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方友

七品抬轎夫

□孫方友

古時候，轎子一般分為兩種，一種稱民轎，一種稱官轎。官轎的轎夫自稱“官抬”。一般新官上任，總要先拜轎頭兒。

這一年，陳州上任一位名叫姜文略的知縣，三天過去了，他一不拜名門大戶，二不拜頂頭上司，轎頭兒更不在話下。轎頭夏大很生氣，為了一家老小，忍了。新官上任不用轎，頗讓人疑惑。是不是另請了高明，要摔夏家兄弟的飯碗？想想有些怕，夏大就去了衙門。

一聽說轎頭兒求見，姜知縣很熱情，讓人沏茶，然后抱歉地說：“夏轎頭，本縣上任三天只顧窮忙，未去登門拜訪，望海涵！”

夏大聽得大老爺如此一說，氣消了一半，恭敬地施禮道：“老爺，小的雖說不才，但對本地風俗民情也略知一二！如若大人要下鄉(xiāng)察看，我等弟兄招之即來！”

年輕的知縣面呈窘色，好一時才說：“實不相瞞，我已兩次下鄉(xiāng)了！”

夏大一聽，怔然如癡，許久才問道：“敢問大人下鄉(xiāng)察看是乘的哪家轎子？”

知縣笑道：“轎頭多心了！本縣下鄉(xiāng)察看，是以馬代步！”

夏轎頭睜大了眼睛，不解地說：“大人，歷任官員下鄉(xiāng)察看，明為體察民情，實則是夸官揚威！大人上任初始，卻舍轎騎馬，著實令小的不解！”

姜知縣這才為難地嘆了一口氣，說：“夏轎頭的心意我領(lǐng)了，只是我……我暈轎！”

這一下，夏大如炸雷擊頂，心想完了，碰上這位暈轎的縣官算是倒了血霉！這一回，不但自己沒飯吃，連弟兄們也都失了業(yè)！

姜知縣像是看出了夏大的心事，笑了笑，說：“夏轎頭，你甭?lián)?，轎我還是要坐的，只是坐得少一些而已！再說，就是不坐轎子，月餉還是照發(fā)不誤的！”

夏大半信半疑地走了。

不想到了月底，知縣果真派人送來了月餉。

姜知縣雖不坐轎子，但為官清正，不畏權(quán)勢，頗受陳州人愛戴。夏家人不動轎就能領(lǐng)到月餉，也由滿腹牢騷變?yōu)楦卸鞑槐M。為感激姜知縣，他們就整天盼望大老爺能早日坐一回轎。

這一天，姜知縣突然微服來到了夏家。夏家弟兄四人受寵若驚，忙命全家人跪拜迎接。姜知縣急忙攙起夏大，動情地說：“夏轎頭，你這是何必呢？”

夏大站起身施禮，說：“大人如此恩典，讓我等始料不及，真盼大人能早日坐坐我們專為你制作的新轎子！”

姜知縣不解地問：“為何專為我制作新轎？”

夏大直言不諱地說：“那頂老轎抬過不少貪官，連轎子都污濁了！大人是清官，轎也要干凈的！”

“言重了！”姜知縣嘆氣道，“清官難當喲！”知縣說著遲疑片刻，又笑了笑說：“不談這些了！我今日來是想麻煩諸位去接我家老爺子的！”

夏家弟兄欣喜若狂，急忙抬出早已備好的轎子，請知縣上轎。知縣望著嶄新的轎子，面呈苦澀地說：“我暈轎，能不坐就不坐！”說完，讓人牽來坐騎，隨轎出發(fā)了。

姜老太爺是坐船而來，中午時分便到了。知縣從船內(nèi)攙出老太爺。老太爺年近古稀，腰彎如弓。夏大一看老太爺邁動的腳步，頓時明白了知縣不坐轎子的原因，急忙跪地，抱拳施禮，對老太爺說：“感謝姜老太爺養(yǎng)育出了一個好兒子！”

姜老太爺聽得此言，禁不住老淚縱橫，嘆氣說：“當年，我的祖上在亳州當轎頭。有一天，知府問他：‘姜轎頭，你們?yōu)楹巫苑Q官抬？’我的祖上性硬，直言說：‘我們輩輩抬官，也想讓當官的抬俺一回！’知府大笑道：‘若想夢幻成真，除非你們姜家出官人！’祖上便把此話記在心中，輩輩相傳。為達目的，我們姜家經(jīng)過幾代人的努力??！”說完，他回首對兒子說：“如今你當了官，老父別無他求，只求你能實現(xiàn)你的諾言！”

姜知縣深情地望了望父親，沒說什么，走過去，接過夏大的轎杠，莊重地扛在肩頭，等父親上了轎，高喝道：“起轎啦！”

那聲音既洪亮又沉悶，穿過碼頭，順著河風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回蕩……

（原載《小小說月刊》2014年第1期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