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里仕女如梅花

張欣悅

我喜歡畫畫，尤其喜歡畫古風的仕女圖。畫時偶然下筆急了些，會畫出不符合心中所想的人物：細眉長眼，濃墨厚唇，尖尖的有點歪的下巴，看上去顯得很尖刻，不好看。

往往這時，我會有些惱，怎么會畫出這樣的女子呢？

將白紙往遠處挪挪，遠遠地看著那勾勒的線條，如同煙靄豁然散開，那不好看的眉眼忽然有了凌厲的風情。

這是她的特色，不再是一幅失敗的畫。細眉和長長的眼睛雖然尖利不溫婉，雖然看起來窄窄的盛不起盈盈秋水，但頗具有古代仕女的韻致。她的眼角上挑，像一軸墨畫斜斜往外展開，才挑成那樣有風姿的弧度，像舞女揮灑出去的一卷水袖，是濃墨凝成的睥睨，還有些魅惑。如果是個眼圓的姑娘做這樣的動作就像是在翻白眼，土氣；但她這樣，媚而迷離，連鋒利孤傲的眉角都變得柔和了。

她的紅唇，也許紅得太艷，像開到極盛的英雄花，開得堅硬倨傲，開得正氣凜然，開得極其燦爛，即使從樹上落下，花瓣也是直挺挺的，如舞劍般，沒絲毫脂粉氣。

豎直一線的鼻梁，觀者會覺線條太硬太細，沒有女子的柔和感覺，它不懂蜿蜒曲折，寧愿多受些風雨，也不會柔和。那感覺，就像梅花。

有時琢磨梅花，生在歲寒，沒有菊花那樣飄逸的身姿、濃烈的色彩，只有淺淡的鵝黃色，或是被雪融化了的緋紅色，顯得那樣淡，淡如胭脂，在無際的鵝毛雪里，幾乎沒有存在的生氣。何況它的枝干凌亂，像雜亂的潑墨走筆，總有種氣數(shù)將盡的悲涼味道。在《紅樓夢》里，是喪夫的李紈抽中了老梅這根簽，意指雪中殘紅。梅和李紈，她們?nèi)鐏y世浮萍，性孤而寒，不再有薔薇那樣的艷，也沒牡丹的華貴，甚至不像紅杏那樣可以在春暖時花開。

而畫里女子多像老梅。她淡然，凌厲，堅硬，外人看到的是個受風霜的模樣，卻不知有沒有人艷羨她敢于睥睨風霜的勇氣。堅強和干脆恰是她的美好，讓春暖時臉圓圓的杏花姑娘也艷羨。

畫出那個女子的時候，正是我看了李碧華的《胭脂扣》不久，心里還殘留著如花那執(zhí)著、決絕、冷傲的模樣。她面容的線條有點粗有點凌厲，卻也有女性的婉約嫵媚，讓人難忘。她雖然有些偏執(zhí)，可她不過是亂世中一縷飄搖的可憐浮萍，只不過開出了一朵妖艷濃烈、焚己焚人的情花。她也像畫里的女子，帶著自己的傷痛和刻薄，睥睨著每一個注視她的人。

從此，再畫出這樣的人物，我不再惱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