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徐
東北人對螃蟹、蝦并不表現(xiàn)出多大的熱情,早些年是因為腸胃里缺油水,
打牙祭需要熱量高的食物?,F(xiàn)今家常餐桌也有了講究,基圍蝦、竹節(jié)蝦、青蝦等種種名目,來自市場或超市,產(chǎn)地不詳,即便確屬渤海灣一帶出產(chǎn),也不具東北代表性,放之四海皆有。
蝦之種種,要么來路不明,要么高高在上,要么輾轉(zhuǎn)至此。
倒是從我父親那輩人身上,可以確切地知道東北這方水土生長什么樣的蝦。他告訴我,要說蝦,在他兒時,江叉子里的蝦那才叫多,小孩兒們夏天拎著土籃子,在水里那么一舀,往上一提,水漏下去,蹦蹦跳跳的小蝦就留在了籃子里。有強悍的小孩兒,挑揀相對大一點的蝦,往手掌上啪啪地摔幾下,掐頭去尾,生生地就吞了。大多是帶回家,擱上辣椒醬油爆炒,就著大餅子,美美地享用。
父親的話點醒了我。這樣的小蝦我是吃過的,在有地域特色的小餐館里,那種叫作“干煸江蝦”的就是了。紅艷艷喜滋滋的樣子,長度不過兩三厘米,永遠長不大,身上沒有多少肉,去掉頭和須,內(nèi)容更是所剩無幾,在辣椒蒜苗以及醬香的烘托下,鮮香而又醇厚,吃起來上癮。特別是酒逢知己之時,千杯已少,吃嘛嘛不香了,唇齒間活躍的唯有蝦的余味。后來我在江邊遇到捕魚人剛打上來的江蝦,裝在塑料桶里兜售,很便宜。我問怎么吃,捕魚人愛理不理,像是對我的問題嗤之以鼻,又像知道我不過打聽一下罷了,邊忙活邊拋下幾個字:“炒,鹽水煮?!痹诓耸袌鲆惨娺^,小山一樣堆著,少有人問津,倒是也曾打算稱上一些,干煸出紅紅綠綠的一盤子,再整兩瓶啤酒……遺憾尚無對飲的人。
也吃過別樣的做法。曾經(jīng)在漠河的北極村吃農(nóng)家菜,農(nóng)家做菜要表現(xiàn)出好客,就得在制作工序上多費些工夫。用盤子端上來的時候,是一塊一塊不規(guī)則的形狀,抄起一塊咬一口,才知道主要食材是江蝦。有廚房經(jīng)驗的人一看便知,這是用面糊雞蛋裹了蝦油炸而成。
在興凱湖吃過一種小白蝦,很著名,當?shù)厝司徒兴昂r”。吃湖蝦的那一天,就在這蠻荒的大湖邊。烈烈的太陽,風(fēng)不平浪不靜,湖不像湖,海不是海,此情此景,風(fēng)蕭蕭兮,大有壯士仗劍走天涯的悲壯之感。這時候有包著紗巾、挎著籃子、吆喝湖蝦的婦女走過。地主走上去買下一碗又一碗,用塑料袋裝了,敞開口撂在小矮桌上。粉白的,一搭眼就知道是鹽水煮的,還沒吃,蝦的香氣就撲鼻了。我們問:“沒有筷子,怎么吃?”地主笑,伸手抓了一只蝦的頭部,把身子咬下,小小蝦頭撂在桌子上,又拈起一只,咬了,丟下頭……我們看他吃了半天,像嗑葵花籽,也便跟著這么吃。
現(xiàn)在想來,那是我吃過的最美味的東北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