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娜！”“托爾加！”“山蒙！”……

瑞典南泰利亞市政語言學校的一間教室里來了幾位新同學，一大早，老師大聲點名，以認識新同學。

“刻素！”下面一片寂靜，老師提高音量又念了一遍，還是沒人答應，誰這么離譜，第一節(jié)就翹課??？老師推了推眼鏡，看了看點名冊，連著姓一起叫：“刻素·Wen！”——原來是叫我！天啊，我那溫柔可人輕盈俊秀的名字“雪（Xue）”，怎么可以這個發(fā)音——“刻素”，跟感冒的“咳嗽”可不是雙胞胎！

后來我才知道，“Xue”的發(fā)音和拼寫，外國人對不上號，不看拼寫硬記發(fā)音絕對是件考倒外國人的事情。我老師一下課就在辦公室左一個“雪”，右一個“雪”地練習，結果全年級的老師都知道來了個名字拗口的中國人。同學叫我，更是一人一個版本，偏偏開頭幾天是學習打招呼，我一整天要么被人叫了沒反應，要么聽到“雪”、“刻素”之類的發(fā)音就反應過度。

當然，我還是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教他們正確的發(fā)音，正像他們一遍又一遍地糾正我念他們名字時的發(fā)音一樣。在國外，“以其語念其名”，是最基本的禮貌。我們這些外來者沒人因為嫌麻煩，就匆匆改變自己的民族特色而給自己另取一個英文名的，倒真有點“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好漢作風。

國內(nèi)時尚貌似背道而馳，我讀大學時，我們就開始給自己起千奇百怪的英文名，工作后認識些外企私企的朋友，更是只知道英文名，要問中文名那非得去翻一大沓的名片不可。這趨勢還越來越幼齡化，我兒子一上幼兒園，老師就給全班同學各取一個英文名，聽說還有在娘胎里就準備好英文名的……然而出了國，才發(fā)現(xiàn)統(tǒng)統(tǒng)用不上，不僅口頭上用不上，甚至正式文件上，我也是簽中文名！繞了一圈，再次驗證了“民族化就是國際化”，誠不我欺。

既然在國內(nèi)用了多年的英文名用不上了，還是趕緊研究一下中文名在外國會是什么樣的境遇吧。沒有最慘，只有更慘。比如說有個叫“詩婷”（Shiting）的姑娘出國了，讓人不掩口都難；再比如單名“瑜”（yu）字，外國人叫“You（你）”，這么個高頻單詞夠讓人緊張……中文名在國外讀音或者意義變形得太厲害，首因當歸漢語拼音方案的讀、寫與國際音標相去甚遠！取名時避免意義上的歧異倒還容易，難就難在許多讀音湊不上國際通用音標這個邊。比如“源”（yuan）字，按國際通用寫法寫成“yuen”更合理易記吧？同理，“天”、“蓮”這些字的元音國際上用“ien”表示，拼音偏用了“ian”的拼寫，搭配一些“中國特色”的聲母，老外非傻眼不可。典型的如“千”（qian）字，國際音標“q”可是發(fā)“k”音的，“千”字就成了“Kian”，這個音可怎么發(fā)得出啊？您倒試試看啊，不過小心崴了舌頭。另外，拼音方案里的單韻母“e”音，與雙韻母“ei”“ie”“en”中的“e”音發(fā)音不同，但與“er”中的“e”音發(fā)音相同，同符不同音，又沒有規(guī)律可循，外國人縱使有心也難于分清，談何記住！

當然拼音表中還是有一些接近國際音標的。如果名字含有a、an、ang、i、in、ing、ei、ie、en，你基本就算是幸運兒了，若是你的名字是單字且為第四聲，或者名字雙字且第二個字為第四聲，那就更是撞大運了，因為外國人才不管什么陰陽上去，統(tǒng)統(tǒng)發(fā)成第四聲。比如單個字的“媚”、“岸”，雙字的“安娜”、“美麗”之類，外國人叫起來絕對準得讓你沒話說。還有一點：外國人基本上不稱姓，那些需姓名連讀才好聽的人要失望了；而名字為單字的人也會稍嫌不慣，因為不管什么人、熟不熟絡都只叫你單名，也太親熱了點嘛。

中國人學英語時常用“直音法”，拿中文標注英文，外國人也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一樣有拿英文標注中文讀音的。有次我無意中發(fā)現(xiàn)，兒子作業(yè)本上夾著他一個老師寫給另外一個老師的紙條，紙條上在我兒子名字“qian”下面注了符合國際音標的拼寫“Chien”。這倒不失為一個實際的補救方法：用國際音標注釋拼音，再用拼音注釋方塊字——兜的圈大是大了點，但不讓老外受點洋罪，怎么可能領略漢字文化的博大精深呢？

我們不用英文名，老外倒是熱衷給自己取個中文名了。在瑞典，我的外國同窗經(jīng)常跑來找我，要我用漢字寫出他或她的名字。我盡量挑些簡單而優(yōu)美的詞語，比如一位靚女同學Semail，我用了“西媚”兩字，覺得既合音譯，又非常貼切她的氣質。每當遇到簡單的象形字時，憑著當年旁聽楊河源老師古文課時學到的一點文字源流的皮毛，我還順手給他們畫畫該字從甲骨文到金文、篆書的演變，同窗們看了一般都欣喜異常，掏出手機一頓猛拍，馬上就傳到Facebook上炫耀去了。

我兒子是沒學拼音就已經(jīng)能看小說了，漢字本身的美和它的源流就足以吸引人的興趣了——這對外國人亦然。聽說哈佛大學有很多學生公共課會選修藝術史，而藝術史受歡迎是由于圖象教學，漢字的教學趨勢也暗合這個規(guī)律，不過拼音則不會。

（張家瑋薦自《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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