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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針尖上的日子

      2014-11-17 05:39:57尼瑪潘多
      作品 2014年8期
      關鍵詞:白瑪卷毛阿爸

      文/尼瑪潘多

      諾瑪大院的石板黑里透亮,被冬天的太陽曬出了一層油光。

      高跟鞋踩在石板上,歪歪扭扭,總得提防崴了腳。從箍了銅皮的紅色大門到樓梯間,白瑪央金走得顫顫微微,上了樓梯才算踏實,不過也沒幾秒鐘,到了二樓一拐角,還未到自家門前,白瑪央金便聞得鎖在屋內的斯珠吠叫著、怦怦地跳到門板上的聲音。還未融入這座城市的日子里,斯珠的牽掛和期待是那樣的直接,讓她有種被需要的滿足,但這種滿足轉瞬即逝,隨之而來的就是慌亂。這些日子,斯珠和它的吠叫聲,不停地制造著她與鄰居間的芥蒂。作為諾瑪大院的新成員,她對斯珠的期待有所懼怕,隔著門板試圖安撫斯珠,一手著急地在包里尋找鑰匙。錢包、護手霜、筆袋……小東西挨個在手里過,卻不見那一串鑰匙,那串鑰匙去哪兒啦?明明鎖好辦公桌的抽屜,取下鑰匙扔進了手包,怎么會沒有呢?一點點回想著離開辦公室的情景,一股說不出的悲傷突然涌上心頭。這一段時間,她總是被這樣的情緒包裹著,好像支撐她的某個點突然發(fā)生傾斜,整個人低落而且自卑,好像所有的不順都約好了一起來找她。

      斯珠一次次怦怦地跳到門板,讓白瑪央金的憤懣情緒不停地竄出火苗??次以趺词帐澳?。她用手包狠狠地拍打了一下門板,微微的金屬撞擊聲解救了近乎失控的她。手包內里一個小小的破洞,讓鑰匙掉進了夾層。

      斯珠很乖巧,白瑪央金一開門,它就討好她纏繞上來,白瑪央金的憤怒也隨之煙消云散。這邊斯珠剛消停,嘈雜的聲音又在回廊響起。從開在回廊一側的窗戶,白瑪央金看到隔壁的卷發(fā)男人正指揮著搬東西。白瑪央金的表弟羅布管他叫卷毛,說他是個畫畫的。斯珠夠敏感,合著嘈雜的聲音,它的吠叫也開始了,大有沖出去的架式。叫,叫,叫你阿爸的尸體。一個灰頭土臉的搬運工隔窗朝斯珠揮舞著拳頭。斯珠被激怒了,叫聲更加兇猛,小小的房間頓時被聲音淹沒了,窗外的人也不罷休,作出又砍又殺的動作,這一唱一和,把白瑪央金的情緒拖入谷底。

      好,就放在這里。卷毛指示搬運工將一張長沙發(fā)立在白瑪央金的窗前,房間的光亮傾刻被擋住了。再忍下去,就有點懦弱了,白瑪央金拉開門伸出腦袋,一邊提防著斯珠竄出房門,一邊等著卷毛走到跟前。

      “您在吶,狗叫了一早上,我以為家里沒人。”卷毛語氣謙和禮貌,但酒氣噴人。

      白瑪央金厭惡地皺了皺眉說:“有人在窗前晃來晃去它才叫,如果吵著您了,很抱歉?!?/p>

      卷毛張了張嘴,無奈白瑪央金已經關上了房門。其實,關上房門的那一刻,白瑪央金就懊悔了,原本她要說冬天的太陽是有主人的,請挪開沙發(fā),一開口卻變成了另外一句,咂摸著剛才那番話,臉上一陣陣發(fā)熱,后悔剛才的舉動。全怪阿媽。遇到這種事,白瑪央金總會怪到阿媽頭上,她始終覺得自己柔弱的性格,是阿媽不停嘮叨為人謙和、凡事忍讓的結果。就連今早去轉經前,她還念叨著,遠方的親戚比不上鄰近的仇人。我們剛剛來拉薩,可不能跟別人有什么過節(jié)。說的好像城里人都是抱成團的,母女倆勢單力薄,還沒完全擠進這個城市,倘若跟一個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離拉薩城又遠了一些。

      也許這個態(tài)度也沒錯,要真跟這些人吵起來,什么難聽話說不出,豈不是更沒面子。就像樓下那女人,孩子被斯珠突然的吠叫聲驚嚇,在樓梯口摔了一跤,額頭上擦破了一點皮,就上門講了半天的理。要不是阿媽能說會道,賠著笑臉,說盡了好話,白瑪央金不知道該怎么收場。用這個事例安慰自己,卻一點用都沒有,那股憤懣的情緒像一塊大石頭頂在胸口。白瑪央金無法不回想剛才的對話,哪怕一個小小的細節(jié),想著想著,那塊石頭突然就那么毫無防備地自己“咣當”落地了。她記起自己當時微微抬起了下巴,嘴角上揚,表現(xiàn)得冷漠但有涵養(yǎng),沒有巴結與討好的意思,這個細節(jié)化解了堵在白瑪央金胸口的那股氣。

      剛剛平復心情,在小小的廚房忙碌,回廊上又響起刺耳的聲音,倦在白瑪央金腿旁等著一小塊肉的斯珠沖到了外屋,隨之狂吠不斷。白瑪央金走出去一瞧,外屋一片暗沉,剛才那張長沙發(fā)雖說擋住了光線,但好歹還是挨著回廊的欄桿立著,仍有光線絲絲縷縷透進來,而現(xiàn)在,一張寬大的沙發(fā),把窗戶堵得密不透風。白瑪央金再也沒心思惦量是否會被城市一腳踢開,她要問問這個沙發(fā)堵在窗戶算什么?是對這幾天斯珠吠叫的報復,還是對新來鄰居的“見面禮”。

      門還未完全打開,斯珠已閃到了回廊那頭。諾瑪大院和八廓街上大多數(shù)有名有姓的房子一樣,典型的回廊式大院,兩層高,十幾戶人家共用兩個自來水龍頭,且都在一樓大院中間,洗菜洗衣的人,通常以水龍頭為中心,自然圍成兩圈。逃出“牢籠”的斯珠異常興奮,在二樓的回廊夸張地奔跑、跳躍、吠叫后,又沖向大院,圍著兩圈人跳躍、狂吠。這下諾瑪大院熱鬧了,孩子們的哭聲,女人的尖叫,好事者刺耳的口哨,還有斯珠那如藏獒般帶著回聲的吠叫。斯珠從沒傷過人,可眼前這架式著實把白瑪央金嚇壞了,她跟在斯珠后面追著、叫著。

      斯珠是一條普通的西藏土狗,準確地說是一條個頭矮小、瘦弱的土狗,從形象上,它和滿大街亂跑的土狗沒什么兩樣,可它要吠叫起來,多數(shù)人會認定它是一條藏獒,至少也和藏獒有點血緣關系,聲音低沉雄渾,伴著陣陣回聲。白瑪央金和阿媽從姑媽家搬進諾瑪大院時,鄰居們都用錯愕的眼神打量著這條不入流的“寵物”。

      斯珠畢竟不是一條野狗,跟著主人生活了幾年,懂得討人歡喜,見白瑪央金急了,跑過幾圈又回到她的身邊,一會兒左一會兒右,一會兒前一會兒后,像個調皮的孩子,讓白瑪央金抓不著它。眾目睽睽之下,又累又惱的白瑪央金實在沒有心思逗它玩,恨不得盡快結束這個鬧局,便飛起一腳。這一腳不偏不倚正落在斯珠的后腿上,斯珠慘叫連連,一瘸一拐滿院子亂跑。白瑪央金狼狽極了,顧不上安慰一下那些哭鬧的孩子,回到屋里狠狠地甩上房門。

      “東邊草地上次仁拉索,姑娘鞋子掉了次仁拉索,鞋子掉了沒有關系,明天街上買一個次仁拉索?!?/p>

      有沙發(fā)堵著窗戶,陰陽怪氣的歌聲仍清晰地飄進屋內,白瑪央金不看也知道是剛才罵斯珠的那人在唱,陡生厭惡之心,屁股狠狠地坐到床上。這一坐,她才發(fā)現(xiàn)腳上的一只鞋子沒了。穿著一只鞋爬上樓梯,穿過回廊?這個發(fā)現(xiàn)讓白瑪央金感到陣陣后怕,偏偏這時門又被敲響了,她極不情愿地打開一絲門縫,卷毛的笑容出現(xiàn)在門口,手里拿著她的一只鞋子。

      接過鞋子,那股憤懣的氣體又回到胸口,原來它一直沒有走遠。白瑪央金真想大哭一場,一頓發(fā)泄或許能雨過天睛??伤桓铱蓿豢蘧涂刂撇涣俗约?,總是聲淚俱下,這在門對門窗挨窗的諾瑪大院,無疑就是創(chuàng)造笑料。很多年以前,白瑪央金心儀的一個男人說,默默掉眼淚的女孩總能讓人產生愛憐之情,聲淚俱下的嚎哭,只能讓人厭惡。當時的白瑪央金也想被他愛憐著,可情緒到了那里,由不了自己,即使年近四十,這個毛病仍然沒有改變,所以她只能忍受胸口被堵的滋味。

      身子剛挨著鋪有卡墊的小床,斯珠哼哼嘰嘰的聲音出現(xiàn)了,白瑪央金一躍挺起身子,等著它走近門口。斯珠好像也感覺到了白瑪央金的位置,停在靠窗的沙發(fā)邊?,F(xiàn)在,她們之間只隔著一堵薄薄的墻。白瑪央金屏住呼吸等著斯珠進一步的動向,奇怪的是它卻停在原地,哼哼嘰嘰個沒完,像是認錯,或者告別,連日來不停歇的責備,也許讓它也有了出走的念頭。要不是那張討厭的沙發(fā)擋著,白瑪央金真想看看斯珠的神情。她把耳朵貼到墻上,斯珠像受到感應一般,哼哼嘰嘰的聲音大了一些,哼嘰著哼嘰著突然嗚嗚的哭了。白瑪央金的內疚一下子被撩撥開了,想著剛才還希望它一走了之,鼻頭酸楚,眼神開始模糊。

      “真是晦氣,大白天聽見狗哭,真是晦氣,趕走它。”一個聲音怒氣沖沖地命令道。

      話音剛落,一聲凄歷的慘叫讓整個諾瑪大院震顫。

      “造孽啊,嚇唬一下就可以了,你下手太狠了?!边€是那個聲音在叨嘮。

      所有的聲響都沒逃過白瑪央金的耳朵,傾刻間她的腦袋蒙了,好像那一棍子打在了她的頭上,連眼眶內的淚水也打飛了。

      隨后,諾瑪大院陷入了安靜。卷毛和他的幫手瞪大眼睛看著對方。在水龍頭下洗衣服的女人戛然止住了歌聲,朝白瑪央金家張望,好像在等一場疾風暴雨般的爭吵。白瑪央金搬進諾瑪大院的這幾天,這樣的爭吵,已發(fā)生了兩三次,有次是為了水龍頭,有次是公共衛(wèi)生間的衛(wèi)生,還有一次為了什么,恐怕沒有人記得。諾瑪大院的人總是那么性急,總喜歡那么高聲嚷嚷,但過不了多久,又若無其事,相安無事。白瑪央金的阿媽說,我就喜歡這樣的人,該說時說過后不留在心里。可眼下的情景,料定阿媽也會難過,畢竟她是把斯珠當孩子養(yǎng)。

      白瑪央金的意識從斯珠的慘叫聲恢復后,傾刻被一種難言的情緒纏繞上了,有失望、無奈和看不到光亮的悲戚。這樣的情緒對白瑪央金已不新鮮,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常常在這樣的情緒中掙扎。阿媽常說,把心放平,一切就直了??煞牌竭@顆心,對白瑪央金卻不是個容易的事,她已經變得太敏感。

      就在昨晚,白瑪央金在拉薩的同學為她接風。在一個裝修考究的咖啡廳,祝福和祝賀接踵而來,但很快,白瑪央金發(fā)現(xiàn)這只不過是以她為由頭的職級升遷通告會,才走進這個城市的她顯然只能游離在外。而這樣的距離,恰恰讓白瑪央金看到了與同學們、與這個城市、與這個社會的距離,在縣城登高望遠,追風逐夢,圍著火爐打盹的日子,和同學們在職場闖蕩打拼的生活相比,就像是一場荒誕不經的夢。在渾渾噩噩中,人生中最美好的歲月就悄然而去。席間,她感慨了一句,不公平啊,差距太大了。差距這個話題很快又被一個同學拾起,說的卻是他們自己的故事,好像和她連個差距都談不上,讓她不由得生出絲絲酸澀感。

      哈,被人家請去做客,還請出了一臉愁苦,花錢的人太冤了。回到家里,阿媽的一句玩笑話讓白瑪央金慌亂不已,仿佛某個最隱蔽的地方被人瞧見了。平常,她很少跟阿媽提及自己的事,總覺得阿媽不懂。但此刻,為了掩飾心情,她把聚會的過程一一說給阿媽聽,唯獨省略了自己的感觸。即使這樣,阿媽似乎洞穿了白瑪央金的心思,脫口來了一句諺語:王者坐擁金山仍似餓鬼上身,乞丐討得一頓似擁世間財富。最后還不忘總結一句,說白了就是心態(tài),把心放平,一切就直了。

      把心放平,調整心態(tài),白瑪央金努力說服自己抑制住情緒,不讓事態(tài)往糟糕的方向發(fā)展。整個午休時間,沒再踏出房門半步,仿佛斯珠的一切不關她的事,讓那些想看熱鬧的人失望了。直到上班時間到了,她梳洗一番,光鮮亮麗地走出家門,看都沒看一眼蹲在門口抽煙的卷毛,一閃身下了樓,踩在油滑石板上的高跟鞋,還和來時一樣小心翼翼,卷毛從二樓看著白瑪央金的背影,不由得搖了搖頭。

      白瑪央金經過諾瑪大院的門洞時,微微地和在門洞旁轉著經筒的老人們笑了笑。在這些人中間,白瑪央金只跟波(老人)次珠說過話。白瑪央金聽阿媽說,波次珠是藏北牧區(qū)人,因不滿家里人上山采蟲草造孽,離開家鄉(xiāng)在拉薩獨自生活。她們住進諾瑪大院的第二天晚上,阿媽很崇敬地邀請他一起吃晚飯,波次珠的家鄉(xiāng)口音太重,以至于他們之間的交流,像卡殼的錄音帶,時停時續(xù)。波次珠走后,阿媽和她臥談了許久,阿媽說,清貧時沒有貪念的人很多,看著鄰里都富了,還能克制貪念,就是圣人啊。阿媽無意識的引導,直接決定了白瑪央金對波次珠的敬意。

      白瑪央金剛剛邁出諾瑪大院的門,波次珠就一瘸一瘸跟了出來,他慈祥的臉龐被不自在的神情遮蓋著。囁嚅了半天,白瑪央金才明白了他在說什么?!拔抑皇亲屇莻€小孩嚇唬一下,沒想到他輪起了棒子。我很自責。不過請你放心,狗通人性,玩累了它就回來了?!?/p>

      有時謊言比真相更容易讓人接受,白瑪央金想象不出剛才那個殘酷的命令,來自這位神情緊張的老人,看著他囁嚅的嘴唇,白瑪央金能感受到只是一種背叛,把心放平的忠告再不起作用了,支撐她的那個點瞬間又傾斜了。

      “打狗還得看主人臉,您沒有聽說過這句話嗎?”白瑪央金面無表情的一句話,顯然不在波次珠的意料之中,他一時語塞只會瞪大雙眼,等他回過神,白瑪央金卻走遠了。

      斯珠是在白瑪央金的阿爸去世的第二年,阿媽從轉經路上領回來的,成為了白瑪央金家的一分子。在她家平平安安地度過了兩、三年之后,斯珠迎來了狗生巨大的轉折,隨著白瑪央金母女從縣城搬到拉薩,見證了圣地的繁華與肅穆,看到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同類,但它再也不能像在縣城那樣,每天尾隨著主人在轉經路上溜達,也不能像在縣城那樣,在寬敞的院子里自由地跑動。在拉薩氣派又寬闊的轉經路上,它的好奇空前暴發(fā),一會兒去惹那些穿著衣服的同類,一會蹭蹭那些帶著口罩的放生羊,惹來一頓頓呵斥,所以,在轉經路上僅僅溜達過那么兩三回后,阿媽就不肯帶它轉經了,整天鎖在小小的房間,讓它煩躁無比。

      其實,白瑪央金并不擔心斯珠不再回來,長這么大它還從來沒有夜不歸宿過,只是波次珠的行為辜負了她對他的敬重。八廓街上處處都能看到懶洋洋的大狗小狗,它們自由自在的神態(tài),都在證明斯珠沒什么可擔心的。即使真有什么危險,白瑪央金現(xiàn)在也顧不上了,半個多月前,她才從縣城調到拉薩,成為一家人文社科研究機構的新成員,因為還沒有突出的研究成果,人事處告訴她還不能享受專業(yè)技術人員不坐班的待遇,只能邊在辦公室從事文秘工作,邊參與一些課題。白瑪央金原先在幾家刊物上發(fā)表過有關藏學的論文,也順理成章地希望做個專門的研究者,至于具體往哪個方向發(fā)展倒沒有什么精細規(guī)劃,對這份工作還不足以稱之為熱愛,但人事處這么決定,不免又有些失落。一個初來乍到者的失落又有誰愿意關注,從失落到惱怒再到無奈,白瑪央金深感在拉薩這座城市,自己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在路上草草解決了午飯,白瑪央金還是遲到了幾分鐘,她頂頭上司杯子里的茶葉粒粒舒展身姿,想必來了有一會兒。白瑪央金討好地朝里間喊了一聲“主任”。這一聲主任很難叫出口,她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通過自己這一關的。主任是個時尚得無以復加的年輕女子,比白瑪央金可能要小上十來歲。她從里間出來,邁著超出這個年齡段的老成、穩(wěn)重的步伐,開始對白瑪央金安排工作。您先去某某單位送個件,回來時經過某某單位時取個件,然后按照這個名單一一通知明天開會的地點、時間。然后……涂著口紅的嘴滔滔不絕,白瑪央金的眉頭卻有了一點小變化。白瑪央金在縣城也算是中層干部,被人這樣呼來喚去,特別是被一個小十來歲的年輕女孩呼來喚去,心理的落差又一點點上來了,好不容易調整過來的情緒又慢慢失重。

      為什么一定是拉薩?在戶籍上真正成為一個拉薩人后,這個問題一直縈繞在白瑪央金的頭腦中。生活中每蕩起一朵漣漪,這個問題就會跳出來考她。白瑪央金選擇拉薩,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她的阿爸是地道的拉薩人,出生在一個大戶人家,當年隨知識分子上山下鄉(xiāng)的潮流落戶鄉(xiāng)村,在青春姿意的年紀,和寂寞孤獨相遇,于是抓住了當?shù)匾晃还媚锏氖?,此后再也沒找到回城的機會。白瑪央金畢業(yè)那年,工作還實行分配,阿爸感覺是個機會,就跟白瑪央金念叨,你阿爸是土生土長的拉薩人,是在八廓街上玩大的,你的籍貫是拉薩,分配時第一個志愿要填報拉薩。籍貫拉薩沒錯,可打小開始,白瑪央金和父母每年年前大張旗鼓地奔向拉薩,年后又大包小包離開拉薩外,和拉薩鮮有瓜葛。每一次離開拉薩,阿爸臉上的光彩會一點點褪去。奶奶在時,她愛說,留下吧,在拉薩隨便找個活路,也比在窮鄉(xiāng)僻壤滋潤。奶奶過世后,勸導的人就換成了姑姑,姑姑大大咧咧慣了,說話也不那么客氣,哥,你混得也太差了,和你一起走的,都回來了,有的還當上了官,你找找他們,事情就辦了。不管換了誰勸導,對這樣的提議,阿爸總是回一句,在哪里都是過日子,沒什么不一樣。他對拉薩的感情讓人難以捉摸。到了白瑪央金分配的關口,阿爸才第一次明確了對拉薩的態(tài)度,她當然也就毫不猶豫地順了阿爸的意,報了拉薩。結果卻讓阿爸徹底失望了。系主任說,畢業(yè)分配都是從哪里來回哪里去,事實并非完全如此,可白瑪央金還是回了小縣城,并且一呆就是十幾年,此后,阿爸再也沒有提起過要回拉薩,連過年進城的習慣也戒掉了。

      在縣城三十幾年,白瑪央金的阿爸堅持說著他的拉薩話,他對白瑪央金的要求也一樣,冷不丁和同學說兩句當?shù)赝猎?,都要被阿爸調教一番。阿爸的這個堅持,也許就是為了白瑪央金的今天做準備。一口拉薩話,或多或少成就了白瑪央金的一些優(yōu)越感。到新單位的第一天,她被時髦的主任用狐疑的眼神另眼相看了幾次,你的拉薩話說得比我還好?語氣中有幾分懷疑,這個語氣讓白瑪央金感覺很好。

      忙碌有時真是個好東西,井然有序地忙著手中的活兒,所有的不快很快無影無蹤了。一下午跑了幾家單位,起草了兩個請示,打了十余通電話,在縣城十幾年秘書工作打下的基礎,讓白瑪央金在這里得心應手,要不是臨下班時那個晦氣的電話,這一天也算是多云轉睛了。

      白瑪央金和主任正準備下班,一陣電話鈴響,白瑪央金看了看主任,好像在說沒人給我打電話。這一看明白著是不想攬事。主任接了電話“啊”了一聲就把聽筒遞給了白瑪央金,順嘴來了一句,后勤處,可能是房子分下來了,白瑪央金心想終于可以離開嘈雜的諾瑪大院,喜上心頭,滿面笑容。

      這一通電話的確有關房子,但結果與白瑪央金的愿望恰恰相反。白瑪央金連話都插不上,一直是對方在說,請她理解單位的難處,自己想想辦法。這個晦氣的電話讓白瑪央金的情緒又一次跌入谷底。對自己的簡單幼稚產生了深深的厭惡感,毫無準備地調到拉薩是件多么荒唐愚蠢的事情。

      單位一時分不了房,白瑪央金不知該怎么給阿媽說,當初要賣掉縣城的老房子,阿媽是不情愿的,說應該給自己留個退路,那時白瑪央金急著跟縣城生活做個決斷,幾萬塊就轉給了鄉(xiāng)下的舅舅,舅舅的錢都在莊稼地里長著,房款只能等到秋后。當然。白瑪央金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桑布那么毅然決然地再婚,并且在她眼前鬧出那么大動靜,她只能掉頭而走。白瑪央金現(xiàn)在能靠的也只有姑姑了。姑姑和姑夫住得也不寬敞,白瑪央金和阿媽原本就是住在她家的,四個人坐在一起整個房間就滿滿當當,連空氣流通都不那么順暢。每晚臨睡,阿媽執(zhí)意要把斯珠安頓在她的床尾,說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姑姑和阿媽再親,也都隔著一道墻,什么事不能想說就說,只有每日清晨煨桑點香,做些補救工作。姑姑在外當保安的兒子看懂了白瑪央金的尷尬,自愿把諾瑪大院的小房子暫時讓給表姐,他自己回家跟父母住。

      跟姑姑說房子的事,白瑪央金想好了要輕描淡寫,可剛說了兩句就裝不下去了,鼻涕眼淚一起下來了。姑姑不停地搖頭,一臉都是想不通的意思。跟你過世的阿爸一模一樣,好面子裝清高,好像自己是什么大人物委屈不得,你的同學、朋友個個都比我那些教友地位高,多聯(lián)系聯(lián)系他們,說不定就有了。像你阿爸那樣寧愿死在他鄉(xiāng)也不求人的傻瓜,我以為再也找不到了,沒想到眼前又有一個。

      說到阿爸比說到房子更讓姑姑惱怒,可只有白瑪央金明白,阿爸最不愿意的就是死在他鄉(xiāng)。

      白瑪央金的阿爸是六十歲那年確診患上肝癌,并且已是晚期。白瑪央金想帶他去大城市看看是否還有轉機,縣上的醫(yī)生都是熟人,都勸她不要考慮。這病沒治了,你看看得過這病的那些個明星,他們不缺錢吧,最后還不是沒留住人,再折騰也沒用??粗砩系娜庖惶焯熳兩?,肚子卻一天天變大,阿爸自己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他讓白瑪央金給姑姑打電話。那時,縣城人打長途都是到單位蹭電話,好在姑姑家鄰居也有電話,白瑪央金及時聯(lián)系上了姑姑。姑姑沒白瑪央金想的那么痛苦,準備好的安慰話一句也沒派上用場,她只是一再地確認道,醫(yī)生說真的沒有一點希望嗎?這個問題一直戳著白瑪央金的心生疼,她咬咬牙“嗯”了一聲,電話那頭的姑姑便很久沒了聲音,只到白瑪央金要掛斷的那一刻,她才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看來他是沒有回拉薩的命,既然都這樣了,你們好好照顧,別留下什么遺憾,我和姑夫也會到三大寺點燈祈福。白瑪央金對姑姑的冷靜難以理解,她在向阿爸轉述姑姑的意思時,又加上了自己的愿望:城里的醫(yī)療條件好得多,一定要到拉薩看病,姑姑要想辦法弄個床位。聽了白瑪央金的話,阿爸的眼神頓時清亮起來,晚飯也多吃了那么幾口。阿爸的這個變化頓時提醒了白瑪央金,她把想帶阿爸去拉薩的想法,告訴了她的阿媽和丈夫桑布。這種狀況下去拉薩萬萬不行,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連后事都沒地方辦,在自己家里,我們可以讓他走得更安祥。是啊,姑姑家老鼠洞大的房子,桑布也去過兩三次,他也勸白瑪央金打消這個念頭??裳劭粗忠惶焯焓莩杉埰赚斞虢鸾K于明白什么叫斷腸之痛。幾天之后,當白瑪央金告訴阿爸,姑姑和姑夫正在來看他的路上時,他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連桑布都看得出白瑪央金的猜測一點沒錯,阿爸的希望之燈已滅了。

      阿爸走后,白瑪央金就變了,發(fā)了狠心一定要到拉薩去。在縣駐地的鄉(xiāng)小學當老師的桑布起初也是同意的,可托人試了那么幾回,知道像他這樣的條件能到拉薩工作的機率很小后,徹底地失望了。他常問,我們?yōu)槭裁匆欢ㄒダ_。白瑪央金說,那是我阿爸一輩子沒能回去的地方。桑布說,現(xiàn)在連阿爸都不在了。白瑪央金說,我們更要去,要把他的超度像安放在拉薩——我們的家里。

      白瑪央金為實現(xiàn)自己的目標所做的努力,在桑布看來,是那么的可笑。她是個清高的人,想憑自己的本事到拉薩,阿爸在時,喜歡給白瑪央金講一些拉薩老街區(qū)的故事,講一些民俗傳說,白瑪央金文筆不錯,整理潤色一番,還真在刊物上發(fā)了幾篇?,F(xiàn)在她就要重拾這番愛好,寫一兩篇叫得響的文章,自然而然地調進大城市的研究機構。事實卻沒有她想象的那么順,石沉大海般的等待,讓她性情大變,像渾身長滿刺的怪物,小兩口的日子總是摩擦不斷。原本不同意去拉薩的阿媽,也擔心白瑪央金就這樣瘋掉,改變了主意。在白瑪央金還未瘋掉之前,桑布挺不住了,他開始酗酒,酩酊大醉后又哭又鬧。以前的我們是多么的幸福,一起爬山看云,一起在河邊洗衣,和朋友喝酒唱歌,一起跟孩子們玩耍,這個世界不缺做學問的人,我們就做個普通的幸福的人。白瑪央金是個不能生育的女人,結婚那么多年,桑布沒有說過一句難聽的話,知道她喜歡孩子,就把她帶到學校,為那些住校的小孩子洗衣服梳頭發(fā),讓她感受做母親的滋味。他永遠記得白瑪央金說過的一句話,這一生有你愛著就夠了。

      婚終究離了,白瑪央金在同事朋友羨慕的眼光中,風光地離開了縣城,如今卻連棲身之地都難尋,真是諷刺。姑父是個溫和的男人,不忍心白瑪央金被姑姑數(shù)落,連打了幾通求助電話,末了還不忘揶揄一下,外地人都把拉薩占領了,我們本地人被擠到了墻角,在家門口辦個事還得找外地人幫忙,這年頭越變越有看頭。姑父的話雖這么說,他們兩人卻活得一點都不落魄,把兜里不多的錢分配得恰到好處,特別是姑姑穿衣打扮哪點都不落伍,發(fā)型比白瑪央金還新潮,出門之前不灑點香水好像出不了門。她曾開玩笑對白瑪央金說,以后我管你叫姑姑了,你在縣城熬成了老太婆。

      房子雖沒著落,但跟姑姑姑父交了底,白瑪央金不那么焦慮了,焦躁的情緒稍稍有所平復。在回家的路上,她給阿媽打了一個電話。

      忘了是到拉薩的第幾天,她給阿媽買了個手機,以前阿媽是絕不碰這些東西的,住進諾瑪大院,和鄰居們一起轉了幾次經后,她拒絕的態(tài)度也不那么堅決了。電話響了好幾聲,也沒人接聽,白瑪央金想象著阿媽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禁笑出了聲。過了很久,一聲沙啞的“喂”,把白瑪央金嚇了一跳。阿媽啦就在這里,您等著啊。是卷毛,好像還喝醉了,那語氣顯得那么曖昧。白瑪央金還沒從疑惑中回神,阿媽的大嗓門已經哈哈笑開了,說是手機揣在懷里,剛才那么一響,把她嚇得半死,晚飯差點成了手機面片粥。

      掛掉電話,白瑪央金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阿媽能這么高興,讓她欣慰。從縣城搬來拉薩之前,白瑪央金最擔心的是阿媽,阿媽這一生大多數(shù)時間都在縣城,來過拉薩幾趟,也都是跟著阿爸探親訪友,她自己在這里沒有任何親戚朋友,之所以義無反顧地把余生交給拉薩,是希望拉薩能讓白瑪央金快樂起來。白瑪央金擔心阿媽總有一天會因孤獨而厭倦這里。然而,她錯了,阿媽好像天生屬于這片地方,住進諾瑪大院沒幾天,就和院里的老人熟悉了,每天一起轉經喝茶,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進門能聞著飯菜香味的日子,也就僅僅幾天而已。

      回到諾瑪大院,白瑪央金眼前一亮,自家窗戶正透著大把溫暖的光亮,擋在窗前的家什一樣都不見了,但這個發(fā)現(xiàn)沒讓白瑪央金興奮起來,相反還有些失落,以前這會兒該聽見斯珠的吠叫聲,嘴上罵著心理卻很滿足,有一種被牽掛的幸福。當然,白瑪央金必須承認,并不是任何時候她都有這樣的想法,她的情緒起伏太多,以至于影響了阿媽,影響了斯珠,甚至都影響到了姑姑一家的生活。這樣想著,白瑪央金的心又開始暗沉,剛才和阿媽通話時的興奮又不知跑哪兒去了,那股憤懣的情緒又開始在胸口漫延。

      半天之間,白瑪央金和阿媽暫居的房間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小小的房間滿滿當當,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午時還擋在窗前的家什,都在這里有了安身之處。更令白瑪央金詫異的是,鄰居卷毛端坐在他自己的沙發(fā)上,正用惺松的眼神看著她,桌上還放著幾瓶啤酒。

      阿媽一看到白瑪央金就喊,哈,看看你阿媽做的事。明顯是擔心白瑪央金責怪她。見白瑪央金沒有反應,接著說,都怪你阿媽這張破嘴,玩笑開大了。昨天鄰居們到我們家喝茶,大伙兒開玩笑,說索多一個人,滿屋子家具,我們母女二人,兩張床一張桌子,讓他分給我們一些,我也跟著開玩笑,結果,他當真了,我一回家他就把家俱搬進來,我怎么都回絕不了。

      原來他的真名叫索多,白瑪央金知道自己誤解了卷毛,不好意思直視他,可她也不感激卷毛,在她看來,這樣的善意其實是一種負擔。她說,搬這么多東西進來干什么,斯珠連個活動的地方都沒有。阿媽把一杯啤酒遞到卷毛手上說,央金她爸以前老愛說我這張嘴沒主人,那時我嘴上不說心里不高興,今天才明白他為什么那樣說。哈,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怎么安頓斯珠。

      阿媽說話時,卷毛臉上升起了羞澀的紅暈,一點點向耳邊擴散,這個變化沒有逃過白瑪央金的眼睛。他拍拍沙發(fā)的扶手說,這些東西在我那兒也用不上。你們搬到單位上后,房子肯定會比這個大,用得上的。

      單位不能分房的事情都到了嘴邊,白瑪央金硬是把它憋了回去。自從阿爸過世后,白瑪央金很久沒見過阿媽這么高興。其實阿媽是個開朗人,愛笑愛開玩笑,每句話開頭都愛說個哈字,語氣非??鋸垺0诌^世后,她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一點點不如意就會唉聲嘆氣抹抹眼淚,只會說,要是你阿爸在就好了。那一聲“哈”,讓白瑪央金看到了從前的阿媽正一點點回來了。

      卷毛似乎每天都離不開酒,無論是自家門口曬著太陽,還是在門洞旁與老人們聊著天,他的前面總有一兩個啤酒瓶,這個特點是白瑪央金一直厭惡他的緣由。她的前夫好酒,白瑪央金對他的評價就是喜喝酒好吹牛不做事。但這一晚,卷毛的酒喝得很節(jié)制,喝了兩瓶以后,不管阿媽怎么勸,他都不喝了,翻來覆去只說著一句話,有阿媽的人都是有福的人,有阿媽的家才像個家。

      “你那兒才是個大家,滿屋子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康巴的后藏的,要什么有什么。那么多人住在一起,不擠嗎?”

      阿媽一本正經的問話,逗得卷毛哈哈大笑,一大片皺紋堆在眼角。

      白瑪央金知道阿媽說的是卷毛的畫,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這個不大不小的玩笑,有著拉近距離的魔力,把白瑪央金和卷毛之間不冷不熱的交談慢慢地推向了熱烈,愛開玩笑的阿媽倒被晾在了一邊,她說到院子看看斯珠回來沒有就出去了。

      話題是從打探對方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差不多把對方的底數(shù)摸清楚了。有話說得好,不管好扁扁的舌頭,圓圓的腦袋就要遭殃。若不是卷毛的一句話,這個夜晚應該算得上愉快融洽。

      白瑪央金介紹自己有所隱瞞,她說她是做學問的,研究藏族社會與文化。卷毛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天生直性子,脫口來了一句,我想象不出一個不屑與底層人交流的人,怎樣研究社會問題。這句話聽在白瑪央金的耳朵,卻和另一個聲音重疊。那是白瑪央金到新單位上班的第一天,單位負責人翻看著白瑪央金發(fā)表在期刊上的文章,問道,這真是你寫的?這一問,讓白瑪央金的心瞬間傾斜,一切變得猙獰可怖。如此相似的語氣再次出現(xiàn),白瑪央金不能忍受了。她說,我也想象不出一個整天泡在酒精中的人,他的畫會有什么樣的藝術內涵。不是有首歌那樣唱嘛,當青稞酒在心中歌唱的時候,世界就在手上,我覺得還可以加上一句,當酒精揮發(fā)之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想跳進酒杯自殺。白瑪央金的語速非???,好像沒等她說完,卷毛就會溜走。

      卷毛卻是紋絲不動,還問白瑪央金能否再倒點酒?這一問又讓白瑪央金詫異,心想剛才還跟阿媽說不喝了,現(xiàn)在找我要酒,明白著就是套近乎。我們這兒沒人喝酒,也沒什么存酒。從白瑪央金的話里,卷毛聽出了不悅,可他仍然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把話題引向了斯珠。阿媽其實不必去看斯珠回來沒有,狗是有靈性的,它想回來自然就會回來。白瑪央金回敬道,也許是,但人是情感動物。卷毛不理會白瑪央金的話中之意,仍繼續(xù)說,阿媽剛才還說,為了斯珠,每次出門轉經都要拐個彎給它買骨頭,好吃好喝地侍候,還不愿意回來,那就讓它在外面流浪吧。她真是可愛,其實,狗跟人不一樣。人習慣了優(yōu)越,得到了好處,就可以拋棄自由。狗不一樣,像斯珠這樣的土狗更不一樣了,它本身就是充滿野性的,它寧愿滿街流浪,也不愿為了一點吃的被控制著,人沒有權利把狗拴著,特別是關在這么小的空間,卷毛用手比劃著。白瑪央金毫無表情地回道,我們的想法很簡單,和你這樣的藝術家可能相差太遠。

      如果卷毛再回敬一句,白瑪央金定會反駁,這樣你來我往,也許最終只是個笑話,可卷毛好像被人擊中了痛處,低頭玩弄著手指,半晌才來了一句,我只是個畫匠。接著就是沉默。

      沉默讓這個小房間窒息。這樣的場面白瑪央金是多么熟悉,她和桑布離婚之前,隔三差五總免不了這樣對話。白瑪央金挖苦諷刺,生怕惡毒的語言戳不到對方最敏感的地方?;橐龅呢熑巍ⅹ毩⒌娜烁?,白瑪央金的詞語一串串潑向桑布。桑布沒有伶牙利齒,回敬的一兩句話,總是被她拆分解讀闡釋又扔回給他。終于有一天晚上,他聽完白瑪央金所有尖刻的話語后,一字一句地說,你讀那么多書,只是為了更好地奚落別人。第二天中午,白瑪央金就看到了床頭上的離婚協(xié)議書。這之前,白瑪央金一直是驕傲的,她知道自己也許免不了離婚,她甚至考慮過,如果他苦苦哀求,是不是該給他一次機會。但現(xiàn)實給了她一記響亮的耳光,僅僅幾個月以后,他又結了,新娘就是縣府大樓一名漂亮的清潔工。

      這個聯(lián)想讓白瑪央金情緒崩潰,她試著在滿屋的家俱間走動,找些事來做,但一切都是徒勞,眼淚已決堤,她下了逐客令。

      怎么啦?卷毛走到門口,回頭又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白瑪央金揮了揮手,在他身后輕輕合上了房門。

      現(xiàn)在就只剩她一人了,多么適合自省與懺悔,但白瑪央金不愿意任何記憶劃過腦海,她從手包里取出耳機,連上手機掛在耳朵上。在小縣城工作了十幾年,白瑪央金的節(jié)奏與城里的同齡人差了一拍,甚至喜歡的歌曲,都落后了一大截,她現(xiàn)在聽的都是大學畢業(yè)那陣流行的歌曲,那時的白瑪央金散發(fā)著青春的氣息,身材算不上曼妙,但每個關節(jié)都靈動自如,邁著和周遭的律動一致的步伐,也算走在潮流之中。

      耳機里熟悉的旋律,把逼仄角落內那些傷心的、激動的、失落的日子,一一推到眼前?!叭松拖袷窃卺樇庵?,無處安祥寧靜……”這句歌詞剛剛跳出,就被白瑪央金的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心靈微微一顫。這些天來的日子,不就是歌中所唱嗎?白瑪央金一直自覺地站在文藝青年的隊列中,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語如此精確地概括現(xiàn)在的心情,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很難受。

      “人生就像是在針尖之上,無處安祥寧靜……”反反復復地回放著這句歌詞,白瑪央金的悲痛洶涌而來,她再也收不住了,把廚房的水龍頭開到最大,準備撕心裂肺地大哭一場。這時,阿媽回來了。白瑪央金只能把所有的悲傷強壓在胸口,這是一種殘忍的酷刑,白瑪央金的心臟在一點點地往外滲血。

      白瑪央金的心事逃不過阿媽的眼睛,可這回阿媽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這幾天她給白瑪央金說的太多,再說沒有任何意義,該她承受的誰也代替不了。何況諾瑪大院關門的時間正一點點臨近,而她的斯珠還沒有回來,她的擔憂在一點點發(fā)作,讓她心煩意亂,

      “吱吱吱吱”,諾瑪大院的門關得那么沉重,一點點壓在阿媽心頭。白瑪央金和阿媽相對無語,只有床頭的坐鐘擦擦走動的聲音。睡吧,阿媽,斯珠明早一定會回來。阿媽不吭聲,拿一條濕毛巾擦了擦手,在阿爸的超度像前點燃一盞酥油燈,祈禱了很久。

      暗夜無語。第一次沒有斯珠蜷縮在床尾,阿媽感覺有一股冷風從床尾吹進被窩。從轉經路上領回來的那天起,阿媽的床尾就是斯珠的寢室,即使在姑媽家,寧愿忍受姑媽鐵青的臉色,也要堅持讓它睡在床尾。搬進諾瑪大院后,斯珠給她倆添了不少堵,看著女兒因為它煩惱焦躁,阿媽也有過把它送人的想法,傍晚猛一聽到它離家出走的消息,甚至還有過那么一陣輕松??呻S著黑夜暗沉,諾瑪大院的大門關上后,她開始被自責折磨,初次遇到斯珠的那一幕一一閃現(xiàn)在眼前。

      阿媽年輕時正逢“文革”,對拜佛之類一直十分淡薄,只到父親病重,她走投無路到處朝圣點燈請人念經,才算慢慢懂了點教義。阿爸過世后,白瑪央金和阿媽為有沒有來世有過一次爭論。當口齒伶俐的白瑪央金一次次反駁阿媽的觀點時,她終于發(fā)怒了,她說,我寧愿相信還有來世,雖然我們不能相認,但他一定在我們身邊,看著我們,這就足夠了。如果沒有來世,那該是一件多么絕望的事情。在阿爸過世四十九天后,她和新結識的教友們,開始轉經、禮佛。就是在那時,她在轉經路上遇到了斯珠。斯珠一直跟著她,阿媽轉幾圈它也跟著轉幾圈,有幾次甚至試探性地輕咬了她的裙角,阿媽一回頭,瞧見是一只小小的狗崽,頓生愛憐,把它捧在手上,輕輕地擦去它眼角的眼屎,這個舉動鼓舞了斯珠,等阿媽放下它起身欲走時,它突然擋在前面哭了。這一哭,驚醒了阿媽。你這么快就來了。她一把抱起斯珠再也不肯松手,斯珠卻撲騰著跳了下去,并朝著阿媽來時的路上跑去。阿媽找到斯珠時,眼前的景象讓她驚呆了。一只下半身被車子輾過的母狗在呻吟著,白花花的蛆蟲在毛發(fā)間蠕動,她的身子僵得無法動彈。她叫來同伴清洗傷口抹上了藥物,卻仍然沒能挽留母狗。一連幾天,小斯珠都守著狗媽媽的尸體,不愿人靠近。

      兩張小床擺成直角,白瑪央金和阿媽幾乎就是頭靠頭,卻沒有和往常一樣臥談,只是簡單地互道了一聲“做個好夢”。

      諾瑪大院離白瑪央金阿爸小時候生活的東孜蘇很近,這是諾瑪大院唯一讓白瑪央金滿意的地方,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優(yōu)點想讓白瑪央金在此長住。大院里的住戶形形色色:住在大院二樓最里間的是一戶地道拉薩人家,謹言慎行,基本不跟其他的租戶打交道,每晚都是這家人按時關門。其他租戶像波次珠、康巴女人等時?;ハ啻T。這里還住了一對裹著花頭巾的藏漂,據(jù)說是愛上了拉薩不愿回去,在八廓街開了酒吧,午后,他倆就在院里彈著吉他唱著情歌。出入諾瑪大院的人也是形形色色,一進一出使諾瑪大院偶爾笑聲震天,偶爾哭聲不停,但諾瑪大院所有的熱鬧會在零時有個決斷,大門關上之后,這里安靜得像一處孤島。

      連續(xù)兩個晚上,斯珠沒有回來。卷毛陪著阿媽把轉經路尋遍了,也沒尋見它的影子,阿媽的自責化成了長吁短嘆,人也憔悴了不少,可小小的房間因此熱鬧了。教友們聚會阿媽不想去,大伙兒以為她病了,提著茶酒輪番來開導她。姑姑納悶阿媽為一只狗這么上心,白瑪央金送她出門時,她甚至來了一句,大哥去世也沒見她那么傷心。波次珠看見那么多人進進出出,好奇地問卷毛。卷毛愛耍貧嘴,就說,你每天像聯(lián)合國秘書長一般念叨著“愿世間眾生脫離苦海,愿世間眾生永不離安逸……”卻跟一只狗過不去,難道它不是眾生中的一員?波次珠的嘴半張著“呀”了一聲,當晚也拿著一塊上好的酥油登門了,這反倒讓阿媽驚慌失措,一再說明對他是沒有敵意,看波次珠這么誠懇,白瑪央金更是內疚得不敢直視。

      因為一只離家出走的狗,新搬來的阿媽病倒了。諾瑪大院的一些住戶聽說這事后,又加上自己的揣測,傳給另外的住戶。白瑪央金去上班時,在門口遇見那戶地道拉薩人家的女主人,她掌管著諾瑪大院開關門的大權。她禮貌地做了個請白瑪央金留步的動作,輕聲細氣地說,晚上需要留門或者早上要趕早出去,給我說一聲就行,不管什么時候都行,聽說您家的狗沒回來,我真不安。樓下的康巴女人也把白瑪央金堵在樓梯口說,我對你們養(yǎng)狗沒有意見,您看院里那么多狗,發(fā)生過什么事情沒有?它跟人接觸多了,就親近了,什么事也沒有,你們的狗也不應該關在家里。白瑪央金一時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但為了趕緊結束這個談話連連點頭。

      斯珠的出走,引起那么多人關注,有那么多人開導,阿媽的心結卻越來越理不清了,認定是自己犯下了罪孽。阿媽這回真病了,病得還不輕,發(fā)高燒說起胡話,一會兒讓白瑪央金趕緊開門,說是斯珠回來了,一會兒說,給桑布打電話,讓他趕緊去找斯珠。白瑪央金嘟囔道,憑什么讓人家去找斯珠,我們又不是一家人。阿媽突然坐起來,厲聲質問道,怎么不是一家人,他不是我女婿嗎?

      阿媽的反常之舉讓白瑪央金嚇出了一身冷汗,她想都沒想,跑去敲卷毛的門。阿媽死活不愿上醫(yī)院,卷毛就陪著白瑪央金守了一夜,說了一夜的話。卷毛說,他是拉薩附近郊縣的人,從小跟師傅學唐卡畫,學了有六七年,這幾年唐卡熱起來了,師傅的名聲也大了,就在八廓街開了畫廊。卷毛不習慣在游人的指指點點下畫畫,一會兒提問一會兒拍照讓他無法專心,就發(fā)了火說了一些狠話,壞了師傅賺錢的事,此后師徒兩人心存芥蒂不好相處,索性就辭了。卷毛說,畢竟師傅有恩于我,其他畫廊請我去,我都沒有答應,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該干什么,花著積蓄學著畫點別的。那天你說我是酒鬼,我突然就醒悟了,我的經歷沒你那么多挫折,但比你悲觀得多。

      “你聽誰說的,我的經歷沒什么挫折,只不過離了一次婚。離了婚的女人多得很。”

      “你有個好阿媽,她說你是個有事往心里藏的人,嘴硬心里苦?!?/p>

      “阿媽也真是?!卑赚斞虢鹱焐县煿种?,心里卻生出了一絲悲哀??傄詾榘尣欢约?,很少跟她說心里話,其實她是最懂自己的。

      “阿媽說你的前夫是個善良的人,她一直把他當自己的親兒子。你倆離婚那件事,讓她很痛苦,她一直相信你們會復合,沒想到他那么快結婚了?!?/p>

      “我阿媽對你那么信任,她還說了什么?”

      “我又沒事做,跟著她一起轉經,那么長的轉經路,不說話,怎么打發(fā)?!本砻珠_始貧了。

      “阿媽還說了她和你阿爸的事。她說她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見到你阿爸時那種心跳和慌亂。她總是找各種借口到縣城逛,希望看到他又害怕看到他?!?/p>

      “我不信她會這么跟你說,這些話她連我都不說的。”

      “因為你從來都不問她這些。”

      在外人看來,阿爸和阿媽的婚姻是那樣的美滿,只有白瑪央金知道,這樣的“美滿”建立在阿媽的完全妥協(xié)上,她對阿爸的崇拜是那樣的徹底,她沒有自己的看法沒有自己的觀點,阿爸的觀點和看法就是她的觀點和看法。白瑪央金說:“阿媽非常依賴阿爸,在他去世后,她相信他一定會乘愿歸來。后來,她遇上了斯珠。”

      “怪不得斯珠出走,她那么難過?!?/p>

      阿媽的鼾聲輕響,白瑪央金俯下身子摸了摸阿媽的額頭,回頭對卷毛說:“燒退了。你回去休息吧。”

      “沒事的,我再陪一會兒。”卷毛沒有要走的意思,他說:“阿媽挺以你為驕傲,說你跟你阿爸一樣有學問?!?/p>

      “說起來慚愧,我以前寫過幾篇文章,也覺得自己挺有本事的,還想通過自己的努力調到拉薩,但事實證明我并不是這塊料。我是個要強的人,我不想讓別人笑話我。我的一個大學同學知道了我的情況,幫了我,我才從縣城風光地調到拉薩了。”說完這些話,白瑪央金感到一陣暢快,好像郁積在胸口的悶氣終于排出去了。

      “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那天我說很好奇你怎么搞研究,你竟然那么生氣?!?/p>

      阿媽生病那段時間,波次珠一直留意著轉經路上的狗,他給卷毛說,這么一留意,才知道現(xiàn)在狗比人還多。就這個事情,白瑪央金和卷毛也辯論過。卷毛說,最看不慣養(yǎng)狗的人,當寵物養(yǎng)的,恨不得把它當孩子,給它穿衣服買狗糧,等它大了不好看了,就把它棄之一邊。當看家狗養(yǎng)的,人家長個子時,非得圈進鐵籠里,吃得多又不讓它活動,老了看不了家,就還他自由,四處流浪。當然,像斯珠這樣離家出走的不算。白瑪央金不服氣,她說,照你這么說,養(yǎng)狗的人做什么都不對,我怕它傷人鎖在家里,你說是虐待,我給它自由,你就會說我不負責任。這么說,人類從源頭上就錯了,狗不是用來養(yǎng)的。

      白瑪央金和卷毛現(xiàn)在怎么辯論都不會掐上,白瑪央金想請假陪著阿媽,但一場學術研討會的會務工作已定下由她負責,單位希望她克服困難。卷毛說,你忙你的,有我在。這幾天他就充當了阿媽的兒子,陪著上醫(yī)院,陪著轉經,有這份感激在,大家親近了不少。

      阿媽的病時好時壞,精神狀態(tài)也不是特別好,每天心事重重的樣子,無論卷毛怎么耍貧嘴,也聽不到阿媽那個夸張的“哈”。這天,阿媽拿出一個小筆記本,指著一個號碼讓卷毛幫著撥一下,等撥通了,她又示意卷毛回避一下。卷毛走出房間站在回廊里,聽阿媽哭了很久很久。過了一會兒,白瑪央金在單位也接到了一個電話,一開口就是一句“我很抱歉”。在此之前,他們之間連話都不再說了,那么小的縣城,迎面撞見也成了陌路人。“我很抱歉。”白瑪央金等了太久,也許錯并不在他,但她需要一種姿態(tài),一種被重視的感覺。白瑪央金再也忍不住了,她的鼻涕眼淚一塊下來,泣不成聲,她一直故作堅強,也許就是為了短短的這么一句話。

      回到家里,卷毛還在,白瑪央金也不回避,逗阿媽道,你給你“女婿”訴苦了? 阿媽點點頭說,有膿擠出來就好了。白瑪央金用調侃的語氣說。感謝你治好了我化膿的傷,那么請您也給自己開個藥方。阿媽望著窗外幽幽地說,如果自己能發(fā)現(xiàn)問題在哪?一切都簡單了。

      卷毛找到了一份工作,是白瑪央金的表弟給找的,也是個保安,和表弟輪班。當他穿上制服回到諾瑪大院,白瑪央金覺得十分好笑,他自己也是十分尷尬的樣子。卷毛這個月上夜班,他要把鋪蓋搬到公司去。阿媽真是替卷毛高興,說有一份工作就不會讓你的心野著。她讓白瑪央金幫卷毛收拾東西。

      這是白瑪央金第一次真正走進卷毛的家,卻被深深地震憾了。滿屋子都是他畫的人物,個個都那么夸張,每雙眼睛都有銅鈴那么大,或驚恐,或和善,或空洞,所有的畫都是赭赫色。白瑪央金訕訕地說,阿媽說,你和那么多人住在一起太擠了,真夠擠的。卷毛的喜悅掛在眉梢,略有些得意地說,評價一下如何。白瑪央金真誠地說,我不懂畫,但這些眼睛令人印象深刻,還有這個顏色,說不清的一種感受。卷毛雙手抱胸陶醉其中,這個顏料是我的獨創(chuàng)。突然,他又局促不安起來,那時白瑪央金正走到一幅還未完成的肖像前。這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啊,大大的眼睛透著憂郁、悲傷、失落、惶恐……白瑪央金感覺眼熟極了,卻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她極不情愿地往前挪動著腳步,突然,她一轉身正巧碰上了卷毛慌亂的眼神,她后退一步,又立在那張未完成的肖像前。右眼之下,一個黑色的痣,跳進她的眼睛。白瑪央金記得姑姑曾說過,有機會把這個痣取掉吧。這個小小的黑點,讓白瑪央金一陣暈眩,好在卷毛馬上找到了一根藏香,點燃后放進香爐,絲絲縷縷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讓央金感到一陣溫暖。

      當斯珠快被遺忘的時候,阿媽接到了她前女婿的電話,激動得話都說不清,說是斯珠回到了縣城。阿媽不信。他讓阿媽聽斯珠吠叫。阿媽也激動了,她說她要回去,要看好斯珠,再也不只貪圖自己清靜,以后走到哪兒都帶著它,再也不讓它走失了。白瑪央金被阿媽的沖動攪得心煩意亂,她說,您這不是為難我嗎?我的工作剛剛開始,您的身體也才恢復,您這樣回縣城,讓我怎么放心?;氐娇h城,你住在哪里?桑布都是有家室的人,你住在他們那里,算是怎么回事?阿媽也是一臉無奈,那斯珠怎么辦?我們就此不管了?白瑪央金低下頭,輕聲地說,你那么想它,我就讓桑布送過來吧,讓他過來,還得跟人家妻子商量一下,我們的關系特殊,別人也心存疑慮。您就耐心等一陣。

      那天晚上,卷毛回家拿衣物順道來看阿媽,阿媽激動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給他講了一遍。白瑪央金問阿媽他有什么反應?阿媽說,卷毛也說這個斯珠果然不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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