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向陽
汾河仍在遙遠的二庫數(shù)石頭,城市蓄水之前
她積蓄自己的血像一個為兒子悄悄攢錢的女子
迎澤大橋一條新織的灰腰帶,系緊了河東與當時鳥都不拉屎的河西。一只鳥飛過和平路
的坑坑洼洼,泥路上還種滿了楓楊和法式的梧桐
十六年前的秋風,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吹來吹動此刻打瞌睡的記憶和日露端倪的皺紋
像一只晉東南大地上努力刨出自己的土豆在秋天盛大的收獲里,火車攜帶沾滿泥土的我穿越
晉中大平原。啊太原寬大的褲襠灑滿了九月的陽光
一頭撞進去,幸福,甜蜜,懵懂和憂傷一起將我
緊緊包裹,十六年后的今天也仍然沒有松綁
那陽光異常熱烈的秋天,太原城南許西與北張兩個村落
像一個火燒的上片和下片,夾著一塊肥美的奶與蜜
之地。即將一百歲的學府里,我高舉詩書放風箏。吟誦先秦和唐宋,遍覽光怪陸離的明清筆記
在十一層藏書樓的縣志里,我甚至發(fā)現(xiàn)七百里外
某位祖宗的英名。他死于一場解放人民的圍城之戰(zhàn)
啊幸福,甜蜜,懵懂,憂傷,總在我仰望通向學府澡堂
那片綠槐林的斑駁時,一起涌上我年輕的胸腔
像一大片顏色的魔方,它們讓靈魂刺裸在跌落的陽光中
我學會了在淋浴頭下臉對墻壁,第一次默默哭泣
學會和城市女子戀愛,第一次為絕望打碎一塊玻璃
學會故作鎮(zhèn)靜,第一次撥出一個給遠方的電話
躺在醫(yī)院的外科病床上,那已經(jīng)是下雪的冬天
第一次學會用公費割除自己無用而多痛的闌尾
在這個龐大城市的九十年代之末,像一碗自來水
我在夢想的高燒中自己把自己燒熟。滾燙的時光
一飲而盡
河東修路,七年未成。三月三踩漪汾橋的虹
渡到河西。夢想道路上自摸前程的人
最終,成為一個料理漢字的保姆。和平路24號
給那些濕淋淋的漢字接生,擦體,把尿和喂奶
一支晨光牌朱筆點染野獸派的桃花。心情不壞
的時候也像一個老技工,給鋼坯磨角,拋光,鍍金
雕琢鋒利的語言的齒輪,妄圖改變時代虛妄的鐘點
但大多數(shù)時候像在別人強暴過的餐桌上揮舞墩布
收拾粗鄙的殘局。該跳馬還是該拱卒
大象永遠飛不過過蓄水的汾河。想學兩肋插刀
的士。老將一笑,唇邊春風曖昧似剪刀
在洞悉一份教輔報紙出籠的所有細節(jié)之后
抒情的生活被規(guī)范成了一個判斷句
既沒有逗號也找不見終結的句號
沐浴傳說里的語文之光,疲憊的文字工匠一天四次,摁手印,或者把臉對準監(jiān)視器接受物質(zhì)主義的考勤。他是否會忘掉自己夢想的存在
就像那些上錯了超市滾梯的人,在無限
上行的方向,忘記了該怎么樣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