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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馬蘭花(外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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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紫蘭色,有著蔥綠枝丫,花蕊為橙黃,花朵呈三角圓,在草原云淡風輕里盛開。一片片有次第耀動感,一群嬌媚,一臉愛情的思考,一路舉著花蕊漫步草叢,她就是香草美女——草原馬蘭花。
從蕾過渡,構(gòu)成茫茫地平線的描述,一束束少女的花期,安靜地散開,風怎么也摁不住她柔美的詩性。
草原馬蘭花,一股透骨的清香,引領(lǐng)原上的草葉,為回報蔚藍的天空而表達鮮艷的內(nèi)容,直至生命瀕危顫動為止,朝朝暮暮都有露水雕在她裊娜的身體上,死也要烙印草質(zhì)的紋理,結(jié)束于草的床單上……
這些小花,在風的裹夾中,留一半謙卑,留一半清高,用窮盡一生的華麗也要串聯(lián)蔥蘢,用窮盡一生的骨骼也要陪襯綠色的王。
許多時侯總能看到,一群百靈鳥圍著馬蘭花,把清唱控制的十分謹慎,用多種鳥口,把馬蘭花填入抒情歌詞??仗摰陌凫`鳥對著恬淡的草原馬蘭花,心說我身體能飛,你也只是心會驛動,怎么比我還活的有滋有味?
而馬蘭花決不會把體內(nèi)的葉綠素清空,會融合草脈的幽香橫貫草原。而小草也喜歡圍攏她跳起千年不變的搖擺舞姿。那是一成不變的旋律,搖擺啊,搖擺啊,一起搖擺掉空寂與辛涼,一起搖擺掉新的更換。
草原馬蘭花,是草原上最好看的姑娘。
嗜好游勇,嗜好遷徙的百靈鳥根本不懂,她生命覆蓋的內(nèi)涵。因為她和小草都是地平線永恒的守護神,用渺小的身體遮蓋著不期而遇的塵埃,盡責地維護新鮮的天堂。其實她遠比一堆驕傲的羽毛,更靠近天堂,更靠近大自然的前世。
在草原,從干草原帶一直到荒漠區(qū),均有芨芨草草甸分布,它們是草原懸掛的個性旗幟,體內(nèi)聚集了太多考古的抒情,惟有酸澀的往事被春風一筆帶過。
風過處,浮現(xiàn)出滿身的五線譜……
它們是多年生的密從禾草,高大,莖直立,堅硬。須根粗壯,脈間有毛,開花時呈金字塔形展開,小穗長,微綠色或微帶紫色,含小花,穎膜質(zhì),披針形或橢圓形,第一穎較第二穎短,外稃厚紙質(zhì),具五脈,背部密被柔毛,基盤鈍圓,有柔毛,芒直立或微曲,但不扭轉(zhuǎn)。
它們一群群站成多姿的搖曳,與陽光一起,繡在草原,傳遞蔓延的胸腔音,裊升發(fā)抖的情懷,來動搖草原的禪心,亦深亦淺,飄落少許大草原的低低的言語。
草原芨芨草是優(yōu)良的飼用禾草,春末夏初,是駱駝和牛,食用的最愛,盤亙齟嚼的延續(xù),它們總也無法避開千年咒語,影子兀立于蒼茫中,笛簫絕響。
草原芨芨草從不停止生長,面對牲畜消化不完的傷痕,一次次整合納新,在破碎和枯萎之際依然昂著小小頭顱,云一樣悠閑,在一條條河邊游動著它們從不上鎖的庭院,誰知道這些銀質(zhì)的心,有沒有淚水汪汪?
草原芨芨草被歲月漸次剝蝕,依舊是草原上剛性的容貌,一會清晰,一會朦朧,吞吐著緘默的古樸,夾雜著季節(jié)的思想和力量,在風中弓起脊背,被滄桑的日子折返,又被殘月逼近婉約。
草原芨芨草懷揣神靈,為草原剝開一層層季節(jié)的黎明,柔韌,廣泛,在哲學層面的彈性世界里,保持棱角和境界,稱之為草原上的金縷玉衣實在不為過??!它們是站在草原上永不荒蕪的門庭,雖歷經(jīng)千年的姿態(tài)依然如故。
草原芨芨草,草家族的英雄,它們孤獨,沉香。所有情節(jié),跨過涅槃的細節(jié),在遼闊的蒼茫中落英繽紛。
任何時候草原一定是懷舊的廣場,從不背叛時光的諾言,怎樣調(diào)整皆是原生態(tài)的視角,永遠都在復制生命的平凡。
暮霞把氈房布景為的啞劇,似乎有人先用古箏把草原彈起來,覺得它們的弦音太多,就替換為四胡再次揚起來,無數(shù)個傍晚的露珠便在葉莖之間誕生了。
它們的形態(tài)、口感和顏色,已經(jīng)被駱駝蹄子鬧的驚慌失措,成為夏天最持久的民謠。盛夏里,它們的連續(xù)性是間隔的,一天一枯榮。在這片草原上生活的十八峰白駱駝,常常在它們之間插足,面對早晚的露珠,十八峰白駱駝都要倘佯一遍,品嘗一遍,露珠是它們口中的薄荷,也是它們勞作的旁白。
在草原上瞭望,四處皆是等距離的美,遠處走來十八峰白駱駝,怎么看也像慢慢起航的白帆。一路的風光,一路的海平面,每根草根莖都是大海的水份。它們暢游和拍打一顆顆小草的腰身,這些依附的水,一生的供給,鼓舞它們的渾身的扭力。
整個夏天,十八峰白駱駝都在潛心地悼念,那些被咀嚼掉了的葉綠素。懷著傷感吻遍草原上的綠波,記住了小草們每一處的定律,每一處的服飾,每一處的島嶼,什么時候也不會忘記。草香,依然漫過它們長長的鬃毛、高高聳立的雙峰,纏繞著、盤旋著、不甘著,剔透的草香,不斷擴大,不斷漫延……
草原上走來十八峰白駱駝,十八峰白駱駝還是從前的輪廊,它們還是草原上流動千年的樹,還是那個慢性子的歲月時針,還是那塊固執(zhí)而率性的活化石。
在這片長滿蔬菜的草原,在這片長滿中草藥的草原,在這片長滿砂紙的草原,它們一轉(zhuǎn)身,就是十八個放養(yǎng)的紀念碑,上面刻下一段段極為平凡的墓志銘。
波音機螺旋槳像花間撒野的蜂群,嗡嗡叫著,下邊升騰上來科爾沁草原的氣息。
放眼一片遼闊的脈絡和聚攏的丘陵,連綿的海子成竄,很容易發(fā)現(xiàn),西遼河喜歡宣泄情感,像奔騰的馬群,像燃燒的火龍。
而空氣肯定清澈懷揣廉潔,優(yōu)雅閑適,構(gòu)筑循環(huán)往復。蛇一樣的堤岸長城,懸浮著一座座橋梁,緩慢的莊家沿河道而走,土褐色的血管流向四面八方。磚房灰瓦,老楊樹映墻,憂郁的炊煙,玄秘裊裊,西遼河的蓄勢不可言說,源源不斷的鉛絲無限蕩漾……
鳥瞰天空,陽光織冷——
鳥瞰科爾沁,貌似平坦,暗中溝壑萬千,沉靜,走遠——
鳥瞰西遼河,那彎彎的河灣,能不能抵達嘎達梅林小道,觸及無比高貴的芒刺……
那小道一定意味深長,無法逃遁,綠蔭婆娑,很容易撿回一段時光,撿回一只小綿羊,在傳世的傷口上,經(jīng)年不散,話語直接——
再次鳥瞰科爾沁,彩云依然,仿佛鴻雁南去,執(zhí)手胸間,正是萬家燈火,無語時,輸送來一個似是而非的歷程,排山倒海而來。
我想租賃天空,做個休閑的牧云郎,去放牧云朵,抽響揮霍閃電的牧鞭,來惡作劇那些在大地上撐著油布傘的漂亮女子,讓她們?nèi)崛?、害怕,成為雨水和懷念的一部分?/p>
我租賃天空,變身有抱負之人,讓云絮依舊自由、打坐,八萬里長空中,我的鞭梢,在烏云密布的天空揮灑,仰望著無邊的安靜和深淵,來擺放自己的偉岸和骨性,尋求從時間的灰燼里掙脫輝煌。
那時,云朵兩片、三片、一群群,時而幽思、自閉、舒展,飽滿了遼闊的空間,這些跑馬溜溜的云喲,在我租賃天空的時候,一定不存在私利的算盤,也不會大聲吆喝。
我租賃天空,做個擺放星辰的排版工,把這些小小的晶體搬來搬去,就像兒時排兵布陣的戰(zhàn)法,保持對大自然的童真猜測。
然后,再擺放成一個漢字,叫愛,懸在天空就叫博愛。愛的世界從高處開始,升華了萬物的戀情和情感。
我租賃天空,因為天空沒有溝壑,沒有山川,沒有江湖,只有一望無際的藍,高遠之藍,天涯海角的藍,純凈的藍。這些淺藍、幽藍、深藍、湛藍、蒼茫的藍、荒原的藍,多么無助,永遠棲息,融為一體,構(gòu)成純真的天使,養(yǎng)眼萬物的目光,放長萬物的理想。
在這虛設的布景后面依然是虛設,更深層次里還是虛設,一層層朦朧的虛、美麗的虛、幻想的虛。它們虛的忠誠,虛的真實,虛的淋漓盡致。這高遠的虛喲!不要思想悸動,不要不世紀更迭——
我想租賃天空,因為大陸架上的靈魂正在下沉,執(zhí)拗的我,與主觀世界達不成和解,因為內(nèi)心的顏色還沒有顯現(xiàn)出來。
牛糞燃燒的炊煙,掛在天幕上,不堪塵埃之重,馬頭琴聲透過時光的蒼茫,不斷拷問芳草的傷痕。
奶茶碗里盛滿溫婉的絮語,乳白色的奶酪沁人心脾,煮熟的手扒肉,蒸騰鏗鏘的言辭,一切都在以豪邁的方式修煉。
草原上的漢子們,喝酒前,總是用大拇指和食指拿捏成弓形,沾一下酒碗,先敬天敬地,再碰杯暢飲,不醉不罷休,制造浪漫的抒情無形無影。
當牧犬都不吠的時候,稍有一點空隙,鄉(xiāng)情就會插進來,嘎查就會駛?cè)?,月光里的慈祥,慢慢枕風高眠。
這時,事物就會順其自然。睡覺的姿勢,被編織為各種各樣的樊籬:狗盤著、羊趴著、牛斜臥著,只有駿馬仍站著,好比草原上永遠不倦的哨兵。
夜的嘴唇動一動,就會有一片鼾聲,它們?nèi)宄扇?,甘愿成為風景,夢哦,總是在故園捏出它搞笑的模樣。
嘎查夜晚的輪廓哦——千百年來總是被疊放得錯落有致,仿佛還是那個預設的前朝。
牧笛聲聲,已被百靈鳥銜遠……
靜謐的草原,鼓噪著沙蟲和螞蚱的協(xié)奏曲,覆蓋住牧點的喉嚨與典雅。
微風吹過后的斜陽,溫暖了一地牛嘴里吐出的草香。勒勒車停泊的寧靜,搬空了雪災的兇險,讓狼愛上羊的民謠,悄悄流竄到蒙古包,把寂寞摸索,換了一副向善的心腸。
這注定是抒情的一夜!就在清貧的身邊,在一群長滿野艾山崗。
是誰用豐腴的雍容,給淡藍色的天空剪切了幾筆飛翔的陰謀?
春天,便從倩影中蕩漾開來,染綠四野,牧場進入了加工的程序,盈充了一個草原的未來,迎來時間的經(jīng)濟場。
那一聲聲咯咯,從一闋闋詞令的平仄中起伏,婉婉約約,襯托著云朵的靜止抑或舒展,草原的一切事物,被天鵝瞬間蓋上了春天的印章。
那一扇扇翅膀,牽引著駿馬奔騰的嘶鳴,牽引著地平線上的白云咩咩直叫,牽引著遼闊的留白,使恢宏的大氣濕潤婆娑。
天鵝的航跡,就是涵蓋的函數(shù),就是天堂的元素。
天鵝啊,只有天鵝,才是天空中的貴賓。替草原拔亮生銹的神靈,替草原宣導迎春的扉頁,一遍遍地升華,輪番敲擊天庭的層次。
長長的頸項,平衡著風情的風調(diào)雨順,從幾只天鵝遺落的純白羽毛辨別,就看清了構(gòu)思的方向,就認識了故園的顏色。
天邊飛來幾只天鵝,抵達壯觀的布景,那是八百米高的浩蕩,那是蒙古長調(diào)的路標,那是一瀉千里的祥和,終歸也是一次愉悅的偏安流轉(zhuǎn),正在灌漿和牽動,其遼闊盛世的內(nèi)部,其被牛羊啃老的過往,其次正是蒼茫的沉默。
圍在大竹筐前,摘撿白草蘑,就像剪的指甲,梳理凋零的形式,沒有血。
它們是天籟的天使,落在凡塵間云鬢松散的仙子,嗅著城里的氣息,躲避回首間的現(xiàn)實。
這些草原的脈絡,匿伏于千里的地平線,被雷聲渾然天成,個個飽滿,含著斑斕的紋理和露珠,成為生命里最短暫的原生態(tài)。
它們揪住閃電,借烏云的衣裳,撲楞楞躍出,裸著如玉的身子,被雨水清洗過的靈魂,面朝荒蕪的時光,虛懷相迎,從風吹過的住址,冒昧拔節(jié)。
它們摟住空氣的溫床,遼源趨勢,模擬側(cè)身,騎夢重回故鄉(xiāng),走過一段段潦草的路。把傘逐一打開,腳步放短,壓低,擠成一窩又一窩,純潔,冰心,泊在天涯的過客。多么寧靜,多么恬淡的一群草原新少主,漣漪點點散開,對接斑駁的天光,無處不在。
請留意,一束束小傘,匿伏于草原的雨幕,精致?lián)伍_,深淺高低各不同,說著,笑著,藏著,閃著,從綠地毯上綻成一串串的清香,開始整理碎微的命運。
這些潔白的魂帕,穿結(jié)了一聲聲咯咯笑的媚,舒展和平快樂的名義,情一深再深,它們肯定是這片草原最早的童話,也是最遲的寓言,往往都是宿命的。
——在草原,羊群和蘑菇群,形同孿生,喜歡模仿天上的云朵,牽引牧人的腳步搖擺。而牧人一生都想圍著它們徘徊,一生都想看它們的萬方儀態(tài)。
康立春蒙古族,在《人民日報》《中國作家》《時代文學》《山東文學》《四川文學》《草原》等刊物發(fā)表文學作品。著有長篇小說《查勘時代》、詩集《時間的邊界》、散文詩集《明媚的風骨》。現(xiàn)居內(nèi)蒙古海拉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