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 常州 朱斌
從鐵小到鐵中再到鐵警學(xué)院,一路走來,李運太覺著自己離鐵鷹夢越來越近了。
從鐵警學(xué)院畢業(yè)后,成績優(yōu)異的李運太被安排在鐵路公安處治安大隊見習(xí)。治安大隊在一樓,鐵鷹大隊在三樓,只隔了一層,李運太恨不能一步蹦上去。
為了能夠早日去鐵鷹大隊,李運太在治安大隊見習(xí)時干得特別賣力。這小伙兒不但人長得精干,而且勤快勇敢,在隊里人緣極好。
群眾報警稱火車站西貨場有兩伙小流氓在使棍舞刀地打群架,這地界是鐵路公安處的轄區(qū),治安大隊迅速出警。李運太沖在最前頭。
斗得正酣的兩幫家伙一見警察來了,立馬作鳥獸散。只有一個小子非但不跑,還胡亂舞著一把寒光閃閃的菜刀繼續(xù)高聲叫罵著。同事們分頭去追四處奔竄的混混們,把這根骨頭留給了李運太。
處于見習(xí)期的李運太還沒配槍,除了一副手銬外,也無別的警械,但他渾身是膽,有使不完的勁兒。他正愁沒機會表現(xiàn)自己,于是赤手空拳地迎了上去。
警察,把刀放下!李運太喝令對方。
誰知那小子眼睜睜地看著警察奔自己而來,非但不露怯,反而又望空斜叉著劈了兩刀,怪叫一聲:你敢抓我,來呀!
等李運太沖到跟前,這小子掄起菜刀就朝李運太迎面剁去。
李運太也不含糊。一閃身避過刀鋒,左手扣右手?jǐn)Q底盤加腿一別,一招干凈利落的卷腕奪菜刀,一下子就把那小子撂倒了。
李運太恨這小子太猖狂,就用膝蓋頂著他的腰窩子,給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砸了一個背銬。
沒想到那小子雖然被銬翻在地,嘴還是挺硬,沖李運太直嚷嚷:你知道我是誰么?你就敢銬我,還砸背銬。他媽的,我要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這下子再次激怒了年輕氣盛的李運太,扯著手銬中段一把把他拎了起來,伸手去他的小平頭頂剃了一巴掌,疼得那小子嗷嗷地叫喚。李運太呵斥他:狂什么狂,我管你是誰呢!
結(jié)果那小子扯直了脖頸子就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他這一喊,把李運太的師傅——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警官給召來了。
咋回事?
快要退休的老警察只掃了蹲在地上齜牙咧嘴的家伙一眼,就用一種近乎命令的口氣沖李運太說道:咋把他給抓了?快把銬子打開,放了放了。
師傅看徒弟不解,還愣在那兒眨巴眼睛,就換了一種稍微軟和點的口吻輕聲說道:
你剛來,不識人頭。這是咱們公安處大處長家的老二,快點打開吧。
老二已立起來,背過身去,微微彎著兩條腿,擺了一個很配合的姿勢,就等著李運太開銬了。
李運太老大不情愿地掏出鑰匙去開銬。
可就邪門了,那銬子居然打不開了。李運太心里一急,手上用的力就大了點,疼得老二殺豬般地直叫:成心的吧你?你要整死我啊?
但越著急越打不開,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做師傅的臉上掛不住了,一把將李運太撥拉到一邊:咋搞得么?
然后把那老二拉到自己跟前,沒好聲氣地訓(xùn)斥道:剛才的勁頭上哪兒去了?忍著點,叫什么叫。
可他也打不開。這下子師徒倆都傻眼了。三個人亂作一團(tuán)。
那邊收隊了,有人在喊他們。到底是做師傅的經(jīng)驗足,一邊讓同事們先走,一邊給急得滿頭大汗的李運太使了個眼色。
兩人一左一右地把老二架到了路邊的一座公廁里繼續(xù)鼓搗手銬。
弄得老二手腕處的皮都蹭破了,可那副手銬卻還是紋絲不動地套在老二的腕子上。
實在受不了的老二轉(zhuǎn)過身,一臉哀求的神情,用帶著哭腔的語調(diào)沖老警察說:叔,我求你了。讓卷毛來開吧。
卷毛是誰?卷毛就是剛才和我一起打群架的哥們。
老警察聽后,把牙齒咬得嘎嘣嘎嘣響,猶豫了片刻后才用對講機呼叫同事,讓他們把卷毛給送了過來。
啥呀,你們鑰匙都打不開的銬子,我憑啥能開開呢?卷毛那神情里透著七分得意三分狡詐。
不識抬舉是吧?老警察伸手去他頭頂剃了一巴掌,接著又說:讓你開你就開,廢什么話呀?
老二也求他:卷毛,看在哥們的面上,你就開了吧?我這兩條胳膊實在受不了了。
卷毛這才從口袋里掏出一枚回形針,扭了幾下,拆直了一半去手銬里一捅一撥,那銬子居然就給他打開了。
頭次出警,李運太就攤上了這么一檔子事,隊里的領(lǐng)導(dǎo)數(shù)落李運太:你還科班出身呢,連個手銬都搞不定。警察讓賊幫忙開手銬,傳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李運太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他雖是新來的,可受這樣的窩囊氣,卻也十二分地不服,就小聲嘟囔道:這事兒怎么能賴我呢?明明是那手銬質(zhì)量不過關(guān)嘛。
瞎說啥呀。這批銬子可是咱們處長親自訂的貨。能有問題么?立在一旁陪著挨訓(xùn)的師傅趕緊打斷了李運太的話頭。
李運太至今也說不清楚是不是這的緣故,見習(xí)期滿后,組織上沒有安排他去鐵鷹隊,而把他分配到了乘警隊,也就是老百姓平常說的押車的那兒。
可我學(xué)的是鐵路刑事偵查專業(yè)呀。李運太沒什么后臺背景,只好自己向組織申辯,但是無力回天。
誰說學(xué)什么就得干什么來著?難道學(xué)校老師沒教你嗎?作為一名警察,首要的是聽從指揮。怎么這么挑三揀四的?組織上如是回復(fù)他。
看人家嚴(yán)肅起來,李運太再不敢多說。他乖乖地去乘警隊作了一名押車的,而且跑最遠(yuǎn)的線路——從祖國的最西邊到最東邊,一個來回下來要四天四夜。
唯一讓李運太欣慰的是給他配槍了,锃亮的五四式,金燦燦的八發(fā)子彈,深褐色的牛皮槍套,別在腰帶上沉甸甸的頗長威風(fēng)。但他高興了沒多久,因為李運太很快就從老乘警口中得知鐵鷹們的配槍比這高級多了。
你一個科班生,咋來干這個呀?組長兼李運太的第二任師傅有些不解。
服從組織分配唄。李運太的回答悶聲悶氣。
李運太原以為得罪了貴人,此生怕是與鐵鷹大隊無緣了??擅\之神往往在關(guān)上一扇門的同時又打開了兩扇窗。
處長家的公子不咋的,可大小姐很出色,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位于東部沿海大都市的一所名牌大學(xué)。那座城市也正好是李運太所跑的那條線的終點站。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鐵路的自然也可以免費坐火車嘍。
處長家的大小姐從始發(fā)站上車是無需買票的。處長直接就把她帶到宿運車交給了乘警組。乘警們哪敢怠慢,不是大小姐的話,他們連和處長握手的機會都不一定有。組長兼師傅的就把這差事交給了李運太,并叮囑他一定要照顧好她。
李運太還正愁找不到門子巴結(jié)處座大人呢。他不但把自己的鋪位毫無保留的讓給了她,一路上還端茶送飯的唯恐照顧不周。
這個大小姐喜靜不好動,不高興穿過擁擠的硬座車廂到餐車去吃飯。她說吃點零食泡袋方便面什么的就行了。
哪咋行呢?萬一處長知道了怪罪下來可怎么辦呢?
于是,為了讓大小姐吃上熱飯熱菜,李運太就算準(zhǔn)時間,從餐車打好可口的飯菜,等列車停站時,抓緊那幾分鐘的時間,下車從車外一路小跑著送到大小姐的鋪前。等她吃完了,再將碗筷洗好送回去。
由于自己的鋪位被大小姐給完全占領(lǐng)了,實在困了,李運太也只好坐著打個盹。他心想伺候自己女朋友都沒這么費心費力過??捎惺裁崔k法呢,自己這兒不是有求于人家么?
你有個弟弟,是吧?李運太小心翼翼地試探她。
他呀。大小姐露出一副不愿多說的表情,奇怪地看著李運太。
李運太原本是想說明一下,借機揭開心里的一個疙瘩,見狀也只好作罷。
放寒暑假回家的時候,大小姐也用不著買票。只要算好日子,買張站臺票進(jìn)了站,找到李運太他們就行。由于李運太有心,大小姐上學(xué)回家這點子事幾乎由他全包了。一來二去的,兩人竟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一次得便,李運太就把自己想去鐵鷹大隊的心事講給大小姐聽。
可是鐵鷹大隊主要是破大案抓要犯的,比做乘警危險多了。大小姐自小耳聞目睹的,有點懂行。
可那些活兒有技術(shù)含量,上檔次,容易出成就、有前途啊。李運太頭滿懷向往地說。
可他們平時穿的都是便衣,一年到頭難得有幾次穿警服的機會。你不覺得遺憾嗎?
那有什么?鐵鷹大隊的,叫起來才響亮呢。穿不穿警服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們有時還要扮作農(nóng)民工、盲流、乞丐什么的,你這張臉恐怕不行吧?大小姐打趣道。
那好辦啊。我們學(xué)過化裝課的。你不信?等有機會了,我扮一個給你看看。李運太今生今世最大的夢就是做一名鐵鷹大隊的成員,為了實現(xiàn)這個偉大的夢想,他已做好了一切準(zhǔn)備。那好吧,我找爸爸幫你說說看吧。純潔無瑕的姑娘松口了。
見大小姐應(yīng)承下來,李運太一時間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大小姐果然把李運太的事兒放在心上,在下一趟回大學(xué)的列車上告訴李運太:
我爸答應(yīng)了,說等你下趟把我接回家后,你就可以去鐵鷹大隊報道了。
真的?李運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的!大小姐忽閃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十分肯定地說。那你爸爸沒提你弟弟的事兒?
我弟弟,有他什么事兒?
哦,沒啥。李運太趕忙岔開,他心想:也許處長根本就不知那回事。這樣豈不更好?李運太一下釋然了。
李運太一算,下趟,也就是大小姐從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來的那一趟,不到半年了。一想到自己就要變成一名鐵鷹了,李運太就興奮不已。
可是李運太時乖命蹇,還沒等到接大小姐回家,處長就進(jìn)去了。所犯事中就有他利用職權(quán)讓女兒免費乘火車這一條,來來回回地累計起來竟也有好幾千元人民幣的數(shù)額。
李運太也受到了牽連,紀(jì)檢人員不但找他核實了有關(guān)情況,還對他進(jìn)行了口頭批評教育。
沒吃著羊肉空惹一身膻,李運太的鐵警夢又一次泡湯了。
大小姐畢業(yè)回家乘坐的那趟車還是李運太他們押運的。不過即便心甘情愿,李運太也不能再把自己的鋪讓給大小姐睡了。看到大小姐憔悴地蜷縮在擁擠的硬座車廂里,李運太覺得心里很酸楚。到了吃飯的時候,他還是打了可口的飯菜,從車外一路跑到大小姐靠著的窗口遞給她。大小姐一愣,沒有馬上接。李運太就說:那啥,這是一個朋友自掏腰包請另一個朋友吃的??旖又桑腋觳补掷鄣?。
大小姐還是沒說話,默默地從窗口把飯菜接了進(jìn)去,不小心把兩滴眼淚掉到了李運太的手背上。李運太憨憨地一笑,換上更軟和的口氣又說道:快吃吧。吃完了把碗筷擱一邊,等會我過來查票時再帶過去。
李運太對原處座家的大小姐還是那么盡心。
就在李運太失去信心,不再做鐵鷹夢的時候,鐵鷹卻找上門來了。
兩個有些面熟的鐵鷹隊員找到這趟車的乘警組,亮明身份后要他們派人配合他們?nèi)?zhí)行一項任務(wù)。
因為大伙兒都知道李運太科班出身,懂業(yè)務(wù)、槍法準(zhǔn)、功夫好,組長兼師傅的也一向倚重這小子,就把他派了去。
李運太當(dāng)時并不清楚去執(zhí)行什么任務(wù),只是覺得挺帶勁的。他滿腦子都以為是要去抓什么十惡不赦的江洋大盜。
如果那樣的話,他就終于有機會一展身手露露臉了。
等到鐵鷹隊的給他講明白了后,他就有些泄氣了,認(rèn)為是大材小用了。
什么事兒呢?
原來是鐵鷹隊的兩名便衣干警要去解救一個被拐嬰兒。具體方案是由他們兩個便衣摸進(jìn)村里找到買家后悄悄抱出被拐的孩子,李運太在約定地點作為接應(yīng)。也就是說,如果一切都按計劃進(jìn)行,沒有意外發(fā)生的話,李運太除了陪人家走一遭之外,是不會有其他什么了不得的事可做的。人家也說了,之所以喊乘警來,就是要找一個穿警服的,關(guān)鍵時候能起點震懾作用。這讓李運太失望得在心底一個勁兒直嘀咕:早說啊,我把警服脫給你們好了。好像我是嚇鳥的稻草人。
但是你也要做好思想準(zhǔn)備,據(jù)我們了解,那兒的老百姓法制觀念不咋的,人很兇悍的。人家似乎看出了李運太的心思,好意提醒他。
那又怎樣?李運太還是不以為然。
李運太眼看著兩個便衣裝出一副走親訪友的模樣大搖大擺地進(jìn)了村,自己一個人埋伏在村外侯著。
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李運太也弄不清那兩只鷹在磨嘰個啥,只好繼續(xù)干等。實在無聊了,他就拔出別在腰間的五四式手槍瞄樹上的鳥。
拿出槍,李運太心里又涌起一股酸來。從警三四年了,除了打靶外,還沒有真正用過它。他嘆口氣,坐在樹下,把彈夾抽出來,接著又把八顆金燦燦的子彈一一退出來,在手心摩挲了一回,又一粒粒地壓進(jìn)去,撩起衣襟下擺把槍身擦拭了一番后放回了掛在右側(cè)腰的套子里。
正當(dāng)他等出一萬個不耐煩的時候,從遠(yuǎn)遠(yuǎn)的村口方向傳來了雜亂的人聲。李運太蹦起來定睛望去,看見一群人追著兩個人往自己這邊飛奔而來。
憑直覺,李運太就可以斷定一準(zhǔn)是出意外了,他立即向前沖去。
跑在頭里的果然是那兩個便衣鐵鷹隊員,其中一個手里還抱著個孩子。他們沖李運太大喊道:快攔住他們。
見此情景,李運太覺得有一股英雄氣猛地從心底直竄上來,他仿佛三國時候的張翼德在長坂坡般地沖追上來的村民們大喝一聲:警察,站?。?/p>
但沒人聽他的。李運太果斷地起腳一個勾踢就把沖在最前頭的一個摔了個豬拱地。這里的人確實出奇彪悍,緊跟著的一個看見李運太把同伙給撂倒了,就使出吃奶的力氣,一鐵锨拍了過來。
好個李運太,側(cè)身讓過帶著風(fēng)聲的鐵锨,急上步閃到那人側(cè)后,彎腰展臂,左手掏襠,右掌切脖,一招漂亮的卡脖提檔就把這一個也給直挺挺的扔到了地上。
其他人一見,就都拋開兩個便衣,呈扇形沖著這一個穿制服的包圍上來。
俗話說雙拳難抵四手,更何況他們不但人多勢眾,而且手里還拿著洋鎬、镢頭、鐵锨、鋤頭、鐮刀什么的。
李運太見情況危急,就一個箭步躍出圈外,“嗖”的一下從腰間掏出那把五四式手槍來,
“嘩啦”一下子彈上膛,抬手朝天“叭”的一聲放了一槍。
躁動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面面相覷。趁著這空當(dāng)兒,李運太一邊用槍指著他們,一邊迅速地向后退去。
不知哪一個喊了一句:他不敢打人的,老少爺們上啊。
洋鎬、镢頭、鐵锨、鋤頭、鐮刀什么的就一齊劈頭蓋臉的打來,李運太很快被打暈在地,槍也脫了手。
混亂中,有人撿起那把頂著火的五四式朝李運太的腚上開了一槍……
等蘇醒過來的時候,李運太發(fā)現(xiàn)自己下身赤裸著趴在醫(yī)院雪白的床上。
這一槍完完全全地?fù)羲榱死钸\太的鐵鷹夢,因為打得不巧,子彈打斷了坐骨神經(jīng),留下了殘疾。不要說鐵鷹了,就是再想當(dāng)乘警也不太現(xiàn)實了。
不過,到年底評先進(jìn)的時候,公安處還是授予了李運太年度鐵鷹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