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兆云
賀子珍的胞兄賀敏學是戰(zhàn)功赫赫的開國元勛,頭上還戴著毛澤東稱贊的“三個第一”光環(huán)(即武裝暴動第一、上井岡第一、渡長江第一),他卻與軍銜失之交臂,轉業(yè)地方后官不過副省級;雖然他是毛澤東的至親,但從沒利用自己特殊的身份和地位向黨和人民有過任何索取,甚至連一張單獨和毛澤東合影的照片都沒有;盡管他一生歷經(jīng)坎坷,遭受諸多不公待遇,在與胞妹賀子珍的爭執(zhí)中也曾說“我都是受了你的牽連”,卻從來沒有放松過對自己的嚴格要求,一生低調(diào),始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因此,毛澤東對他評價甚高。本文著重介紹賀敏學和毛澤東在建國后的情緣。作為建國后絕無僅有的以副省級之職被中央蓋棺論定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他的英雄色彩不僅沒隨歲月消褪,反而罩上了神秘的斑斕傳奇。
中南海會晤,毛澤東稱贊賀敏學“三個第一”
新中國成立后,賀敏學從華東防空軍司令員的職位上脫下軍裝,轉入地方建設。
1954年6月,擔任華東工程管理總局局長的賀敏學赴京參加中央建工部召開的全國建筑工程局長會議。
星期天,外甥女嬌嬌(李敏)到飯店看望舅舅,賀敏學利用會議空當陪她玩了半天,還在莫斯科餐廳請她吃西餐。賀敏學派工作人員孫海林送嬌嬌到公交車站,嬌嬌卻提出要再走一段路,孫海林覺得奇怪,便問為什么。嬌嬌說,買了兩本書,坐車的錢不夠了。孫海林回來告知此事后,賀敏學聽了鼻子一酸:“毛主席管孩子太緊了!”
從女兒那里得知賀敏學來北京了,而且身體很好,毛澤東很高興,讓女兒轉告舅舅,請他于翌日晚7點鐘來豐澤園做客,還囑咐衛(wèi)士長李銀橋派司機去接賀敏學。
賀敏學在嬌嬌的帶領下,來到豐澤園菊香書屋時,毛澤東已在會客室里等候了。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笑盈盈地上前同賀敏學握手,請他落座,并給他遞煙。
這是賀敏學和毛澤東自中央蘇區(qū)分別相隔20余年后的第一次會面。作為戰(zhàn)友和親屬,他們的交談親切而坦率。
毛澤東關切地詢問賀敏學這些年都做些什么工作,賀敏學無拘無束地作了回答。他首先向毛澤東談了中央蘇區(qū)分別后的個人經(jīng)歷,在部隊擔任的職務和所參加的重大戰(zhàn)役。毛澤東仔細地傾聽著,很少打斷他的話。后來,賀敏學告訴妻子李立英,毛澤東曾稱贊他有“三個第一”:武裝暴動第一,上井岡第一,渡長江第一。
這其中,武裝暴動第一,系指賀敏學在1927年領導的永新暴動。其實,早在井岡山時期毛澤東寫就的《井岡山的斗爭》一文中,就曾寫道:“暴動隊始于永新?!北﹦雍?,賀敏學即率暴動隊和袁文才、王佐上了井岡山。解放后在黨政軍高級干部和開國將帥中,賀敏學當之無愧是第一個上井岡山的人。渡長江第一,是賀敏學親自指揮二十七軍八十師,于1949年4月20日晚在安徽無為渡過長江。毛澤東說:“你們部隊是全軍最早過江的部隊。”自1926年投身革命以來,賀敏學不僅親歷了一系列影響中國革命歷史進程的重大事件,而且在武裝暴動、進軍井岡山、突破長江天塹這三大事件中,還起了重要作用,自是份殊榮。
談到井岡山斗爭,毛澤東情不自禁地主動提到了袁文才、王佐。
賀敏學告訴毛澤東:“袁、王我了解,他們是信任主席,堅持要跟主席走的?!?/p>
毛澤東語調(diào)沉痛而頗富感情:“是啊,我們不能忘記袁、王,他們這個武裝過去對我們是有作用的?!?/p>
接下來,毛澤東看著賀敏學,又關切地問:“你是井岡山的老戰(zhàn)士,解放前吃了不少苦頭,現(xiàn)在工作還好吧?”
賀敏學談到,上海解放后,自己從二十七軍副軍長兼參謀長位置上,調(diào)任蘇南軍區(qū)參謀長,再到山東軍區(qū)參謀長,爾后又任華東防空部隊司令員,不久再調(diào)任華東建筑工程部任副部長,到現(xiàn)在的華東建筑工程局局長,5年間崗位變動頻繁,職務屢加變遷。毛澤東幽默地說:這叫能者多勞嘛!
除了工作,毛澤東和賀敏學談得更多的,是家事和孩子們的事。
毛家、賀家和無數(shù)仁人志士為之奮斗,并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以身相許的理想,在1949年10月1日結出了璀璨的碩果——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古老的華夏開始了新的紀元。不幸的是,賀家卻又失棟梁,賀怡遇難,與尋找姐姐賀子珍與姐夫毛澤東的兒子小毛有關。
毛澤東對賀怡之死既意外又難過。這次約見賀敏學,毛澤東又一次問了有關賀怡遇難的情況,并對賀怡之死再次表示哀悼。隨后,毛澤東的話題便轉到了賀子珍這邊來。自賀子珍在上海生病后,毛澤東內(nèi)心十分牽掛,派女兒嬌嬌前往上海慰問伺候。與女兒別后重逢,賀子珍大喜之下,不停地向女兒打聽毛澤東的情況,情感上無法放開,精神也高度緊張,接著便是發(fā)病。毛澤東對賀子珍十分關懷,曾向上海市長陳毅提出,賀子珍在上海的生活費用額外開銷,悉由其稿費中開支。但陳毅回答:“我們偌大個上海,難道養(yǎng)不起一個對革命有貢獻的賀子珍?她的開銷由我們上海包了?!?/p>
賀敏學是毛澤東和賀子珍愛情的見證人。這是一對在槍聲中不期而遇的革命者,他們在共同斗爭中結為志同道合的戰(zhàn)友,隨后悄悄萌發(fā)了敬慕之情,愛情的種子就同那塊中國最早的革命根據(jù)地一起建立和成熟。
毛澤東的確是從心里愛著賀子珍的。她不啻是方圓數(shù)百里井岡的一株鮮活綺麗的山花,更重要的是,她無畏風雨,無懼雷電,對愛情、對事業(yè)有著堅貞不渝的信仰。婚后,毛澤東更沒有理由不感激賀子珍無微不至的關心。那時,毛澤東瘦得見骨,賀子珍就挖空心思改善他的生活。她帶著警衛(wèi)員打鳥獵兔,還和賀敏學一道捕魚捉蝦。有次,兄妹倆還到水田里撿了許多田螺,然后和辣椒炒在一起,讓毛澤東大快朵頤一番。至于行軍打仗,賀子珍舍生忘死加以掩護,此情毛澤東豈能相忘?然而,讓毛澤東最為刻骨難忘的,還是賀子珍對他精神上的支持。上井岡后的毛澤東,如果沒有賀子珍的寬慰、日夜相隨,以及給予的助力,毛澤東縱有堅強的信念、寬闊的胸襟、鋼鐵般的意志,一個人也不易承受那嚴峻的考驗、難度那漫漫長夜呀!
賀敏學也知道,在10年風雨中,他們夫妻的關系也不是絕對協(xié)調(diào)。這主要是賀子珍不滿足于在丈夫身邊做秘書工作,而這恰是革命與戰(zhàn)爭年代相當一部分女革命者的共同心理。賀子珍不愿依靠丈夫毛澤東,讓別人說三道四,更愿獨立地轟轟烈烈地干出一番事業(yè)來。所謂的裂痕就此產(chǎn)生了。
談話中,毛澤東關切地問了賀子珍各個方面的情況。賀敏學告訴他:“子珍妹在上海生活得很好,地方上對她很照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她每時每刻都在思念著你和嬌嬌,這次來京開會,她還囑咐我,代她向你問好?!?/p>
毛澤東臉上露出一絲傷感的神色,半天沒有作聲。良久才從沙發(fā)上站起,在會客室踱著方步,扳著手指頭數(shù)起了賀子珍的年齡,爾后對賀敏學說:“子珍現(xiàn)在該44歲了,叫子珍再婚,成個家吧!”
乍聽毛澤東這話,賀敏學一時怔住了。賀敏學當然知道,這是毛澤東替賀子珍著想,但他也知道,在賀子珍發(fā)生情感變故后,蘇聯(lián)的同學曾向她表示過傾慕之情,回國后仍有人希望能獲得她的愛情,但她一概拒絕了。當李立英關心她今后的生活道路怎么走時,她說:“我一生只愛一個人,我已經(jīng)把我的感情給了毛澤東,不可能再愛第二個了?!贬槍γ珴蓶|的這個提議,賀敏學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理了理思路,才說:“主席,子珍妹跟我說過,‘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你是知道她性格的,她不愿意的事誰都拗不過她?!?/p>
毛澤東輕輕嘆了口氣:“這個事也不好強加于人,花開花落兩由之吧。你回去告訴子珍,嬌嬌在我身邊很好,已經(jīng)讀中學了,今后每年都讓嬌嬌到上海看望媽媽。讓子珍安心治病,好好生活,你和立英要多照顧照顧她。”
不覺過了兩個多小時,秘書進來,向毛澤東報告事務,賀敏學乃起身告辭。毛澤東親自相送到門口。賀敏學上了汽車,毛澤東還站立在那里揮手示意。
賀敏學離京前,嬌嬌又到飯店見了舅舅一面,照樣是坐公交車來。賀敏學塞給嬌嬌一些錢,她也不肯要。賀敏學說:“上次孫秘書跟我說了,你就收下吧,就算是舅舅送你幾本書看看。”
賀敏學回上海后,向賀子珍轉達了毛澤東的關懷。賀子珍情緒稍好后,請兄嫂和她聯(lián)名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感謝他對嬌嬌的照顧,信中還談了他們?nèi)齻€人的工作安排和對毛澤東的懷念心情。信由李立英執(zhí)筆,毛澤東很快就回了信,大意是希望賀子珍保重身體,顧全大局,多看看社會主義建設。在賀敏學看來,這“顧全大局”四字,不僅是毛澤東對賀子珍的期望,也是對他的要求。出于對毛澤東的摯愛和真誠,賀子珍沒有做任何使毛澤東為難的事。至于賀敏學,更是嚴于律己,在長期的工作中,時時處處都做到“顧全大局”。
新中國第一次評級時,組織上原本要給賀敏學定7級,對他這種資歷的人來說,這并不算高,可他卻主動退到8級,而且一輩子未再上調(diào)。因為轉業(yè)到了地方,致使這位戰(zhàn)爭年代的虎將與軍銜無緣。看到他的不少老部下都穿上了上將中將服,沒戴軍銜的也位高權重,賀敏學的秘書難免要為首長惋惜??少R敏學卻心如止水,無怨無悔地在自己的崗位上默默地奉獻。在工作中碰到種種不公平對待和不公正評說,他也總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賀敏學對賀子珍的情感里,還滲透著毛澤東的重托
1954年毛澤東在中南海和賀敏學長談時,特地叮囑他和李立英要多照顧賀子珍。賀敏學對妹妹賀子珍自有深切的兄妹情感,但他知道,毛澤東還如此鄭重其事地相托,另有他的苦心。于是他對妹妹的同胞情感里,還包含著毛澤東的重托,由此更是事事想著妹妹,處處順著妹妹,即使受妹妹牽累時也沒有怨言。
1955年,賀敏學離開繁華的大上海,受命率建筑工程部隊支援大西北建設。李立英也想著把13歲的女兒小平帶去。賀敏學雖然喜愛孩子,卻說:“小平懂事了,還是讓她留在上海陪子珍妹?!庇谑?,夫妻倆只帶4歲的小女兒汪洋去了西安。賀子珍和兄妹的4個孩子住在一起,也顯得不那么寂寞了。她挺喜歡兄妹的孩子,還教他們學說俄語。至于買菜做飯洗衣服一類的家務,全由李立英的母親包攬了。李立英每個月的工資悉數(shù)寄回上海,交給母親,用以負責這個大家庭的生活。
賀敏學不負眾望,帶出一支10萬人的建筑大軍,為國家“一五”計劃建設立下殊勛。1958年,原擬擔任中央建工部第一副部長的賀敏學在進京報到時,忽被告知南下福建,就任福建省副省長。他二話沒說,立即離京入閩。數(shù)年間,他這個身兼省建委主任的副省長,嘔心瀝血,打破了不能在前線搞建設的局限,為福建的工交事業(yè)打下良好的基礎。
賀敏學調(diào)福建后不久,賀子珍也離開了上海,遷居南昌。一是因為陳毅已從上海調(diào)往北京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上海市的新領導對她顯得較為漠然,二是由于朱旦華(原毛澤民之妻)的丈夫方志純(方志敏之弟)在江西任副省長,他們和江西方面都能提供照料。賀子珍到江西初期,情緒不錯。孰料,1959年在廬山和毛澤東時隔12年后的見面,造成她的大喜大悲,情緒大起大落,并因此重病一場。賀敏學得悉,心急如焚,卻因工作無法脫身,乃委托妻子李立英從上海趕去南昌看望。
1960年,賀敏學得知不幸偏癱的李立英病情大有好轉,便想著接妻子一起到福建。李立英設想讓女兒小平和老母親也一起跟到福建來。賀敏學考慮的卻是,賀子珍現(xiàn)在雖在江西,但還要經(jīng)?;厣虾?,如果岳母和小平也到福建去,她回上海后怎么辦?為了讓賀子珍在上海有個溫暖安定的家,還是把岳母和小平留在上海,有她們陪著、護著,她回上海后才不會感到寂寞。李立英同意丈夫的想法,寧愿犧牲自己小家庭的團圓,把大女兒小平和母親留在了上海。
在江西,賀子珍的精神分裂癥時好時發(fā),而且復發(fā)的頻率越來越高,癥狀越來越嚴重,體質(zhì)也就急劇地衰弱下來。賀敏學對妹妹的病情心痛不已,提出要把妹妹接到福州來調(diào)養(yǎng),這還真解了江西省委的難題。
得知賀子珍到福州和兄嫂同住,毛澤東十分欣慰,派女兒李敏常去看望。毛澤東還托人送去好煙,有時明不說送賀子珍,是送賀敏學抽,但大家心照不宣。賀敏學把煙交給賀子珍,賀子珍也分一些給哥哥抽。
隨著賀子珍心境的好轉,賀敏學和李立英慢慢地了解到了廬山會議見面的那一幕。賀子珍一直盼望有人幫她向毛澤東傳話再見面,哥哥不表態(tài),在她眼里,嫂子是最好的人選,因此還是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纏著嫂子,要她去北京見毛澤東,反映她的思念。李立英說:“賀怡在生前也為這件事去找過主席,她是主席的弟媳,相互間又認識,都不頂事。我一個小兵粒子,怎么能見到主席,又怎么能跟主席說上話呢?我這樣做,是要被開除黨籍的。再說,我是做過干部工作的人,知道這不是主席一個人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