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可復
漳縣會議是紅二、四方面軍北上到達甘肅后,中共中央西北局于1936年9月下旬召開的一次會議。1989年版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四方面軍戰(zhàn)史》對這次會議的敘述是:“九月二十日,張國燾到漳縣前敵指揮部后,于二十二日致電朱德,反對靜會戰(zhàn)役計劃,要求朱德到漳縣面商”,“九月二十三日,在漳縣三岔又召開中共西北局會議。……會議采納了張國燾從永靖、循化渡河的意見”,“徐向前到臨洮調查后得知,黃河以西氣候寒冷、雪山草地道路難行,人稀糧缺,渡河計劃難以實現(xiàn)。即返回洮州向朱德、張國燾匯報,提出停止西進繼續(xù)北上的意見”。張國燾等在漳縣會議上所做出的決定,完全推翻了原西北局的岷州會議決定,使原定的靜會戰(zhàn)役計劃受到了極大的影響和破壞。在漳縣會議這一歷史變局中,徐向前是關鍵人物之一,他的態(tài)度如何,起了什么作用,值得進一步分析探討。這有助于了解這一階段張國燾對四方面軍高層的影響,也有助于了解在西路軍的一些決策問題上四方面軍高級領導人的心態(tài)。漳縣會議可以看作是西路軍形成的一次預演,雖然張國燾在這次會議中最終未能達成其目的,但在之后西路軍的形成以至失敗的過程中,這一影響事實上始終是存在的。
靜會戰(zhàn)役計劃與張國燾的兩面手法
由于歷史原因,徐向前本人后來在談到這一段經(jīng)歷時,更多強調的是和張國燾的分歧和對立,他曾回憶說:“出草地到了岷州,我在前面打仗,住在漳縣。當時9軍、30軍……每天打。張國燾住在岷縣(卅里鋪)不動。我記得最惱火的一件事是他到前面調干部,說是辦學校,我懶得給他調。我說:今天不是在岷州搞根據(jù)地,培養(yǎng)干部。主要是趕快行動,會合前面打仗去?!颐刻炜偸谴邘状危妶笱?,電話呀催!我說,不行,趕快走!在這個時候,明明知道胡宗南從西安、寶雞一帶出發(fā),一天天上來把路截斷了??墒菑垏鵂c蹲在岷縣不動。你想,去路割斷了再退回草地去?誰去?我就不去,老實講,我對這一點是堅決的?!?/p>
對于二、四方面軍會合后重新北上與一方面軍會師,陳昌浩曾回憶:“二方面軍到甘孜后,朱總還講了話。我也和朱總談過要會合。任弼時來后,反對張國燾的力量就更大了。這時會合的思想就更增加了。甘孜開過幾次會,才決定北上,這也是個關鍵。張國燾是不準備北上的,看到我們、朱總、二方面軍都要北上,他才不得不被迫同意。那時是7月,再不走就遲了?!?/p>
1936年9月2日朱、張、任致電林育英并轉國際代表團、洛甫、毛澤東、周恩來、博古、彭德懷,提出當前的戰(zhàn)略方針及部署:“四方面軍……有經(jīng)通渭、靜寧、會寧一帶打通一方面軍和牽制王均,策應二方面軍之任務”,并建議“一方面軍如不能即渡黃河,目前主力宜在固原南北地區(qū)活動,次要兵力在源、靜邊活動?!?/p>
陳昌浩9月4日電朱、張,認為“應首先集九、三十軍大部于現(xiàn)地區(qū),以便四方面軍主力出通渭、靜寧、會寧,是否配合一方面軍夾擊該地區(qū)及增援蔣敵更有利”。9月6目電建議:“目前應乘蔣介石未布置妥當以前,二、四方面軍迅速行動爭取先機之利,方能速擴大根據(jù)地,解決物質與擴紅。”
張國燾雖然于9月10日致電林育英,表示愿意討論實現(xiàn)黨內統(tǒng)一,但對于三個方面軍會合采取的卻是兩面做法。9月13日20時張國燾和朱德、陳昌浩一起致電毛、周、彭、賀、任、劉諸同志并告徐向前,提出:“我軍為先要打破敵之既成計劃,爭取抗日友軍,造成西北新局面,一、四方面軍乘胡敵在西北公路上運動之時機,協(xié)同消滅其一部。二方面軍盡力阻止和遲滯胡敵西進。”具體部署則是打算“我一方面軍主力由海源、固原地區(qū)向靜寧、會寧以北地區(qū)活動,南同四方面軍在靜、會段以襲擊方式側擊運動之胡敵,并阻止其停滯靜寧以東”,二、四方面軍則“適時以八團以上兵力打擊靜、會間之胡敵,相機打通一方面軍”。
可是,就在同一天,張國燾自己單獨給時在前線的徐向前、周純全發(fā)出一份“指人密譯”的電報,稱“我們大計以快向西北進為宜,同時在有利時機不放棄迎擊胡敵?!边@份電報要求“四軍、三十軍、九十一師仍原計行動”,即加緊準備西渡黃河。
徐向前在回憶錄中未提到9月13日張國燾的密電,只針對20時電寫道:“我仔細考慮了這個方案,認為主要問題是在西蘭通道地區(qū)與敵決戰(zhàn),我們占不到便宜。……而戰(zhàn)場選在西蘭公路附近,敵人運輸方便,調兵迅速,我軍南北夾擊不成,反會遭到敵人的左右夾擊。同時,三個方面軍都向陜甘北集中,那里人口稀少,就糧困難,不便大部隊久駐,也是嚴重問題”,于是徐向前于9月15日19時致電朱德、張國燾、陳昌浩,提出一個西進的方案來,即“建議我軍出青馬敵后,宜速集兵取或圍河州,搶蓮花渡,便爾后行動?!睆男煜蚯疤岢龅倪@個方案看,他對張國燾9月13日兩份電報的真實意圖是理解的,對張國燾的西進主張他是同意的。陳昌浩與張國燾爆發(fā)激烈沖突
西北局9月16日至18日在三十里鋪開了3天的會議,會議圍繞靜、會作戰(zhàn)的計劃和方案爆發(fā)了激烈沖突?!瓣惒频谝淮我彩亲詈笠淮喂_跟張國燾唱了反調,主張北上”(傅鐘:“西北局的光榮使命”,《征途集》)。雖然張國燾極力反對,甚至說經(jīng)靜、會北上將“斷送紅軍”,但最終與會的多數(shù)人仍然決定“四方面軍在胡敵未集中靜寧、會寧以前先機占領靜、會及通定西大道,配合一方面軍在運動戰(zhàn)中夾擊該大道上之胡敵與靜寧之騎七師,相機占領靜寧,爭取與一方面軍會合為目的”,并將此戰(zhàn)役方針和部署于18日20時下達給徐向前和周純全。
陳昌浩后來曾在一次談話中講到:
“岷州會議是西進與北上的爭論,張國燾是不會合的。會議開了好幾天,張國燾堅決主張向青海之西寧進軍,怕會合后他就垮臺了。我們堅決反對西進,與他爭。他最后以總政委的身份決定西進,決定后就調動部隊。那時我和朱總司令、劉伯承都談過了,無論如何要會合,甘孜會議的決定不能在半路上違反。向前那時不在,可能他先到的漳縣。我認為張國燾的決定是錯誤的,我有權推翻他的決定,即以四方面軍指揮部名義下達命令,左翼部隊停止西進,準備待命;右翼部隊也停止西撤。
命令下后,張國燾就知道了。他……深夜三點多鐘找我來了,談了三點:(1)我無權改變他的……計劃;(2)會合是錯誤的,今天革命形勢應該保存四方面軍;(3)會合后一切都完了.要讓我們交出兵權,開除我們黨籍,軍法從事。說到這里就痛哭起來。我當時表示:(1)誰有權決定,要看是否符合中央要求,而你的決定是錯誤的;(2)必須去會合,會合后就有辦法了,分裂對中國(革命)是不利的,我們是黨員,錯誤要向中央承認,聽候中央處理,哭是沒有用的。談到這里,張國燾就走了。我以為他回去睡覺了,準備明天再去漳縣對向前說明。但哪知當天晚上,他就連夜到漳縣去了。我知道后立刻騎馬趕了去,張國燾到漳縣后又要西進,經(jīng)過爭論,最后還是北上了。
陳昌浩此次之所以堅決反對張國燾,有他自己的思想基礎。陳昌浩談及:“這時,中央已到達陜北,對中國革命是一個關鍵性問題,給大家打了一針清醒劑——當然張國燾是不會變的——我自己腦子里也開始清醒了一些,證明我們過去的估計是錯了。這時是1936年春天。以后聽說-二方面軍快來了,又作了迎接二方面軍的準備。中央的到達陜北,和二方面軍的到來,對四方面軍廣大指戰(zhàn)員也起了很大的影響。從這時起,我們的思想就發(fā)生了變動,想到我們過去反黨反中央是大錯特錯,那時與張國燾思想上開始有距離。這時張國燾路線已開始動搖,我們想去與中央會合的思想,逐漸增多了;象不孝的兒子回心轉意后想回到父母懷抱一樣。向前和軍的干部思想也是這樣?!?/p>
朱德20日21時致電毛、周、彭,尚稱:“張于本日已北進,我明日率總部行動”,結合陳昌浩的談話可知,張國燾是21日凌晨3時左右找陳昌浩去談的,未獲結果后連夜趕往漳縣,尋求在前線指揮的部分干部的支持。
張國燾本人在多年后的回憶錄中,有關記憶出現(xiàn)了明顯的偏差,如他說“就在這個時候,陳昌浩提出了改變整個軍事計劃的建議,他主張我軍應留在甘南地區(qū)。他由會寧前線,專程趕返總司令部與我面談這個問題”(張國燾:《我的回憶》)。事實上,陳昌浩的計劃并非留在甘南,而是北上會合;而且陳返回總司令部也是遵照張國燾的命令行事(參見9月9日朱、張致徐、陳、周電)。當然,張國燾回憶中所說“這是我與陳昌浩共事以來第一次發(fā)生的意見沖突,而且發(fā)生在這個緊急關頭,自然是一件頗傷腦筋的事”,則確實如此。
張國燾的解決辦法是撇開總部,單槍匹馬趕赴漳縣,去尋求徐向前等人的支持。
各方的反應與爭執(zhí)
徐向前回憶:“我們正忙著調動隊伍北進,張國燾匆忙趕來漳縣。進門就把周純全、李特、李先念等同志找來,說:我這個主席干不了啦,讓昌浩干吧!”“我覺得,陳昌浩在這個時候和‘張主席鬧得這么僵,似乎有點想‘取而代之的味道,也不合適。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勸了張國燾一通。關于軍事行動方針問題,我們說,可以繼續(xù)商量?!?/p>
這么一來,西北局岷州會議所決定的軍事方針,在“我們”的支持下,成為“可以繼續(xù)商量”的事情了。不僅如此,張國燾、徐向前還當場制定了具體行動部署:四方面軍以兩個軍從永靖、循化一帶渡過黃河,搶占永登、紅城子地區(qū)作為立腳點;以一個軍暫在黃河渡口附近活動,吸引和牽制青海的馬步芳敵;以兩個軍繼續(xù)布于漳縣、岷州地帶,吸引胡宗南部南下,而后這三個軍再渡河北進。主力出靖遠、中衛(wèi)方向,配合一方面軍西渡黃河,共取寧夏?!爸贫司唧w行動部署”之后,更是“同時,令部隊調動,準備從循化地區(qū)渡河”?!吧塘俊钡慕Y果,進一步變成了“先斬而后奏”。
張國燾、徐向前等所提出的永靖、循化渡過黃河的部署,看上去似乎照顧到了配合一方面軍共取寧夏的計劃,但戰(zhàn)略上存在著重大的缺陷。首先,四方面軍能否順利渡過黃河尚難確定,如果不能,而洮河一線又被敵封鎖,那時整個部隊局促于黃河、洮河之間,只能背靠藏區(qū),偷安一時,坐等消亡。而即使能從循化、永靖渡過黃河,由于永登、紅城子一線密邇蘭州,仍然是無法立足的局面(這一點已為后來西路軍渡河后的事實所證明)。稍有軍事常識就可知道,一旦四方面軍在永登一帶立腳不住,部隊不會向東跑到黃河邊上的狹窄地域里去,只能是向西。這樣,所謂“出靖遠、中衛(wèi)方向,配合一方面軍西渡黃河,共取寧夏”云云,僅是空中樓閣而已。
這一部署一經(jīng)提出,聶榮臻立刻致電毛澤東、彭德懷,指出:“大帥(按:指張國燾)此時全系逃避戰(zhàn)斗之狡計,將有在臨夏偷安可能”。彭德懷亦致電張國燾指出,“渡河作準備工作,會使胡宗南及青海馬部有先機控制蘭州到西寧段湟河、黃河北岸,小部據(jù)守莊浪河、大通河數(shù)點的可能。由于天險限制,四方面軍決戰(zhàn)不易,王均、毛炳文軍及川軍等向洮河壓迫,四方面軍將被束縛于洮河、黃河、湟河之間,雖然西面背靠青海較安全,但屬藏族和雪山草地,沒有發(fā)展余地。而且這樣會脫離目前政治形勢,影響一、二方面軍行動。四方面軍雖然待冰期到后可能北出涼州,但現(xiàn)在離冰期尚遠,胡宗南部在冰期前即可集中蘭州,鞏固涼州、永登封鎖線,乘我四方面軍立足未穩(wěn)時即對付之。所謂岷縣留部隊吸引胡宗南部,實際不可能?!?/p>
由于此時張國燾已獲得徐向前等的支持,態(tài)度轉趨強硬,于9月21目21時致電朱德:“向、純、李三同志均照,堅決反對靜會戰(zhàn)役計劃,自主即速采取第二方案”,“請你即來漳縣面商”。同日同時,為切斷朱德與外界之聯(lián)系,張國燾電令總司令部一局局長周子昆、作戰(zhàn)科長潘同、機要科長曹廣化:“所有未經(jīng)我簽字的電報一定不準發(fā)出,請兄等絕對負責”。
果然,當朱德得知這一突然的變局要給黨中央發(fā)電報時,電臺拒絕發(fā)出。最后還是傅鐘以西北局組織部長的身份出面勸說,才得以將電報發(fā)出。
朱德一面致電林育英、洛甫、毛澤東、周恩來、彭德懷、賀龍、任弼時、劉伯承,通告:“西北局決議通過之靜會戰(zhàn)役計劃正在執(zhí)行,現(xiàn)又發(fā)生少數(shù)同志不同意意見,擬根本推翻這一原案”,“現(xiàn)在將西北局同志集漳縣續(xù)行討論,結果再告”,“我是堅決遵守這一原案,如將此原案推翻,我不能負此責任”;一面致電徐向前、周純全,稱:“國燾同志電悉,不勝詫異。為打通國際路線與全國紅軍大會合,似宜經(jīng)靜、會北進。忽聞兄等不加同意,深為可慮。昌浩今早可到漳,帶有陜北來親譯長電,表示國際態(tài)度,望詳加研究?!?/p>
9月23日西北局在漳縣三岔又召開了會議,參加者有張國燾、朱德、陳昌浩、徐向前、傅鐘、李卓然、華民、肖克、李特等。在這次會議上,由于張國燾已獲得徐向前等人的支持,占據(jù)了上風。據(jù)傅鐘的回憶,該會上僅朱德、陳昌浩、傅鐘表示了反對意見,且陳昌浩提出辭去方面軍政委一職?!斑@次會上,在前敵指揮部的同志談得較多,表示支持第二方案,而且部隊已經(jīng)行動,讓張國燾收回成命是不可能的?!保ǜ电姡骸拔鞅本值墓鈽s使命”,《征途集》)
有論者指出,這次會議“改紅四方面軍北上為西進,……這一事件的主要負責人當然是張國燾,但贊同這一事件的其他人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張全有:“紅四方面軍欲在甘肅永靖西渡黃河原因新探”,《甘肅社會科學》1994年第2期)
徐向前后來回憶:“當時,后梯隊多數(shù)領導同志要趕快行動??墒菑垏鵂c這個家伙卻到前邊來搞我,調動部隊在(到)臨洮。到了那里一調查,路線過不去,我說不行,就趕快回來了。但我不是站在擁護張國燾路線上,我是站在敵人來了,通不過去,趕快選個好地方這么個立場上同意那個計劃的。不曉得張國燾有自己的打算。臨洮回來后,我就認識更清楚了,張國燾怕會合。因為會合以后,他(認為)他的總政委呀,什么都沒有啦!只有反黨頭子、張國燾路線嘛,那還不是要撤職。他一次曾給我講過:‘這次去呢,軍隊我不能搞啦,中央會交給陳昌浩搞的。從此可以看出,張國燾是不愿會合的。他是想把軍隊抓在手里作工具,與中央對抗。”
上世紀60年代,以徐向前為主任的四方面軍戰(zhàn)史編輯委員會,在編寫戰(zhàn)史時,對這段歷史做了冷處理,稱“張國燾……二十日星夜跑到漳縣煽動前方指揮員反對北上,獨自命令部隊撤出通渭等地回師西進”。(《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四方面軍戰(zhàn)史(送審稿)》,第382—383頁)
對于漳縣會議,徐向前在回憶錄中,只是簡單地寫道:“次日一大早,陳昌浩趕來,見這邊都同意張國燾的方案,他也就不再堅持原來的意見。朱總司令到來后,亦同意照此決定行動,并提出應報告中央。”并未提及會議上的爭論和不同意見。
徐向前為代表的四方面軍高級干部的心態(tài)
如果我們不滿足于僅僅了解漳縣會議的經(jīng)過,而是進一步探究更深層次歷史動因的話,不免就要產(chǎn)生這樣的問題:為什么徐向前會支持張國燾的西進方案呢?他的動機和張國燾有什么樣的差別?
按照徐向前的回憶,似乎是因為張國燾的哭訴激起了“大家”的同情,從而在軍事方針上遷就了張國燾的意見。但只要細想一下就可以知道,這個理由是靠不住的。為什么張國燾的眼淚既沒有打動陳昌浩,也沒有打動岷州會議上的眾人,卻偏偏打動了徐向前呢?說到底,還是張國燾的主張得到了徐向前的共鳴。
徐向前的性格特點是老實忠厚,在四方面軍中始終埋頭于軍事,很少在政治上有所主張。鄂豫皖肅反高潮中,徐向前的妻子也被殺掉,但張國燾最終并沒有對徐下手,這一方面是張國燾還要倚靠徐向前的軍事才能,另一方面也說明徐向前不露圭角,不像許繼慎或曾中生那樣鋒芒畢露,沒有引起張國燾的疑忌。
但徐向前在四方面軍并不得意,自己也知道張國燾對他是“用而不信”。故此,一、四方面軍會合之初,徐向前甚至打算脫離四方面軍去中央工作。但隨著雙方關系的惡化,徐向前也卷入了漩渦之中。盡管張國燾為拉住徐向前,曾經(jīng)散布些諸如中央對徐向前不信任,要讓陳賡來改造四方面軍等謠言,但徐向前對中央的態(tài)度還是很尊重的,不像陳昌浩那么趾高氣揚。也正因為此,在中央紅軍單獨北上之前,毛澤東還專門試探了一下徐向前的意見,把他視為可以爭取的對象。一、四方面軍草地分手的當夜,在雙方劍拔弩張的對峙氣氛下,徐向前用一句“天下哪有紅軍打紅軍的道理”,制止了一場幾乎爆發(fā)的內斗。
南下之后,徐向前對張國燾的做法也不滿意,在各次會議上很少表態(tài)。徐向前自己說:“那時候對張國燾那種方式,把中央罵得一錢不值,我是不滿的。我說,不應該這么搞,黨內有了分歧,可以坐在桌子旁邊來談嘛。不該又是什么‘右傾機會主義啦,‘逃跑怎么樣啊,‘丟了傷員了嘛……竟(凈)是那些煽動的壞話。”
劉伯承也在一次談話中說:
“這時,二方面軍來了。張國燾又開會,說要好好聯(lián)合二方面軍。實際上,他的目的是共同反一方面軍。這天又斗爭我。我說:三個方面軍應當團結,團結就是力量。李特說:什么一方面軍!兩個軍團在這里,只是半個方面軍。徐向前同志說得很好:我們幾個方面軍好比是兄弟,老四與老大搞不好嘛,人家還說不清誰對;如果與老二也搞不好,那人家一定說老四不好。張國燾向我說:朱德、賀龍和你都是軍閥,這次搞不好要你負責。我說:他和我都是共產(chǎn)黨嘛,怎么都要我負責?他說:就看你是不是挑撥了。
接二方面軍是九軍團去的,……我去的晚一些。張這時想拉二方面軍一起作個決議,反一方面軍的?!€想把任弼時同志拉到他的偽中央里來。我當即告訴他:那可搞不得。
我到了二方面軍,他們的保衛(wèi)部長吳德峰同志……問我:情況怎么樣?我說:要作團結工作。他說:可不可將這個意思告訴弼時?我說:可以。以后張國燾要拉弼時作決議,就被拒絕了。此后,他說我光犯他的‘律條——‘屢犯中原,便把我趕到二方面軍去了。
徐向前在講話中很自然地把中央紅軍比作“大哥”,可見他對中央紅軍的情感與張國燾是不一樣的。
但是,在徐向前的觀念中,四方面軍仿佛自己的孩子,“眼看著從小到大發(fā)展起來的,大家操了不少心,流了不少血汗,才形成這么支隊伍,真不容易??!”徐向前考慮問題的出發(fā)點,不免更關注于四方面軍這個局部。因而,張國燾所提出的“保存四方面軍”的主張,自然很容易獲得徐向前的共鳴,他也就不知不覺地落入張國燾的彀中了。
張國燾為表示與陜北中央的不同,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就根據(jù)地選擇而言,張國燾認為:“西北離敵人的政治經(jīng)濟中心較遠,使敵人更困難來向我們進攻;西北是敵人統(tǒng)治勢力最弱的一環(huán),群眾最痛苦;西北有廣大的少數(shù)民族為我們的助力;西北毗連外蒙與蘇聯(lián),使我們能夠得到國際無產(chǎn)階級的援助”?!拔覀兿蛭鞅毙袆邮抢@到敵人的后方去進攻敵人,為的是避免和敵人拼消耗,避免‘決戰(zhàn)防御,為的是在運動戰(zhàn)中去消滅敵人?!睆垏鵂c認為,“我們奪取西北為的是進攻敵人,與毛、周、張、博的向北逃跑是沒有絲毫相同之處。”
張國燾逼走紅一方面軍,成立了“中央”,還發(fā)了博洛毛周等人的“通緝令”,臉皮已經(jīng)撕破。所以,張國燾自己也知道,會合之后沒有好果子,“到陜北準備坐監(jiān)獄,開除黨籍”。因此,張國燾對會合是抵觸的,他希望自己搞出一塊根據(jù)地來,與陜北可以分庭抗禮,即所謂“創(chuàng)造西北抗日根據(jù)地,……中國西北部是帝國主義國民黨統(tǒng)治最薄弱的地區(qū),地大物博,我們可進退自如,……西北地區(qū)遠離敵人政治、經(jīng)濟、軍事中心,敵人要進攻我們,增加更大的困難;……有吸引陜北紅軍采取配合行動的可能”。他自己在“從現(xiàn)在來看過去”的檢討中,也承認他所主張的是“在比較更西北地區(qū)來創(chuàng)造根據(jù)地的另一戰(zhàn)略的意見”。這一意見,體現(xiàn)在張國燾1936年9月2日致“育英并轉國際代表團、洛、澤、恩、博、彭”的電報中,該電建議:“因為客觀情勢的需要,經(jīng)過準備時間,以主力轉移到寧夏、甘、涼、肅、西寧地區(qū),打通外蒙、新疆,奠定鞏固后方,有依靠的向東南發(fā)展?!?
在個人出處的問題上,徐向前不會有張國燾那樣的顧慮。但張國燾的“西北抗日根據(jù)地”理論,還是會對以徐向前為代表的一部分四方面軍干部產(chǎn)生一些影響的。尤其是避免和敵人拼消耗、避免“決戰(zhàn)防御”的說法,對希望“保存四方面軍”的干部來說,當然能夠聽得進去。
另一方面,當時中共中央等對陜甘寧根據(jù)地的情況通報以及雙方的戰(zhàn)役協(xié)調不一致,也對紅四方面軍部分干部產(chǎn)生這種本位觀念有一定的影響。
毛、周、彭9月4日致電張國燾等,通報陜甘寧蘇區(qū)的情況,謂該地區(qū):“山多、溝深、林稀、水缺土質松,人戶少,交通運輸不便,不宜大部隊運動,人口總數(shù)只有四十余萬,蘇區(qū)內當紅軍的已超過三萬,物產(chǎn)一般貧乏,農(nóng)產(chǎn)除小米外,小麥、雜糧均缺,不能供給大軍久駐。蘇區(qū)群眾斗爭情緒較好,只因地區(qū)貧困,經(jīng)濟上不能有大負擔,故至今蘇維埃除鹽稅以外,尚未收任何稅。蘇區(qū)西部為寧夏回地,籌糧擴紅都較困難”。
這一情況通報被張國燾抓住,作為不能會合的重要理由。徐向前回憶錄中提到,在漳縣會議上,張國燾就強調“陜甘北地瘠民窮,不便大部隊解決就糧問題,如果轉移到河西蘭州以北地帶,情形會好得多”。這一觀點,為徐向前等所接受,也認為“三個方面軍都向陜甘北集中,那里人口稀少,就糧困難,不便大部隊久駐,也是嚴重問題”。
另一個問題出在戰(zhàn)役協(xié)調上。從毛澤東等9月14至17目的一系列電報可見,毛澤東的意見是“四方面軍宜迅以主力占領以界石鋪為中心之隆、靜、會、定段公路及其附近地區(qū),不讓胡敵占領該線”,“對東敵作戰(zhàn)宜以二、四方面軍為主力,一方面軍在必要時可以增至一個軍協(xié)助之”。雖然毛澤東提出的“至一方面軍主力如南下作戰(zhàn)則定、鹽、豫三城必被馬敵奪去,于爾后向寧夏進攻不利,故在未給馬敵以相當嚴重打擊以前不宜離甘、寧邊境”的確有其道理,但對于張國燾以及部分紅四方面軍干部來說,卻等同于要四方面軍單獨去和胡宗南部硬拼,心理上是有抵觸的。
四方面軍內部對此亦意見不一。張國燾先則建議一方面軍“目前主力宜在固原南北地區(qū)活動,次要兵力在源、靜邊活動主張”,將“經(jīng)通渭、靜寧、會寧一帶打通一方面軍”的任務自己承攬下來。但至9月13日又改變了主意,要求“一方面軍主力由海源、固原地區(qū)向靜寧、會寧以北地區(qū)活動”,而四方面軍僅“適時以八團以上兵力打擊靜、會間之胡敵,相機打通一方面軍”。陳昌浩則主張“四方面軍主力出通渭、靜寧、會寧”,以夾擊敵人,會合一方面軍。岷州會議通過的靜寧會寧戰(zhàn)役綱領實質上是采用了陳昌浩的意見。
由于張國燾不愿會合,遂以與胡宗南部作戰(zhàn)“決戰(zhàn)不利”為借口,堅持西進。這得到了徐向前等部分高級干部的支持。徐向前對與胡宗南部作戰(zhàn)亦無信心,認為靜會戰(zhàn)役計劃“變成四方面軍北進,在西蘭通道地區(qū)獨立迎擊胡敵”。“我明白這一仗很難打,但準備硬著頭皮干”。這就不免陷入到張國燾所故意誘導的思維誤區(qū)中去了。
從紅四方面軍局部而言,不與胡宗南部交手,可以避免消耗損失。西進從永靖、循化渡河,如成功可以進入蘭州以北地區(qū)向寧夏發(fā)展,不成亦可以背靠青海偷安一時。然而由當時整個軍事態(tài)勢來看,正如毛、周、彭9月27日電所指出的:“一、四兩方面軍合則力厚;分則力薄”,“一、四兩方面軍分開,二方面軍北上,則外翼無力,將使三個方面軍均處于以偏狹地區(qū)。敵憑黃河封鎖,將來發(fā)展困難”,“爾后敵處中心,我處偏地,會合將不可能,有一著不慎,全局皆非之虞。”
的確,四方面軍即使由永靖、循化渡河成功,因永登一帶難以立足,接引一方面軍渡河將不可能,只能是西去向涼州發(fā)展,紅軍并力奪取寧夏的計劃必成泡影。而渡河不成,被敵沿洮河一線封鎖,則更是枯守一隅,坐待滅亡。即或國民黨軍不向其發(fā)動進攻,長期困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只有消耗難得補充,也難持久。因而局部一時之得計,最終招來的將是滅頂之災。
張國燾的西進計劃落空
張國燾突然改變岷州會議的決定,轉而西進,毛澤東雖然表示已經(jīng)“仁至義盡”,“此事只好聽他做去”,但事關整個大局,仍然不得不設法挽救。
對于張國燾刻意強調“在西寧、寧夏、甘涼地區(qū)發(fā)展,不得已時才向川陜豫鄂發(fā)展”,最初黨中央尚未意識到其嚴重性,只以為張國燾是對于戰(zhàn)略方針的誤解,曾去電向張解釋:“向寧夏及甘西發(fā)展,重點在寧夏,不在甘西,因寧夏是陜、甘、青、綏、內外蒙即整個西北之樞紐,且國際來電說紅軍到寧夏地區(qū)后給我們幫助,沒有說甘西?!焙髞懋斠庾R到張國燾是以陜甘貧困為借口之后,9月27日致電朱、張、徐、陳,進一步闡述寧夏戰(zhàn)役的意義:“寧夏人員百二十萬以上,在西北為最富,與陜甘蘇區(qū)連成一片,得之老蘇區(qū)易于鞏固,與涼州、永登接壤可向甘西發(fā)展,與綏遠交界便于東進抗日,實政治、軍事、經(jīng)濟、國內、國際之主要一環(huán)。”此時著重于打氣鼓勁,不再提地瘠民貧這一點了。
彭德懷9月25日23時致電中央指出:“國燾動搖北上方針,其主要原因對時局認識不清,怕胡宗南側擊,如果與我們會合了,他的政治、軍事領導破產(chǎn)。你們前次電告組織主席團指揮三個方面軍,張也(未)必愿?!贝藭r,張國燾手握兩個方面軍,中央也不得不有所遷就,聯(lián)合指揮之事,暫時被擱置起來。而針對四方面軍擔心單獨與胡宗南部作戰(zhàn)這一點,彭德懷25日致電“毛轉朱總司令、張總政委”,稱:“奉毛主席電令,一方面軍主力配合四方面軍夾擊胡宗南北進部隊,二十七日開向將軍鋪、單家集出動?!?/p>
隨即,中央領導人于26日12時也致電朱、張,一面安慰稱:“胡宗南部在成陽未動,其后續(xù)尚來到齊。四方面軍有充分把握控制隆、靜、會、定大道,不會有嚴重戰(zhàn)斗”,同時亦表示“一方面軍可以主力南下策應,二方面軍亦可向北移動箝制之”,并指出:“北上后糧食不成問題。若西進到甘西則將被限制于青海一角,爾后行動困難?!?7日18時中革軍委電朱、張,更是表示:“俟得復電,我二師即出莊浪、秦安,一師出瓦、隆、靜、界線策應?!?/p>
當然,這些以主力南下配合的部署,更多地是一種策略上的姿態(tài),而非實際行動。道理很簡單,一方面軍需照顧后路,不可能讓主力冒著被截斷的危險脫離根據(jù)地過遠。毛澤東在9月18日20時的電報里提到:“打擊胡軍,須以四方面軍為主力,在其部署與決心未明之前,一軍團主力暫時宜在現(xiàn)地待機。如能在固原北部再給伺柱國一個打擊,使后路無被切斷之虞則更穩(wěn)妥。將來進攻寧夏,一方面軍只能從鹽池、豫旺、同心城分路前進,而以同心城以西劃為四方面軍之作戰(zhàn)線,故后路保持甚為重要?!?
彭德懷在9月19日14時致毛、周的電報中也同樣認為:“在未解決馬洪逵兩個團兵力以后和再給伺柱國相當打擊時,我們只能抽十團配合四方面軍靜會段作戰(zhàn),否則,寧固公路有切斷一方面軍為兩段,鹽、定、豫有被敵占去,而蔣介石利用此道運兵,策應寧夏,破壞我打通遠方計劃的可能。”第二天,彭德懷在關于配合紅二、四方面軍阻擊胡宗南的部署致聶榮臻的電報中,更明確表示:“在靜會公路夾擊胡敵,應以四方面軍為主,我們只能抽一、二兩師協(xié)助,否則,同心城、李旺堡被封,切斷歸路,失去豫旺、鹽池、定邊,可能破壞預期行動任務?!?/p>
故此,雖然一方面軍后來做出以主力配合的姿態(tài),但事實上并無可能傾力南下至西蘭大道,更不要說進至西蘭大道以南的莊浪、秦安了。好在后來四方面軍在渡河困難、道路難行、士氣不振的壓力之下再次改變了決策,全軍北上,先期占據(jù)了莊浪一帶。毛澤東在得知四方面軍已占莊浪之后,馬上改變了原定二師“從固原北部出動,取直徑相機襲占莊浪”的決定,改令該師“暫停止于硝河城”。硝河城位于將臺堡以北,離西蘭大道靜寧、隆德一線尚有約40公里,離莊浪更遠。二師9月30日位于固原以北,而至10月3日才進至硝河城,動作如此之慢并非意外。
自中央和共產(chǎn)國際重新聯(lián)系上之后,張國燾的政治命運就發(fā)生了致命的矛盾。他不愿和陜北方面會合,千方百計想單獨搞出一塊根據(jù)地,和陜北分庭抗禮。但是,他又不得不顧忌到共產(chǎn)國際對此的看法,否則不但蘇聯(lián)方面的武器物資援助到不了手,他自己在高級干部中的信仰地位也必定破產(chǎn)。而此時只有陜北的中央才能對共產(chǎn)國際施加影響,張國燾想不敷衍也不行。
這一點,無論中共中央還是張國燾都是心知肚明的。賀龍、任弼時等在給張國燾的電報中把話挑明了:“陜北與國際有聯(lián)絡,(對)國內情況較明瞭,(各方面工作特別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有相當基礎,必能根據(jù)各種條件訂出有利于整個革命發(fā)展的計劃”;彭德懷在給中央的電報中也建議:“以中國代表團王明領導打電(報)給張國燾”。這一招“殺手锏”雖然尚未使用,但其威力是可以想見的。一旦遭到共產(chǎn)國際的明確反對,四方面軍內部就會起絕大的波瀾,此前陳昌浩的“逼宮”只是小露端倪而已。
張國燾不能不考慮,將北上改為西進,要面對黨內外尤其是共產(chǎn)國際的質疑,甚至懷疑這是明目張膽的分裂行為。他的對策是什么呢?張國燾在9月26目12時致中央電中突然提出:“關于統(tǒng)一領導萬分重要,在一致執(zhí)行國際路線和艱苦斗爭的今天、不應再有分岐。因此我們提議:請洛甫等同志即用中央名義指導我們,西北局應如何組織和工作,軍事應如何領導,軍委主席團應如何組織和工作,均請決定指示,我們當遵照執(zhí)行?!蓖瑫r在行動上卻堅決表示:“現(xiàn)部已按此決定調動,不便于更改,務祈采納。”完全是不容更改的口氣。
張國燾為什么會突然提出“統(tǒng)一領導”的問題來呢?下一封電報揭示出了張的真實用意。當日20時朱、張(按:此時張國燾控制著四方面軍總部,有些以“朱、張”名義發(fā)出的電報實際上完全是張國燾個人的主張)致電二方面軍和中央,稱:“此次西渡計劃決定,決非從延誤黨和軍事上統(tǒng)一集中領導觀點出發(fā),而是在一、二、四方面軍整個利益上著想。先機占領中衛(wèi),既可更有利實現(xiàn)一、二、四方面軍西渡打通遠方,又能在寬廣地區(qū)達到任務。此心此志,千祈鑒察。關于統(tǒng)一領導問題已有具體提議,因恐同志對西渡計劃可發(fā)生延誤統(tǒng)一領導之誤會,故決然如此,從此領導完全統(tǒng)一可期,當可諒解西渡計劃確系站在整個紅軍利益的有偉大意義的正確計劃,現(xiàn)我們仍照西渡計劃行進,望以此實情多方原諒。如兄等仍以北進萬分必要,請求中央明令停止,并告今后行動方針,弟等當即服從。”可見,“統(tǒng)一領導”只是張國燾拋給中央和共產(chǎn)國際的“媚眼”,以示其西渡計劃出于公心,并非分裂行為,而其真正用意在于以名義上的“統(tǒng)一領導”換取實質上的行動自由。
當日張國燾在給曾傳六、鄭義齋和何長工的電報中,仍是按照“由蘭州西渡河”進行布置,并要求“向一般指戰(zhàn)員解釋只需經(jīng)過五天行軍,沿途有房子,能渡過黃河,到達甘北和西寧豐富地區(qū)”。22時張國燾致電毛、周、彭,很堅決地聲稱:“四方面軍已照西渡計劃行動,通渭已無我軍。如無黨中央明令停止,決照原計實施,免西渡、北進兩失時機?!?/p>
然而,“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睆垏鵂c的西渡計劃一上來就挨了老天爺?shù)漠旑^一棒。徐向前回憶,他帶先頭部隊過洮州之后,向老鄉(xiāng)調查得知,黃河對岸已進入大雪封山的季節(jié),氣候寒冷,道路難行。徐向前遂立刻返回洮州向張國燾等匯報,部隊的士氣也因為西進跌落到了低點。連孫玉清(九軍軍長)這樣的高級干部也發(fā)牢騷說:天天向太陽落去的地方走!不少人甚至以離隊作為消極抵抗。(肖克:“紅二、六軍團會師前后”,《訪問老同志記錄匯集》)
張國燾在電報中向中央表示要“統(tǒng)一領導”,“請洛甫等同志即用中央名義指導我們”,并聲稱“如兄等仍以北進萬分必要,請求中央明令停止,并告今后行動方針,弟等當即服從”,賀龍等就此建議中央:“國燾等同志已提洛甫等同志用中央名義統(tǒng)一黨的領導,并請中央最后決定四方面軍行動。我們建議中央即按各方情況與需要,迅速作出于各方面軍目前行動計劃的決定?!?/p>
毛澤東等很快也抓住張國燾來電中“如無黨中央明令停止,決照西渡計劃行動”的表示,以“中央書記處及政治局”名義建議“四方面軍仍宜依照朱、張、陳九月十八日之部署,迅從通渭、隴西線北上”。但此電尚為商量之語氣,或許此時還沒有收到賀龍等的建議電。不久毛澤東等即意識到這是絕好的機會,當天再以中央的名義下令:“四方面軍應即北上與一方面軍會合,爾后向寧夏、甘西。二方面軍應暫在外翼箝制敵人,以利我主力之行動。一、二、四方面軍首長應領導全體指戰(zhàn)員,發(fā)揚民族與階級的英勇精神,一致團結于國際與中央的路線之下,為完成偉大的政治任務而斗爭?!彪S即又以毛、周、彭的名義轉令張國燾謂:“中央明令已下,請電令通渭部隊仍回占通渭,其余跟即北上?!?/p>
張國燾或許以為如同一年前一樣,只要軍權在手,彼此無非是打打電報戰(zhàn)而已,中央也不得不遷就他,即或下達明令,也可以種種理由來推脫敷衍。殊不知時移勢易,此時中央的權威已不同于往日,而張國燾在四方面軍的地位卻如江河如下,干部戰(zhàn)士已不再像南下時那樣惟命是聽了。部隊聽說又要過草地,“一時情緒低落,開小差的很多”,而“軍中有些干部已多少看出張國燾領導錯誤的地方,也有些不滿,雖然不是有組織的與自覺的反對,可是已有不團結的現(xiàn)象存在著。例如在職干部不愿意工作,要求去紅大學習,要求調換工作等現(xiàn)象,雖然還不是普遍的,但在甘南及到會寧會合后,卻不斷發(fā)生”(程世才:“關于西路軍的材料”,《紅軍第四方面軍和鄂豫皖邊區(qū)、川陜邊區(qū)史料》)。
紅軍總部于27日到達洮州,在洮州再次開會討論行動計劃。會上,不僅朱德、陳昌浩、傅鐘反對西進,肖克、李卓然、余洪遠、王維舟等也感到中央已有明確的命令,不能再猶豫含糊,在會上以各自方式表示了北進的意愿。徐向前也在會上說:“鄂豫皖來的老同志也不愿向西走了……”此時的張國燾變成了孤家寡人,雖然仍力圖繞道西進,但最終因“空前孤立”,不得不放棄西進主張,同意北上。9月27日,朱、張致電中央及二方面軍:“決仍照原計劃東出會寧,會合一方面軍為目的,部隊即出動,先頭二十六日到界石鋪決不再改變?!?/p>
漳州會議的風波總算是過去了。不過,“最后雖然達到四方面軍東進之目的,可是停頓延宕,東馳西調,以致縱逝了許多寶貴的時機,使敵人從容集中,而我軍則慌忙應付,種下了以后戰(zhàn)局極嚴重的惡果”(“陳昌浩同志關于西路軍失敗的報告”)。由于原定通莊靜會作戰(zhàn)計劃無法實現(xiàn),二方面軍被夾入國民黨胡宗南、孫震、王均部三面圍擊之中。10月1目,紅二方面軍報告:“現(xiàn)在敵人已進到利害沖突線下,我活動內幅狹小,地區(qū)貧苦,人口稀少,不利于我擴紅籌資與休整”,要求北上。第二天,即10月2日,中央以“萬萬火急”電致賀、任、關、劉:“同意你們六號開始經(jīng)天水以西向通渭轉移,以四天行程達到的計劃,盼堅決執(zhí)行”(《第二方面軍戰(zhàn)史資料匯編(四)》)。對張國燾此次的變卦反復,賀龍極其憤恨,后來在二方面軍戰(zhàn)史編寫座談時反復提及:“張國燾整了我們一手,這段寫清楚一點。損失相當大,我們損失17團”;“張國燾違背中央軍委的指示,二方面軍幾乎遭到全軍覆沒”;“這個戰(zhàn)役是岷州三十里鋪開會決定的,我們堅決執(zhí)行了,張國燾未執(zhí)行,敵人壓到我們頭上來了”。張國燾西進的行動對整個靜會戰(zhàn)役計劃的影響可見一斑。張國燾西進思想對西路軍的影響
由洮州會議上的表態(tài),可見徐向前與張國燾考慮問題的出發(fā)點是不一樣的??梢哉f徐向前的出發(fā)點完全是由紅四方面軍本身出發(fā)的,先則因為考慮避開與胡宗南部作戰(zhàn)同意西進,隨后又因為地理氣候條件不允許轉而支持北上。這與張國燾主要從個人出處和意氣出發(fā)堅持西進的立場是有差別的。
但是,也正因為存在這種本位主義的弱點,使得徐向前并沒有真正地理解北上與西進在政治上、軍事上、全局上的意義所在。故此,四方面軍渡過黃河之后,仍未擺脫獨力打天下創(chuàng)造局面的思想。在張國燾“你們應不受一切牽制獨立去完成你們的任務”(張國燾11月5日14時致徐、陳電)的思想影響下,西路軍未堅決控制一條山、五佛寺一線,放棄了已經(jīng)收集到的船只,急于向大靖、涼州方向發(fā)展。當中央去電告知:“由于河東還未能戰(zhàn)勝胡、毛、王各軍,妨礙寧夏計劃之執(zhí)行我們正考慮新計劃”,并詢問“你們依據(jù)敵我情況有單獨西進接近新疆取得接濟的把握否”,“如果返河東有何困難情形”時,陳昌浩尚在猶豫之中,徐向前則力主西進,促使西路軍邁出了覆亡的第一步。
徐向前在回憶錄中提到:(中央11月11日去電詢問后)“陳昌浩全不定主意,召開軍政委員會討論。我在發(fā)言中列舉了西進新疆的好處?!伊信e了五、六條理由,說明西進的必要性。大家贊成我的意見,一致認為,黃河東岸已被敵人封鎖,東返與西進比較,困難更大”(《歷史的回顧》)。
西安事變發(fā)生后,12月22日中央又曾去電擬令部隊東返?!瓣惒撇煌舛鄶?shù)人的意見,認為應當無條件地執(zhí)行中央的指示,東進蘭州附近,取得物資補充,向河東進擊”,而徐向前則“贊成多數(shù)人的意見,認為我們乘虛西進,把握大,損失小,最有利;東進,難免付出大的代價,能否突破馬敵的重兵防堵,還是個問號”(《歷史的回顧》)。最后,西路軍領導人以“即令我們在二十天內到蘭,至多只能達到鞏固蘭州作用,策應主力行動其作用不大,且需很大代價,而基地放棄,再打通遠方,時機又過,若二馬退,我進迫蘭州更不合算”等種種理由,“建議西路軍仍首先堅決按期執(zhí)行打通遠方任務”,從而喪失了最后一線生機。
這兩次,都是陳昌浩猶豫或主張東返,而徐向前力主西進。但在1945年2月程世才根據(jù)“自己的回憶及與一些同志談而綜合寫成”的“關于西路軍的材料”中,事實卻被寫成:“‘雙十二后,中央曾電示徐陳東進,并探詢情況,徐主東進,執(zhí)行中央之戰(zhàn)略意圖,而陳昌浩則堅持西進,并漠視中央對永山甘一帶是否可降落飛機等情況之了解。對敵我優(yōu)劣勢之估計,陳肯定我仍居優(yōu)勢,而敵占劣勢。徐認為所謂優(yōu)勢必須有人力物力之后備與供應,同時還須有主動權,此二者在敵而不屬于我,因此我占劣勢,東進形勢與我有利。但陳以軍政委員會之主席的最后決定權,否認徐之正確見解。徐乃保留其意見?!?/p>
1960年8月紅四方面軍戰(zhàn)史編輯委員會(徐向前為主任委員)所編的《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四方面軍大事記(初稿)》,就根據(jù)程世才所寫的材料,在1936年12月下旬條中,寫道:“西安事變后,中央電令西路軍回師東進。徐向前同志擁護中央指示積極主張東進。但身居軍政委員會主席職位的陳昌浩堅決執(zhí)行張國燾路線,再次違抗中央指示,堅持西進”。
程世才的這份材料中,徐、陳爭論的時間、內容都不準確。1963年7月《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四方面軍戰(zhàn)史(送審稿)》中,將爭論的時間移到了十一月份,并且不再提徐向前主張東進這一點了。戰(zhàn)史中提及:(九軍作戰(zhàn)失利后)“這時,總指揮徐向前向軍政委員會陳昌浩建議,應當實事求是地分析一下當前形勢。但陳昌浩無視客觀現(xiàn)實,竟認為‘馬家基本上已被擊潰。徐向前當即對這種夸大估計提出異議,指出將敵基本擊潰的標志應當是我軍轉入進攻敵軍轉入防御,但目前情況與此相反;敵人處于主動地位而我們處于被動地位;敵人有根據(jù)地、有補充而我們沒有。但是陳昌浩堅持其錯誤估計,仍要在‘河西走廊建立根據(jù)地。這樣,西路軍便在東起涼州西北之四十里鋪,西至山丹約三百余里的狹窄地帶上一線擺開,完全形成了被動挨打的局面?!?/p>
為何不提徐向前主張東進了呢?徐向前回憶錄揭曉了答案。徐向前在回憶錄中寫道:“這時,中央軍委來電,要我們停止西進,在永昌、涼州一帶建立根據(jù)地。陳昌浩滿有把握,勁頭十足,要建立永涼根據(jù)地。我呢?不以為然,對中央要我們停止西進的意圖,百思不得其解。我對陳昌浩說:現(xiàn)在可得好好估計估計形勢哩!”原來徐向前當時雖然不同意就地建立根據(jù)地,可也并非是主張東進,而是主張繼續(xù)西進的。
由此也可以看出,在西路軍軍政委員會中,徐向前是始終都力主西進的人物。一直到1937年2月西路軍撤出倪家營子,徐向前才提出自救突圍東返的主張。而當陳昌浩因遭敵阻截,打算重回倪家營子時,雖然徐向前與陳昌浩爭論過,但無結果,在軍政委員會上,只好一言不發(fā)。
陳昌浩在第二次檢討中說“西路軍領導干部中在到永昌時期及甘州地區(qū),還有個別反對中央路線,而堅持自己過去錯誤路線的表示。我當時雖然當面反對這樣同志,企圖在軍政委員會中開展斗爭,結果仍是顧慮威信未得實現(xiàn)”(“陳昌浩第二次報告書”)。這指的就是幾次和徐向前所發(fā)生的沖突。
故此,對于西安事變后未執(zhí)行東返的電報,也有論者指出,“西路軍軍政委員會是個集體,而陳昌浩則是這個集體的領導,盡管他本人的意見是執(zhí)行中央命令東返,但他還是要遵守這個集體的決定”,“12月23目的電報完全是徐向前等人的主張,陳昌浩只是根據(jù)大家的意見,給中央寫了電報而已。因此,將拒絕東返的責任推到陳昌浩身上是不公正的”。(周忠瑜:“陳昌浩與西路軍”,《青海民族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年10月)
造成西路軍失利的自身因素值得深入思考
西路軍的失敗,是紅軍歷史上慘痛的一頁。上世紀80年代開始有研究者寫文章為西路軍“正名”,這有其正確的一面。但隨之而來的某些不嚴肅的說法和論調,將西路軍的失敗完全歸之于當時中共中央、軍委或毛澤東個人,甚或有“陰謀論”的奇談。至今仍有論者認為將西路軍與張國燾掛鉤,“是違背歷史事實的”(馮亞光:“也談西路軍失敗的原因”,《炎黃春秋》2014年第7期),力圖證明“西路軍自始自終是奉中央軍委的命令、指示行動的”。然而,張國燾對于紅四方面軍、西路軍的影響是客觀存在的事實,否認這一點,并無助于將西路軍的失敗原因講清楚。
比如西路軍之形成,既和執(zhí)行黨中央的“寧夏戰(zhàn)役計劃”有關,又摻雜了張國燾西進涼州單獨造成一塊局面的動機在內,雖然事后黨中央因既成事實承認了西路軍,但不能就此認為西路軍完全是奉中央命令而組成的。而西路軍的失敗,雖然有黨中央在對西路軍的指導上從戰(zhàn)略配合的角度考慮過多、從實際可行性考慮不夠的問題,也有對情況了解不確實(這方面西路軍的領導人也有責任)、賦予其過大過重的任務的缺點,但西路軍自身,尤其是其主要領導人,對于這支部隊的失敗也負有重大的責任,這一點在近年來的詮釋中往往有意無意地被忽略了。
首先,西路軍在成立之初,是秉承了張國燾的思路,以西向涼州獨力打天下為目的(這當然也包括了接引蘇聯(lián)的援助),而不是真心實意地配合一、二方面軍實施寧夏戰(zhàn)役計劃。其次,西路軍領導人有時過高地估計自己,有時又驚慌失措。無論對上對下,不是實事求是地反映情況解決問題,而是采取欺上瞞下的做法,結果自己給自己造成了被動。第三,西路軍無論在戰(zhàn)略戰(zhàn)術、對群眾紀律,還是內部團結等各方面均存在致命的弱點,這些弱點始終沒有被認真對待和克服,最終導致失敗。
就以西路軍對群眾的紀律問題而言,中央在11月18日18時給徐、陳的電報中就指示:“教育每個指戰(zhàn)員會做群眾工作與人民發(fā)生良好關系”。但據(jù)原九軍參謀長李聚奎在部隊被打散孤身脫險后不久所寫的“西路軍血的歷史教訓”(按:該文成于1937年7月18日,成文時間距西路軍失敗事隔不久,是一份很重要的歷史文獻,是李聚奎作為西路軍失敗的經(jīng)歷者親身的體會和總結,彌足珍貴,但由于涉及西路軍自身的一些缺點和錯誤,幾乎不為研究者所提及)一文可知,(西路軍)“對群眾紀律是很壞的。所經(jīng)過的地方豬羊糧食搶盡。群眾敢怒而不敢言。甚至用燒殺政策。永昌城北門外房子燒盡,土寨子附近亦燒得不少,到最后還把康隆寺的喇嘛寺燒下,其余可見一般(斑)”。1937年1月16日軍委主席團致電西路軍也專門強調了紀律問題,要求其:“嚴整紀律,爭取回漢群眾,不亂沒收一人,不亂殺一人”。而從1937年2月17日軍委主席團給徐陳的電報中可知,這一點并無改善,“從蘭州方面來的人員與新聞記者都詳報你們部隊與群眾的關系不好”。
這當然有條件艱苦,為生存而無法完全遵守群眾紀律的因素在內,但發(fā)展到燒殺搶掠,即使紅軍長征過草地時也不及此。這樣做,自然無法取得群眾的支持,也不可能戰(zhàn)勝強敵。而這并不是一種孤立的現(xiàn)象,紅四方面軍當時在對群眾的政策上一直就存在問題,從張國燾放棄通南巴根據(jù)地時的燒光政策,即可見端倪。長征中這種惡劣的作風并未得到抑制,甚至更進一步的發(fā)展了。羅瑞卿在1937年2月奉命巡視二、四方面軍的部隊后曾發(fā)給毛澤東、張聞天一份報告,在這份報告中,他提到紅四方面軍的四軍、三十一軍在群眾紀律方面的改進,認為過去(在陜南)那種見到群眾的雞、羊、豬、牛就亂捉,還美其名曰“抗日雞子”等,不分階級黨派一律吃光的現(xiàn)象沒有了,但個別違反紀律的現(xiàn)象,仍然持續(xù)不斷地發(fā)生,“如給養(yǎng)人員強迫群眾擁護柴火,二七二團政指強迫地方支書擁護手表,九一師特務連副排長、二七三團四連副,捉群眾……等”。羅瑞卿在報告中認為,“這種紀律的改變,主要的還是由于外界的刺激(一二方面軍的影響,群眾的影響,與友軍區(qū)域的影響),與目前物質條件的改善,真正的自覺的紀律的基礎還差得很遠”,因此,“此次部隊出動援西,在途中就發(fā)生了不少問題,四師同志告訴我,有好多群眾向他們報告說,從來沒有見過這次過去的紅軍,牛被牽走了,又要強迫要柴要糧,亂拿東西,不知是否又在恢復什么‘抗日雞子、‘抗日糧、‘抗日柴以及‘抗日什么了?”
雖然羅瑞卿的報告所反映的是留在河東的紅四方面軍部分部隊的情況,但這些問題是有共性的。結合李聚奎的報告可知,西路軍中也存在類似問題甚至更為嚴重??梢?,違犯群眾紀律是當時四方面軍普遍存在的問題,根源在于政治工作不強,軍閥主義較嚴重。僅此一點,即足以導致西路軍的完全失敗,這本應是值得認真總結的教訓,但近年來的西路軍研究對此卻鮮有涉及。
李聚奎的報告認為西路軍全軍人數(shù)二萬三千多,數(shù)量上已超過敵人(報告中計算兩馬正規(guī)軍九個旅,連調來的民團總共不到兩萬人),質量上更超過敵人,且敵人是措手不及,兩馬兵力分散。但西路軍在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的運用上“一般的是錯誤的”。主要表現(xiàn)在:
戰(zhàn)略方針上沒有作戰(zhàn)決心,目的不定?!霸谕灵T子,西路軍的領導者這樣說過:‘這次過河,軍委是沒有一定的決心的,總司令部亦未確定。究竟過多少部隊,就是四方面軍指揮部,自己亦未確定。接著說軍委決定過河一個軍,有同志說一個軍更糟糕,另有同志說一個軍有一個軍的打法?!币驗闆]有作戰(zhàn)決心,所以戰(zhàn)略布置上是退卻掩護的部署,兵力分散。過河后,三十軍、九軍各走一路,甚至在軍的范圍里,又要分一個團或兩個團出去。如九軍陳海松政委帶一個團老走先頭,最少隔主力一天路?!笆聦嵣现挥泄萝姛o援的各自戰(zhàn)斗,結果有機會不能消滅敵人”。
正因為一開始就是抱著單獨創(chuàng)一塊局面的思想過黃河去的,所以西路軍過河完全是大搬家式,壇壇罐罐都移過去了,這樣的組織顯然不適合戰(zhàn)斗。“非戰(zhàn)斗部隊太大,在有敵人騎兵顧慮時,以一個軍來掩護非戰(zhàn)斗部隊(五軍掩護直屬隊),其余各軍師直屬隊,亦要抽出很大兵力來作掩護”。
另外,戰(zhàn)術思想上也存在問題。李聚奎認為,“假使過河后,有決心消滅敵人,即集結主力于吳家川、尾泉或索洽鋪、大拉排一帶,采取運動戰(zhàn)的方式,乘敵人主力未集中,給以各個擊破而消滅之,……那么就在吳家川、尾泉、索洽鋪、大拉排、甘草窩、橫梁山、一條山一帶,創(chuàng)造根據(jù)地來是有可能的。”
李聚奎的報告最后總結了以下幾條西路軍失敗的原因:
1、“失敗的重要原因,不是由于軍事力量的不夠,而是由于政治路線的錯誤”,西路軍執(zhí)行的是“一貫的退卻路線及軍閥主義的單純軍事觀點”。
2、“對軍委和黨中央抱著仇視的成見,軍委給西路軍的命令是沒有執(zhí)行的。”這里提到在土門子接到軍委對西路軍的行動提出疑問命令(按:即毛澤東、周恩來11月11日給徐、陳的詢問電),“對這三個疑問西路軍軍政委員會是沒有提出討論的,僅放大炮樣的回了個電報”(按:指徐、陳11月12日給軍委、總部的回電)?!拔靼彩伦兒螅娢钗髀奋娊油ㄌm州與抗日友軍靠攏(按:指軍委主席團12月15日電報),對這命令完全是講價錢的,說:‘要我們接通蘭州,須派三個師兵力來接,否則彩病員帶不走,我們只能向西進(按:指徐、陳23日給毛、朱、張的電報)。不過三、四天時間,向西開了,彩病員帶走了嗎?沒有。”
李聚奎認為當時東進有“絕對把握”,因為基本力量還在,政治形勢又有利,那時敵人還有點害怕,永昌到蘭州不要十天,幾個夜行軍即可到達。開始四五天敵可能猛追,但五六天后靠近蘭州,就不會來了。
3、“風頭主義的工作作風非常濃厚,而不細心和冷靜的去分析與估計敵情和自己,僅只無條件的鼓吹自己的勝利,敵人如何的失敗”,在土門子就估計二馬的基本力量已經(jīng)被粉碎,其實那時馬步芳的軍隊剛由青海開來,我并未打過大的勝仗,怎么叫作基本力量被粉碎呢?
4、“對部隊的政治鼓動更是亂夸,無根據(jù)的胡說,就是有根據(jù)的也是沒有政治鼓動的原則的?!痹谟啦刹繒献鲌蟾嬷v過兩個來月,你要做汽車就做汽車,一個月要用三十元就三十元,要用四十元就四十元。在倪家營子說再艱苦奮斗二十天就好了,李聚奎諷刺說:“結果過了二十天就完,而不是好了”,“結果是使政治工作在部隊中不能取得很好的信仰,士氣一天比一天低落”,戰(zhàn)士看到牛車拉彩病員,就說:“同志們,這是蘇聯(lián)的汽車”。
5、對統(tǒng)一戰(zhàn)線,開始寫了些信,收到一些成績。但沒有耐煩去講條件,細心說服,沒有誠意,沒有信心。
6、“對群眾紀律是很壞的。所經(jīng)過的地方豬羊糧食搶盡。群眾敢怒而不敢言。甚至用燒殺政策。
7、“內部不團結,部隊與部隊之間的關系惡化”,“對五軍的不滿,表現(xiàn)九軍與三十軍的吵架”,提到干部中的不團結現(xiàn)象等等。
拋開報告中一些過于上綱的語言,該報告所指出的許多問題,實際上涉及到西路軍失敗的重要原因,尤其是其自身所存在的種種缺陷和問題,值得深思。
總之,漳縣會議之變局,一部分四方面軍高級干部亦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雖然他們在許多問題上出發(fā)點與張國燾不同,但由于在思維方式上囿于四方面軍“這個自己帶大的孩子”,而在不知不覺中難以擺脫張國燾的影響。這部分紅四方面軍高級干部所共有的心態(tài),是當時的客觀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是所謂“君子之過”,并不妨礙我們承認西路軍廣大干部戰(zhàn)士的英勇戰(zhàn)斗和犧牲精神,也不妨礙我們對四方面軍干部擺脫張國燾路線的勇氣和對黨中央忠誠態(tài)度的肯定。本文揭示此點,只是希望能從另一角度,更深入地理解西路軍悲劇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