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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白雪公主

      2014-11-11 16:58王君心
      少年文藝(1953) 2014年9期
      關(guān)鍵詞:劇社白雪公主唱歌

      王君心

      Part.1

      尹薇撐著一把淺灰色的遮陽傘,連同身上的淺灰色條紋棉布裙,黯淡得好像恨不能把自己藏進(jìn)背景里。

      時間是下午四點(diǎn)一刻。學(xué)校大禮堂的側(cè)門外,樹葉間隙裁下的白燦陽光,像濺了一地的碎銀,斑斑駁駁。

      天真熱,一聲聲蟬鳴吵得耳朵要冒煙。尹薇把玩著手機(jī),不時抬起頭來看看。來面試的女生進(jìn)進(jìn)出出,有幾個瞥見尹薇,眼神里的驚詫一閃而過。

      尹薇裝作沒看見,低下頭,繼續(xù)盯著手機(jī)。是啊,她有一頭耀眼的淺金色長發(fā),但這并不是讓眾人感到驚訝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尹薇有著牛奶一樣,很不自然的,近乎純白的膚色。

      有什么辦法,誰讓我是“月亮的孩子”——白化兒呢?而且一到晴天就得撐著把傘,還要小心翼翼地保護(hù)眼睛。尹薇倒覺得自己像日本動漫《銀魂》里的小神樂,膚色蒼白,懼怕光照,傘不離手的夜兔族,可是宇宙最強(qiáng)一族呢!

      尹薇不是來面試的,她是朋友葉昔昔的“御用護(hù)駕”。可現(xiàn)在,尹薇已經(jīng)等了快兩個小時,打電話給葉昔昔,電話那頭丟過來一句“等我,馬上就來”,就斷了聲音。

      還來什么,都快結(jié)束了。尹薇跺一跺站酸了的腳。從身后的大禮堂里傳出三兩句歌聲,離得太遠(yuǎn),豎起耳朵也聽不清。今天是話劇社招募女主角——歌舞劇《白雪公主》——唱功強(qiáng)是成為女主角的首要條件。

      葉昔昔的歌喉沒問題,可她眼看著就趕不來了。話劇社社長楊雨霖親自上陣,挑選女主角,這樣的機(jī)會葉昔昔都會錯過,到底是怎么了?尹薇不由得皺起眉。

      這位楊雨霖可是學(xué)校里的大紅人,帥氣與才華兼具,可不是“男神”嘛。在校園里編排歌舞劇,就是他提出的,又是多么大膽而新奇的想法。想也知道,今天來面試的這群女生,有很大一部分是沖楊雨霖來的。

      目送最后一個女生從側(cè)門離開,不知怎么的,尹薇忽然很想進(jìn)去看看。她收起傘踏進(jìn)門內(nèi),充實(shí)的黑暗讓她感到安全。出人意料的是,禮堂里一個人也沒有,只留下空蕩蕩的舞臺和一排排空座位面面相覷。

      話劇社的人從正門走了吧。尹薇遺憾地想,葉昔昔到底還是錯過了。

      一個人也沒有,寂靜的禮堂,空蕩的舞臺,深紅色的幕布低低垂下。尹薇看了看舞臺,心里忽然有一個沖動,她想唱歌。

      那些歌聲在她心里壓抑太久了,現(xiàn)在不正是一個機(jī)會嗎?一個人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在舞臺上,能大聲地唱一句也好。

      尹薇匆匆走向后臺。被唱歌的欲望操縱著,她順著階梯踏上舞臺。

      終于又回到這里。尹薇的鼻子有點(diǎn)酸,她顧不上那么多了,很快唱起來。唱歌,是的,唱歌!——做她最喜歡做的事,在舞臺上放聲歌唱。尹薇唱起一首英文歌,曲調(diào)悠遠(yuǎn)輕柔,原唱者略顯低沉的聲線讓她著迷。但她只敢偷偷地學(xué),一個人的時候小心哼唱。

      好久沒有像這樣忘記周圍的一切,聽?wèi){音樂放聲歌唱了。尹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就在這一曲快要唱完的時候,一個聲音從舞臺下的黑暗里突兀地傳了出來。

      “誰?”

      歌聲像突然斷裂的弦,猝不及防停住,停在令人恐慌的寂靜里。尹薇被嚇得怔在原地,慌忙退后幾步,掀開幕布躲了進(jìn)去。

      “喂,我看到你了——”那聲音又說,越來越清晰。

      尹薇的臉漲得通紅,她拼命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聽到一串腳步聲從左邊傳來,她從右側(cè)的后臺溜走,一口氣跑出了側(cè)門。

      Part.2

      上學(xué)路上,葉昔昔對尹薇解釋:“我外婆突然病倒了,在醫(yī)院搶救,你說我怎么能走開?”

      “噢?!币崩斫獾攸c(diǎn)點(diǎn)頭,“那你外婆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已經(jīng)沒事了,醫(yī)生說再住院一段時間,恢復(fù)一下就好了。”葉昔昔笑得很輕松,看來錯過面試一點(diǎn)也沒影響到她。

      經(jīng)過學(xué)校的宣傳欄,一群人鬧哄哄地擠在一張海報前。

      “怎么了?那是什么?”葉昔昔拉住一個認(rèn)識的同學(xué)。

      “話劇社在找他們的女主角——”同學(xué)頓了頓,一口氣接下去,“說是來面試的女生,楊雨霖一個也不滿意,面試結(jié)束后他想起禮堂的門沒鎖,回去時聽見一個女生唱歌,當(dāng)即敲定她就是女主了。誰知道這女生聽見他的聲音,居然跑走了。楊雨霖就貼出告示,在全校找這位姑娘,有意思吧?”

      聽完,尹薇和葉昔昔都愣了一下。

      尹薇的臉有點(diǎn)兒發(fā)燙。她在想,沒想到那個人會是楊雨霖。這么說,自己就是他在找的人??墒恰?/p>

      葉昔昔想的是,不知道誰這么幸運(yùn),被“王子”挑中了,還專門貼出告示在全校尋找。她都忍不住嫉妒那個人了。

      葉昔昔問尹薇:“薇薇,那天你不是等我到最后嗎?你有看到那個女生嗎?”

      “沒、沒有啊?!币边B連搖頭,“什么人都沒看見……可能在我走了之后又有人來了吧?!?/p>

      一整天,尹薇在拼命搜尋對策。

      是的,從一開始,她就沒想過讓自己主動走到楊雨霖面前。因?yàn)椤驗(yàn)樗且粋€白化兒。

      尹薇不是沒看見,那些瞥向自己的,驚詫的,躲閃的眼神,她不是沒聽見,那些躲在角落里,又尾隨她身后的小聲議論。他們叫她“妖怪”……是的,妖怪……她的病,她可怕的膚色,怎么能暴露在舞臺上——會把所有人嚇跑的!

      可是……尹薇又從心底,渴望回到舞臺。小學(xué)的時候,在她還和其他健康的孩子一樣的時候,她常常和葉昔昔搭檔,登臺演出。

      尹薇迷戀在舞臺上歌唱的感覺,沒有刻意,沒有隱瞞,她要做的只是把歌聲放開,放得很遠(yuǎn),簡直能漂洋過海,飄過整片原野似的。

      直到有一天,令人絕望的白色花朵開始在她手上、臉上、身體的每一處地方綻開。那段日子,尹薇每天用哭聲乞求這些白色的花離開,她發(fā)瘋一樣用水搓洗,把手搓得通紅刺痛,沒有用,擦不掉的。在尹薇偎在媽媽懷里哭泣時,惡魔派來的白色斑塊漸漸連成了一片。

      于是,陽光再也不是保護(hù)她的溫暖光束,稍微明亮一點(diǎn)的光,隨時都可能把她的雙眼刺傷。晴天里一刻離不開傘,尹薇必須學(xué)會忍受各種驚詫的目光、各種低聲的議論,以及最痛苦的,永遠(yuǎn)失去了重返舞臺的機(jī)會。

      尹薇和葉昔昔的搭檔演出,最終成為了葉昔昔的個人表演。好在兩人的友誼并沒有到此結(jié)束。

      對了,昔昔……尹薇兀地想起來了,小學(xué)時的音樂老師,同學(xué)們,還有她們雙方的父母,其中不止一個人說過,她們倆唱歌的聲音簡直一模一樣。

      真的……要這么做嗎?尹薇想到對策了,可忽然間,她又猶豫了。

      Part.3

      尋人的告示貼出后,備受矚目的女主角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現(xiàn)身。第三天,話劇社甚至動用了廣播站。

      “……請面試結(jié)束后在大禮堂唱歌的女生盡快聯(lián)系話劇社,我們等得很焦急……”話音未落,每間教室里都爆出一陣哄然的笑聲。

      正埋頭抄寫筆記的尹薇顫了下手,寫壞了一個字。

      “到底是誰啊,怎么還不出現(xiàn)。真羨慕啊,如果是我,早就去了?!比~昔昔在一旁長吁短嘆。

      “昔昔,你真的這么想去嗎?”尹薇小聲問。

      “這是當(dāng)然的啦。全校公演的機(jī)會,還能接近楊雨霖哎,誰不想去?”葉昔昔又嘆了一聲,“可惜都和我沒關(guān)系了?!?/p>

      尹薇收起筆,出神地看著葉昔昔。

      她想起自己初得白化病的時候,身上的白斑不斷擴(kuò)大,她悲觀得好像天都塌下來了。朋友一個一個離她遠(yuǎn)去,他們害怕她,甚至傳言說這種恐怖的病會傳染。她幾乎被所有人孤立了……她只有葉昔昔。

      只有葉昔昔,時時陪在尹薇身邊,用最溫柔、最親切的話安慰她,鼓舞她,主動申請做她的同桌,無視他人異樣的目光,挽著她的手一起上下學(xué)。

      葉昔昔對她是絕對真誠、毫無保留的,尹薇知道……所以現(xiàn)在,她為什么不把這個機(jī)會交給自己最信賴的人呢?

      從話劇社的活動教室里出來,葉昔昔一把擁住尹薇:“薇薇,我要怎么謝謝你?謝謝你,真的太謝謝你了?!?/p>

      尹薇就知道,葉昔昔一定會被選上的。

      活動教室的隔音效果出奇地好,關(guān)上門,里邊的歌聲一點(diǎn)沒有泄出來。但葉昔昔的歌聲和尹薇的如出一轍,再加上尹薇告訴她自己那天唱的曲子——楊雨霖既然會選定她,就沒有理由否定葉昔昔。

      看到好友這樣開心,尹薇也只覺得高興,純粹的高興。

      這本來就是葉昔昔應(yīng)得的機(jī)會,因?yàn)橐粓鲆馔庾屗e過了?,F(xiàn)在尹薇充當(dāng)媒介,又把機(jī)會交還到她手中。

      作為傳說中的女主角現(xiàn)身,葉昔昔一下子成為轟動全校的焦點(diǎn)。但她沒空留意這些,緊張的排練開始了。每天傍晚,每個周末,她都要留在學(xué)校,排練,排練,再排練。和尹薇單獨(dú)在一起的時間也少了。

      尹薇也不在意,葉昔昔高興,她就沒什么不滿足的。

      一星期后,是葉昔昔的生日。尹薇當(dāng)然沒忘記送上祝福和禮物。這天傍晚,葉昔昔沒有同往常一樣,匆匆忙忙收拾書包趕去活動室,她叫住尹薇:“陪我去一個地方,就我們兩個,單獨(dú)聊聊,好嗎?”

      “好?!币毙廊淮饝?yīng)了。

      葉昔昔帶尹薇去了一個空教室。黃昏的光線像玻璃壺底的紅茶,濃郁深沉,從窗外緩緩瀉進(jìn)來,仿佛能聽見有什么慢慢合上了的聲音。

      “薇薇,小時候我們常常一起唱歌呢?!比~昔昔說,盯著尹薇的眼睛。

      “嗯……”

      “有一次,我們倆穿一樣的公主裙,一樣的皮鞋,扎一樣的小辮子,戴一樣的蝴蝶結(jié),全身上下都粉紅得一塌糊涂。你還記得嗎?”

      “當(dāng)然啦。還有一次,你還扮成小男生的樣子?!?/p>

      “嗯嗯!我也記得……”

      談起往事,兩個女生樂得東倒西歪。不知過了多久,對話像窗外的落日一樣,緩緩陷入沉默。

      “好久沒聽你唱歌了。”葉昔昔忽然說,“薇薇,今天,你可以唱給我聽嗎?”

      尹薇沒有回答,她知道自己露出了有點(diǎn)為難的表情。

      “拜托了,求你?!比~昔昔雙手合十道,“就生日快樂歌,很短的,好嗎?”

      “嗯?!币秉c(diǎn)頭答應(yīng)了。

      她唱起來,起初很小聲。在葉昔昔的微笑鼓勵下,歌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流暢,越來越動聽了。果然我還是喜歡這樣唱歌,尹薇想。

      “嘎吱——”

      就在這時,有人推開教室后門,走進(jìn)來了。

      Part.4

      是楊雨霖。

      尹薇認(rèn)得他,她曾無數(shù)次在學(xué)校里碰見楊雨霖,每一次他身邊都少不了一大圈朋友。看到他貼出的告示后,尹薇有好幾次忍不住想走上前,大大方方地告訴他,自己就是他要找的人??勺罱K,她還是沒能說出口。

      可現(xiàn)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尹薇看看楊雨霖,又看看身邊微笑著的葉昔昔。

      “終于找到你了?!睏钣炅貙σ闭f,一點(diǎn)沒有被她的樣子嚇到。

      “……哎?”尹薇驚住了。

      后來,葉昔昔告訴尹薇,那天她去面試的時候,唱完那支歌,楊雨霖很肯定地對她說:“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女生,雖然聲音很像,但你沒唱出那種感覺。不過時間有限,就讓你來吧。”

      作為朋友,葉昔昔怎么可能沒看到尹薇的小小自卑,又怎么可能奪走屬于她的機(jī)會?葉昔昔把尹薇的情況說給楊雨霖聽,并告訴他,只有設(shè)一個小圈套,才能讓尹薇放松警惕,才能讓她唱歌,證明那天他聽到的歌聲是她的。

      “從頭到尾,他只認(rèn)定你一個。”葉昔昔說,眼神是最純凈的友好,“所以,這個角色只能由你擔(dān)任?!?/p>

      “可是……我的病……我是一個白化兒啊……”尹薇像在為自己辯解。

      “說什么呢!你的膚色,就和白雪公主一樣啊。別擔(dān)心外在,你的歌聲會驚艷所有人。”葉昔昔說得很篤定。

      尹薇感動得不知該說什么好,只有把葉昔昔的話牢牢記在心底。她答應(yīng)了楊雨霖的邀請,參演歌舞劇,飾演白雪公主。

      公演那天晚上,她真的驚艷了全校所有人。

      所有人都記住了尹薇,記住了這位美麗的,有著動人歌喉的女生。

      第二天,尹薇發(fā)現(xiàn),當(dāng)她走進(jìn)學(xué)校,身邊不再有異樣的目光和碎語聲,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友好而和善的,所有的眼神都仿佛在說:“看,是白雪公主!”

      她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挽著好友葉昔昔的手,一起走進(jìn)教室。尹薇知道,她和葉昔昔的這段友誼,永遠(yuǎn)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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