的觀念和傾向性，對某些情況有選擇地重新解釋而成?！?/p>

第二種觀點為對耆英的外交持完全肯定態(tài)度，代表為王中茂先生，在他的文章中，凡涉及對耆英外交的評價問題時，他全部給予正面評價。他認為“耆英主持外交的最大貢獻，是在中外之間維持了數(shù)年和平相安的局面。至于所失之主權，乃源于時代之局限。耆英‘誠信守約的根本目的是限制列強，維護中國利益。‘一視同仁主張的是平等開放，‘與外人平等交往是當今乃至之后的十余年間最為開明和進步的外交思想。”

相對于前兩種觀點而言，第三種觀點占據(jù)多數(shù)，即能夠較為客觀地評價耆英的外交思想與實踐。李光和對耆英的人物研究較為深入，他多次撰文發(fā)表觀點，包括對外交涉思想探析、耆英對禁煙的態(tài)度、耆英的西洋觀等一系列專題研究。在他的文章中，他將耆英的外交思想概括為“務存大體，量為變通”、“力爭國權，整軍經(jīng)武”，把辯證客觀的思想融入文章中，他指出：“作為近代中國第一批主持對外交涉的主要代表，不平等條約中所包含的喪權辱國以及遺禍后世的條款內(nèi)容，耆英當難辭其咎，然而究其根源，一方面也是由于耆英的見地和近代知識的無知所束縛，另一方面也是當時時勢及末代清王朝的落后腐敗而致?！背死罟夂?，我個人認為北京師范大學的王開璽教授對耆英制夷思想與實踐的評價更為合理。他的基本觀點為：耆英的夷務思想，帶有明顯的愚昧成分；其制夷方法，帶有封建官僚的智術狡黠。但是在此期間的耆英，對西方國家的某些認識是較為清醒的，也曾提出過一些可貴的制夷思想。耆英雖算不上開明、進步的外交家，但卻是一位力圖重新認識夷人、探求制夷之策的‘夷務大員；雖然未必是一位真誠的愛國者、主戰(zhàn)者，但亦絕非如有些人所認為的那樣，是一位可恥的賣國者、投降派。此觀點是精練而又鞭辟入里的。認為耆英的外交活動既存在愚昧、妥協(xié)成分，也包含值得肯定的因素的學者還有陳開科、莊玉麗等。

二、對耆英外交思想與實踐進行評價的幾個方面

第一，耆英對禁煙問題的態(tài)度成為爭論焦點之一。關于耆英是否有弛禁鴉片的言論、是否與英方代表達成鴉片免稅默契，學者大致分為兩派，而爭論的根源是耆英對樸鼎查復照中的一句話：“關于撤銷鴉片的禁令，此時不宜急于向朝廷稟奏。但是，中國管理對禁止鴉片的權力，當然只以不準中國軍民吸食為限，至于各國商船是否載運鴉片，中國無須過問，也無須在這方面采取任何措施?！睂Υ耍钌佘姷挠^點是，在林則徐禁煙后，鴉片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前，清政府堅持內(nèi)禁外不禁的立場，而耆英最先對外承諾并促使清政府放棄外禁，他親手推翻了清政府的外禁法令，順從了外國對華輸入鴉片。而李光和卻在《試論鴉片戰(zhàn)爭前后耆英對禁煙的態(tài)度》一文中提出了完全相反的觀點，他通過分析鴉片戰(zhàn)爭前后耆英的禁煙措施和活動，認為戰(zhàn)爭前期耆英禁煙行動積極，態(tài)度明確，比如耆英果斷地推出了懲治腐敗官吏、疏清旗民10家聯(lián)保、清理外來閔人等一系列措施以表禁煙決心，而戰(zhàn)爭后期與英方達成鴉片貿(mào)易免稅的觀點是立不住腳的，他認為耆英復照內(nèi)容的真實性有待查實，是樸鼎查一廂情愿地向英國政府作的交代。

第二，耆英對基督教的弛禁是爭論焦點之二。清政府對基督教政策的解禁與耆英有著莫大的關系，這一觀點已被廣泛接受，但是對于基督教弛禁原因的分析還存在較大爭議。李光和認為，一是形勢所迫，是國勢衰落的清政府無可奈何的接受，外國使者是借耆英之手，撕開了清政府傳統(tǒng)禁教政策的口子；二是耆英對基督教合乎理性的認知。而郭衛(wèi)東則認為皇恩彤才是“在‘弛禁交涉中起了一種十分關鍵又近似于內(nèi)奸的作用”，這是不為人所知的。他指出皇恩彤在與法國談判后，對耆英進行說服工作，之后耆英的態(tài)度大為改變，最終上奏道光帝實行基督教弛禁。另外，張建華利用拉萼尼與耆英之間的來往照會為材料，指出耆英利用條約問題為武器做了一些抵擋。

第三，耆英處理中英沖突的態(tài)度是爭論焦點之三。最具代表性的是有名的廣東黃岐村事件。耆英面對英國人首先違約，在黃岐村為所欲為，而當?shù)鼐用駥?名英國人打死這一案件，不但不持約與英人交涉，卻將黃岐村村民就地正法。多數(shù)學者對此都持批判態(tài)度，比如李少軍稱其“不顧主權、殘民媚外”，王開璽也認為這種做法無論如何都是錯誤的。但王開璽同時又說明“耆英的‘媚外妥協(xié)，并非其辦理夷務之初衷，耆英這一錯誤，雖是其維護清王朝政治統(tǒng)治的階級本性使然，更是英國侵略者政治、外交、軍事訛詐的結(jié)果。我們在批評耆英的同時，更應譴責英國侵略者?！倍踔忻槍@個問題，提出了全新的觀點：耆英以嚴刑峻法處置鬧事者以避免事態(tài)惡化的做法是理智的、務實的，“在中外之間維持了數(shù)年和平相安的局面”。筆者認為后一種觀點存在謬誤，而王開璽的看法更為全面。

第四，耆英對“協(xié)定關稅”條款的簽訂是爭論焦點之四。有人認為這是耆英外交活動的精彩一筆，通過議定關稅，棉花、茶葉等五十六種物品出口稅率增加，六十四種減少，這種新定稅則使中國總稅收增幅不少，因而稱耆英稅則談判成功。然而此論一出，便遭到了李少軍的強烈駁斥，他認為“該學者對于‘協(xié)定關稅條款嚴重損害中國關稅主權缺乏應有的認識，也不明了耆英對于該條款的訂立和史記貫徹所負的重大責任?！标扔⒌戎皇钦驹诮y(tǒng)治者的立場，對關稅主權做了最狹隘的理解，只盯住增加關稅與保證清政府財政收入，而無確保關稅主權的考慮。同時他在《鴉片戰(zhàn)爭史》中也做了全面敘述，論證了耆英的做法實為放棄關稅主權，而且不免有鼠目寸光、竭澤焚藪的表現(xiàn)。

第五，耆英的外交理論的正確性是爭論焦點之五。從耆英的外交活動中，學者總結(jié)出了很多外交理論。比如王中茂所稱贊的“首重誠信”，其側(cè)重點是用“誠信”來制約對方。王開璽提出的“恪守成約”，一層含義是中國方面守約，在收回鼓浪嶼事件中體現(xiàn)明顯，二是外國方面守約，目的是將外國侵略者的既得利益和其他欲望限制在以往的條約內(nèi)。陳開科提出的“以情感人”，這種與外國使者交往的手段，確實在外交談判中會起到減少阻力的潤滑作用，持同種觀點的還有王開璽。但梁建認為這是耆英誤會了西方人的禮節(jié)，試圖以中國式的套交情軟化洋人，最終使民族利益在充滿誤會的陶醉中丟失。還比如學者廣泛涉及的“一視同仁”，有的人認為耆英在這一理論引導下，把西方國家的侵略要求視為天經(jīng)地義，還有人提出了相反觀點。李少軍指斥了耆英的“攘外必先安內(nèi)”論，認為這是耆英基于清朝黑暗統(tǒng)治的厲害得出的對內(nèi)鎮(zhèn)壓優(yōu)先論，實際是想確保清政府統(tǒng)治平安。

三、對耆英外交思想與實踐研究中的不足點

從上文綜述中，可以發(fā)現(xiàn)人們對耆英在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的研究還很不充分，存在的不足點可以歸結(jié)為以下幾方面。

首先，研究結(jié)果常帶有主觀性的問題。對人物進行評價第一要本著客觀的、科學的、公允的、全面的態(tài)度，第二應將其置于當時的時代背景下，在今人的立場下尋求解決辦法不免有事后諸葛之嫌。鴉片戰(zhàn)爭是中國一場猝不及防的災難，也是中國外交由封建到開放的轉(zhuǎn)折點，歷史選擇了讓耆英開啟了這扇通向近代屈辱外交的大門。有些人痛恨于耆英作為首席代表卻簽署了諸多對中國不利的不平等條約，在文章中大罵其為“自有權奸以來，唯有喪良心，無廉恥若耆英之極也”，稱他竭力促成清廷對英投降，是近代投降外交的鼻祖……另外還有一些人同情于耆英能作為首批對外交涉官員身膺重任，且在對外交涉中一直為中國主權殫精竭慮，我們非但不能批判耆英的外交活動，相反應對他在交涉過程中獲得的成功而稱贊。以上兩種觀點都是過于主觀的。縱然歷史人物的經(jīng)歷容易引發(fā)我們的暢想，文學影視作品的演繹也越發(fā)撲朔離奇，但筆者認為，從事歷史研究所必備的素質(zhì)是有思想、有觀點但不可傾注太多情感，我們可以心懷著強烈的興趣全身心投入所作研究中，但絕不可將興趣轉(zhuǎn)化為對研究的人物或事物的情感，無論是憎惡還是熱愛，歷史研究與文學作品的區(qū)別之一即是理性與感性的區(qū)別。歷史本身自有其不為后人意志轉(zhuǎn)移的客觀性，研究者也應本著客觀的態(tài)度，摒棄自我的觀念和傾向性，才能盡最大可能還原歷史的本來面目。

其次，論述的不合理性依舊存在。歷史研究者理應針對同一問題提出不同觀點，開拓出更加寬廣的研究道路，是為創(chuàng)新思維，可是這種思維也不應偏離實際太多。在閱讀關于耆英外交思想活動的相關論述時，我發(fā)現(xiàn)針對同一材料不同的學者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jié)論，這是令人費解的。歷史論述當依據(jù)材料得出接近史實的結(jié)論，而兩種相反結(jié)論的得出必有其中一方或者兩者都存在不合情理之處

所以，我們在歷史研究過程中，第一要秉承客觀公允的原則，第二要論從史出，合理正確地運用材料。

參考資料：

（1）李少軍：《試論耆英的投降外交》，武漢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0年第3期。

（2）李光和：《力爭國權，整軍經(jīng)武——鴉片戰(zhàn)爭時期耆英對外交涉思想探析之二》，社科縱橫，2007年7月總第21卷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