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素蘭

我是一個蝴蝶迷，沒事就出去捕蝴蝶。有一次，蝴蝶沒有捕到，卻捕到了一朵開心的大笑。

那天我經過一個建筑工地，看到一伙農民工聚在一起大聲說笑。我估計那是他們工間休息，他們把自己的屁股隨意擱在一堆零亂的建筑材料上，側著身子，聽其中一個人說笑話，不時發(fā)出哈哈哈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這是真正的開懷大笑，笑聲爽朗，特別富于感染力，我不由自主停下腳步，站在他們的旁邊。

他們說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方言土話，他們聊天的內容我一句也沒有聽懂，但站在他們旁邊，我也忍不住跟著開懷大笑起來。

我還發(fā)現(xiàn)，在每一陣笑聲爆發(fā)出來的時候，笑聲里會爆出某種東西——那東西像輕煙和薄霧似的飄飛起來，不細看根本不會注意，但仔細分辨的話，還是可以看出形狀來——明明是一朵朵花兒！

以前在書上看到“樂開了花”“笑開了花”這樣的句子，以為只是夸張的說法，沒想到人真的可以“樂開花”“笑開花”！

笑花是煙灰色的，初開的時候，也是緊密的花苞，隨著笑聲的響起而綻放，花瓣張開得越來越大，顏色也越來越淡，隨著笑聲的消失，最后消失在空氣中。

又一陣大笑從工人們中間爆發(fā)出來，我眼疾手快——立即伸出捕蝴蝶的網(wǎng)子，捕住一朵大笑，趁笑聲沒有消失之前，趕緊將它收進我隨身帶著的一個密封的玻璃罐子里，把它帶回了家。

隔著玻璃看這朵大笑，就看得更清楚了：從外形看，它像我們平時見到的花朵一樣，由一重一重的花瓣組成，但是花瓣的形狀是不固定的，一重一重的花瓣并不像真正的花瓣，倒像水面的層層漣漪一樣閃爍不停。

這朵大笑太珍貴了，我決心好好地保存它。我知道一旦把它放出來，它就會隨著笑聲的消失而消失不見。因為說到底，每一朵笑都是由聲音構成的，聲音只是通過物體的震動產生的聲波，原本就是看不見的。

最終我沒有能永久珍藏這朵開心的大笑。但它帶給我的快樂我永遠忘不了。

那天我為了避開早高峰，特意提早開車去上班，到了半路上卻發(fā)現(xiàn)沒帶我的年度選題計劃和項目策劃文案。

我在一家出版社當編輯，那份年度選題計劃和項目策劃文案對于我至關重要，為此我投入了大半個月時間，頭天晚上又熬夜到凌晨兩點——當天上午是單位的選題論證會，關系到我下一年的工作，能不能保住我的飯碗全靠它們了。

我急忙掉頭回家。

等到我拿上資料再開車上路的時候，已經是早高峰——每一條馬路、每一條大街都擠滿了汽車，每一輛車里都坐著像我一樣焦急的上班族：眼瞧著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間一分一秒飛快地流逝，心里恨不得自己能長出翅膀飛過車流，汽車卻只能像蝸牛一樣慢慢地爬行。

“今天可千萬不能遲到呀！”我在心里默念。

車子好不容易挪到了下一個路口，在這兒左轉，我將駛入另一條路。糟糕，綠燈閃爍，要變黃燈了！前面開車的笨蛋，你快踩上油門開過去呀，黃燈亮了是可以行駛的，不會扣分，拜托別停，別停，快開過去，我跟上來了……

可是前面那個笨蛋停車了！真是個笨蛋！于是我“砰”地一下，追尾了！

想想吧，早高峰的時候，在一個繁忙的十字交叉路口，出了交通事故，而且完全是我的責任，而且被我追尾的車是一輛豪華的保時捷……

路上其他車主向我怒目而視。

更糟糕的是，被追尾車輛的車主憤怒地沖出坐駕，朝我走過來。他是一個彪形大漢，兩條粗壯的手臂上紋著可怕的文身……他一拳能把我打趴下。

幸好他沒有聽到我剛才叫他笨蛋。

我立即下車，結結巴巴地說：“對不起，我因為趕著上班，所以……不好意思，對不起！”

“你趕著上班？我還以為你趕著去送死呢！”文身大漢朝我吼叫，“把我的車撞成這樣，說聲對不起就行了？還好意思說不好意思？”

“對不起……”

“對不起頂個屁用，賠錢！”

“你們不要在這里吵，我們還要上班呢！”后面的車主一邊按喇叭一邊喊。

“你們先把車挪到路邊去，再打電話叫保險公司吧。”一個開大奔的女士說，“不要影響大家通行?！?/p>

“挪什么挪！”大漢說，“就停在這兒，不處理好老子不動！”

開大奔的女士立即不敢吱聲。

“你可以不動，我們還要上班呢！”旁邊一輛白色比亞迪里一個男人探出頭來說。他本來是直行的，但我們一撞車，排在后面的其他左轉車輛到處亂插，把直行車道也占了。

“你以為只有你要上班呀！”文身大漢“啪”一拳砸在白色比亞迪上。

“你發(fā)什么神經，又不是我撞了你的車！”開比亞迪的男人跳出車來，一把揪住文身大漢的衣服——開比亞迪的也是個大個子，虎背熊腰。

文身大漢揮起拳頭，打向比亞迪男人……

“不要打，不要打……”慌忙之間，我下意識地舉起自己的手提包擋住文身大漢的拳頭。

“砰啷”一聲，我的手提包被打落到地上，包里的東西飛了出來，那個珍貴的玻璃罐子碎了……

就在玻璃罐子碎裂的同時，文身男人停了拳頭，比亞迪男人松開了揪衣服的手，我呢，心中的惶恐害怕煙消云散……我突然想起了兒子上幼兒園時的一件趣事：一天中午午睡的時候，兒子怎么也睡不著，一個勁嘿嘿嘿傻笑，老師問他笑什么，兒子說：“我想起我媽媽好愛我……”想到這件趣事，我不由得笑出了聲?，F(xiàn)在兒子在國外上學，他還會不會常常想起我好愛他呢……

我看見文身男人臉上也蕩漾著笑容……比亞迪男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堵在十字路口的人們心中的焦慮仿佛一掃而空，每一張臉上都洋溢著笑……

大家突然笑起來……一個個笑得非常開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明白了：是那朵開心的大笑從玻璃罐子里飛出來，發(fā)揮了神奇的作用——它能讓人想起自己生命中最美好最快樂的事情，然后從心底里發(fā)出笑聲來。

笑聲持續(xù)了許久，直到交警過來指揮交通，處理我們的事故，大家還在笑。

交通恢復正常后，大家開著車，帶著愉快的心情去上班。

交警一邊處理我們的事故，一邊說：“沒見過發(fā)生事故還這么開心的。”

“事故已經發(fā)生了，不開心又能怎樣呢？還不如開心點呢。”我說。

交警點點頭：“說得有道理。可惜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你這樣想得開。”

我和文身大漢互相留了名片和電話以后，他說：“哦，你原來是個兒童出版社的編輯呀，我正有事情要請教呢。我兒子老不愛看書，老師說我們家長應該多花點時間培養(yǎng)孩子的閱讀興趣，可是我和我愛人都只會做生意，不會讀書，下次我?guī)覂鹤觼戆菰L你，麻煩你指導指導，為我兒子推薦點書?！?/p>

“好呀，這還真是我的專長。我很喜歡和孩子們交朋友?！蔽宜斓卮饝?/p>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你們這是不撞不相識呀?！苯痪菊{侃我們。

看著豪華的保時捷被我撞得一塌糊涂的車尾，我心里確實過意不去，我說：“大哥，今天真對不起，把你這么豪華的車撞壞了。”

“開車嘛，難免磕磕碰碰的。放心吧，我買了保險，保險公司會賠的。你剛才不是著急去上班嗎，現(xiàn)在還磨蹭什么？快去呀！”他提醒我。

我發(fā)動汽車：“那我先走了。再聯(lián)系！”

他朝我揮揮手，意思是：別啰唆了，快走！

等我趕到出版社，選題論證會已經開始了。但是，領導并沒有給我臉色看，而是體貼地說：“路上堵車吧？沒關系，你來得正是時候，快做準備吧，下一個就輪到你了。”

“我早準備好了，您放心吧?！蔽逸p松地說。同時我在心里想，以后我不再做“蝴蝶迷”了，我要做“笑花迷”。（是笑花迷，不是笑話迷?。]事的時候就去捕捉那些開心的大笑，讓它們在關鍵時刻發(fā)揮神奇的作用。有了這樣一件秘密武器，在生活中能解決交通糾紛、鄰里矛盾、夫妻拌嘴等問題；在國際上，說不定還能調解種族沖突，解決領土糾紛和外交事務，化解核危機，甚至阻止世界大戰(zhàn)和星球大戰(zhàn)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