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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揚州一夢

      2014-11-28 16:52:08趙柏田
      長江文藝 2014年12期
      關(guān)鍵詞:揚州

      趙柏田

      從徽州到揚州

      在我的老家徽州,男人長到十六歲就必須出門學(xué)做生意,外出經(jīng)商一般有兩個優(yōu)先選擇的去處,一是杭州,一是揚州。在我童年的時候,我的堂兄張沄就毫不猶豫地定居杭州了,他一次次地向我發(fā)出邀請。最后我還是來到揚州,做起鹽業(yè)生意。

      我選擇揚州并不是我對這城市有多喜愛,只是這座城市里做生意的歙縣老鄉(xiāng)比較多。盡管這座大運河西岸的繁華城市在四十年前滿人入關(guān)時經(jīng)歷過一場慘絕人寰的屠城,但這時候已漸漸恢復(fù)了元氣,成了國內(nèi)最大的鹽業(yè)中心。朝廷專管鹽業(yè)的兩位大員巡鹽御史和鹽運使都駐節(jié)在這座城市。

      我投資鹽業(yè)是因為我有辦法從官府搞到一種叫“引”的準(zhǔn)銷證。有了這張政府批文,我就可以向劃定的區(qū)域販運一定數(shù)量的鹽。我購入一“引”的價格是一兩三錢銀子,據(jù)此可以販運二百二十五斤鹽。我的生意主要是在武昌、漢陽一帶。但我一次也沒去過武昌。跑腳頭的都是一些運商,他們賺大頭,我作為一個投資人,一直都住在揚州城里,過著悠然自得的日子。

      我賺了一點小錢后,到處都盛傳我富甲一方腰纏萬貫,登門或?qū)懶耪埱笪揖栀浀挠H朋好友不計其數(shù)。這些人大多是靠別人饋贈勉強度日的落魄文人,體弱者向我討錢治病,體健者借錢遠(yuǎn)行。有一位朋友離開揚州前往京城時,問我衣箱內(nèi)是否有舊皮袍可贈他御寒。大名鼎鼎的孔尚任來揚州,我的一位侄子負(fù)責(zé)接待,因囊中羞澀,向我索白銀數(shù)兩,說是要購買鹿茸等禮品送給這位偶像,我拿出幾十兩銀子都沒皺一下眉頭。

      對這些找上門來的求助,我基本上都一一予以滿足。我一直牢記著父親的教導(dǎo):一夜暴富,其禍非淺。雖然我不算什么暴富之人,和我住在同一街區(qū)的無一不是巨商大賈,他們才是真正的暴發(fā)戶,但父親說得好:尚禮義者,必不妄取,其道近貧。資本天生就是帶著血腥的,我這么做也是減少一些身為商賈的原罪吧。

      諸君可能好奇的是,從商大半輩子,我到底有多少身家?對此我也不想有什么保留。生意做得最順?biāo)斓膸啄?,我在揚州新城東南角買下了一進(jìn)宅院,此地在馬王廟東,離通向大運河的通濟(jì)門不遠(yuǎn)。我一說新城,諸君可能會驚哦一聲,因為世所共知,揚州城由一堵自北向南的城墻隔成兩部分,從前,官府和權(quán)貴的家宅通常在西邊的舊城,東邊新城則是做鹽業(yè)生意發(fā)達(dá)了的商戶們的居住區(qū)。這座城從戰(zhàn)亂中恢復(fù)的幾年間,東部新城突然膨脹了開來,擁入了大量新主人,出現(xiàn)了許多帶著精致花園的豪宅名園,這些新主人大多是帝國經(jīng)濟(jì)復(fù)蘇中掘到第一桶金的徽州富商,他們挾著資本的威勢,購置大片田產(chǎn),廣置山石樓閣,生活奢靡無比。說來慚愧,我雖然住在這片富人區(qū),我家宅院實在平凡無奇,但我還是很得意于宅院里的兩處建筑,一處是我的書房“心齋”,一處是我編刻書籍的“詒清堂”。它們使我區(qū)別于那些腦滿腸肥的暴發(fā)戶們。這兩處建筑落成、朋友們前來祝賀時,我還在屋前親手種下了一排垂柳,恭迎來賓。

      我在揚州城郊還有一片地產(chǎn),收取田租。在距揚州城約二百里的如皋小城,還有一處別業(yè)。在老家徽州北鄉(xiāng)鳳凰村,有田一頃余,一個遠(yuǎn)房親戚替我打點。在南鄉(xiāng)的柔嶺,還有一處置于我名下的房產(chǎn),是先父留給我的,但在1694年的一場大火中,這片房產(chǎn)連同祖上遺物已全部焚毀了。

      家父曾經(jīng)金榜題名,任職刑部,外放山東督學(xué),雖然后來因祖母去世丁憂三年,他再未踏入仕途,成了一個隱退鄉(xiāng)間的老學(xué)究,我唯一的哥哥一向體質(zhì)孱弱,經(jīng)常吐血,是個俗稱的癆病鬼,他去世后,父親更是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但成敗未卜的科舉之路上,除了十五歲那年中了個秀才對他堪可安慰,以后的十幾年里我一直名落孫山。

      是我圣賢書讀得不夠多嗎,還是八股文做得不夠漂亮?父親認(rèn)為是考運未到,在他的竭力主張下,二十歲那年我來到京城,入讀國子監(jiān)。國子監(jiān)生俱可參加順天鄉(xiāng)試,而順天府鄉(xiāng)試中額的比例較他省為多早就不是秘密。父親滿心以為這么做是為我成功添加了重重的砝碼,但因我取得學(xué)籍的時間稍晚,并沒有取得參加那一科考試的資格。再在京城待三年,費用委實太大,于是不久我就帶著一個州同的虛銜回到了揚州。

      我當(dāng)然明白,像我一樣虛銜待任者為數(shù)眾多,即便我等上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州同。要獲得實授,還是要參加考試。但不久傳來的一個消息讓我徹底蒙了,南直隸的督學(xué)大人作出了一項保護(hù)地方考生的新規(guī)定,鑒于國子監(jiān)生均已獲得任職候補資格,一律不得參加南京鄉(xiāng)試。我毅然轉(zhuǎn)向投身商賈,就是源于這接二連三的打擊。

      對一個心儀仕途已久的人來說,功名之心早成了附骨之疽,怎么能輕易根絕呢?在揚州做了幾年寓公后,當(dāng)我聽說朝廷為籌資征剿厄魯特部噶爾丹公開捐官時,我當(dāng)即以白銀一千兩為自己捐得翰林院孔目的虛銜。我的一個遠(yuǎn)房叔父在老家聽說我捐得官銜后,寫信詢問,“賢侄捐納經(jīng)銜,是何衙門?”他還以為我真的要風(fēng)塵仆仆跑到京城去任職哩。還是一個熟稔醫(yī)道的朋友洞悉我此舉的真實用心,他說我花出一大把銀子去捐得一個翰林院的末席,實際上不過是醫(yī)治內(nèi)熱的一把清涼散而已。我在回信中調(diào)侃說,不知此一把清涼散,較之您老的一味逍遙湯,哪一個喝起來更可口些?

      在語詞的密林里

      自小我就體質(zhì)孱弱,胃口不好,菜中就是有一粒芥子大的肉末我也畏若毒藥。如果吃到了油膩食物,我會連日腹瀉,若不巧有客來訪,那真是苦也,腹中蛙鳴一般,坐不了多久我就得往廁所跑。不只如此,我的耳朵也不太好使,與客對談,十句之中能聽清三五句算是好的了。我之所以是這樣一個弱柳體質(zhì),原因在于先天不良,家母懷我時曾患瘧疾,一連幾個月都遵醫(yī)囑只喝梨汁。

      但我與朋友們歡聚時就像換了個人一般,議論風(fēng)生,妙語聯(lián)珠。平時那種病懨懨的神態(tài)一掃而光,只覺得全身充滿力量,思路也分外活躍??咨腥蜗壬魏拥蓝叫薰贂r,在揚州住過三年,他發(fā)起的雅集,我是??汀F溟g規(guī)格最高的當(dāng)數(shù)1686年深秋那一次。那天傍晚下著雨,十六位文士齊聚孔先生官邸,賦酒聯(lián)詩,就連前朝著名遺民冒襄也帶著兒子冒丹書從如皋趕來了,我雖不才,也叨陪末席。那天與會諸君聽著瀟瀟夜雨,喝酒、吟詩到天明方始散去,孔先生在自家門口放了一個詩筒,讓那些因故未能與會者將自己的詩作投入筒中,后來他把那次雅集的詩篇匯成《廣陵聽雨詩》刊刻,公認(rèn)我的詩為第一,有孔先生寫給我的信為證。

      孔尚任先生把我評為雨夜詩會的領(lǐng)袖人物或許言過其實,但那一晚相聚的十六人,大多都是我極熟的朋友,這樣的場合,我自然沒有理由感到拘束。孔先生對我表示好感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聚會時我?guī)チ嗽S多書籍送給他,包括我自己剛出版的兩部詩文集。在我們的時代,出版文集還是一樁非常嚴(yán)肅的事情,不論是國寶級巨匠還是地方上默默無聞的文士,都夢想著有朝一日把自己的大作付之刻版,刊印天下。但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一個人既要有出眾的才華,更要有超群的財力,才能把自己的著作刊刻成書。蘇州有個老作家,公認(rèn)詩文雙絕,他七十多歲了還沒有自己的一部集子,最后他的門人們實在看不下去了,才在他死前一年集資為他刻了一部稿。我這樣一個既無資歷又無聲望的文藝愛好者,憑著手上幾個錢,年紀(jì)不大就出版了兩本集子,肯定有許多人對我不服氣。

      我那個私家書坊名叫“詒清堂”。我家書坊的刻本,通常會在每頁的版口下腳印上“詒清堂”三字,包括我自己的所有著作在內(nèi)。1684年春天我出版了第一本文集,這是一本大雜燴式的集子,里面收羅了幾十篇小品文和一首華麗的長賦,基本上都是游戲筆墨,還有一篇為皇帝南巡而作的頌揚文字。一位年長我三十歲的老名士在序文中盛贊這些文章與兩千年前的滑稽之雄莊子寓言一脈相承,都是以小觀大的佳作。這篇序文我足足排隊三個月,花了十兩銀子才到手。

      饒是如此,這本書在坊間還是大受歡迎,它漂亮的版式和精美的刻工讓各家刻坊爭相模仿。盡管這本書形式大于內(nèi)容,但它的刊刻問世對我還是有著非凡的意義,它表明,我已經(jīng)完成了從鹽商到文化人的成功轉(zhuǎn)型,從今往后,我就是揚州文人大家庭中的一員了。

      接下來幾年,我的寫作方向突然轉(zhuǎn)入一個幽秘的領(lǐng)域,我熱衷于漢字的排列組合之妙,走上了一條擺弄文字以娛世的崎嶇小徑。我走在語詞的密林中,這里采擷幾片,那里擺弄幾下,尋章摘句,翻新花樣,皆能收到化腐朽為神奇之功效。這都緣于漢詩運韻和遣字的奇特,它有著拼音文字所不具有的豐富和多變,簡直煉制丹藥一般神妙。比如說我最愛玩的“回文”,它既可以從上往下、從左向右讀,也可以從下往上、從右向左讀,用不同的讀法讀出的詩雖有相似,但語義卻絕非一樣,上下顛倒或左右移位之后,字和詞在句子中的功能發(fā)生了變化,主語變成了賓語,動詞變成了名詞,思念變成了怨恨,湖泊變成了大海。其實我并不是第一個走在這語詞密林里的人,在我之前一千余年前的公元四世紀(jì),南北朝時的女詩人蘇惠就在一幅織錦上繡出了變幻無窮的《璇璣圖》。

      我為此投入了無限的熱情和心力,但在正人君子們看來,我離嚴(yán)峻的學(xué)問正途越來越遠(yuǎn)了。前面說過的我的一個遠(yuǎn)房叔父,此時已官拜御史,他在京城收到我寄贈的幾本著作后,特意寫信來說,賢侄的文字雖然琳瑯珠璣、粲然奪目,畢竟是雕蟲小技,名不副實,還是要出經(jīng)入史,圖其大者,到時必定“實至而名自彰”。御史大人的話在我只是耳邊風(fēng),此后我再也不給他寄書了。

      此時,我在語詞密林中探索的興趣已經(jīng)到了無以復(fù)加的地步。那些字、詞、韻,在我睡夢中都吵吵嚷嚷,我必須給它們一個秩序,重新安頓它們,才得以安生。我開始設(shè)想一部叫《奚囊寸錦》的秘密之書,這本書總計由一百首詩組成,用數(shù)量不等的漢字拼成各種圖形,比如三角形、圓形、樹葉形等等,所以這本書也是一本由一百幅圖形組成的書。但后來我的鹽業(yè)生意破產(chǎn)了,這書就一直沒有刊刻出來。

      共同寫作的書

      真正帶給我無上榮光的,是我將近五十歲那年出版的一本叫《幽夢影》的小書。一般人想當(dāng)然地以為這本書談?wù)摰氖菈艟?,讀過它的人會知道,這本小書談?wù)摰氖仟q如電光石火般易逝的生命本身。我的朋友江之蘭說,多病者多夢,一個人輾轉(zhuǎn)病榻時就會被夢綁架,夢見牛尾,夢見蕉鹿,夢木撐天,夢河無水,林林總總,不一而足,但《幽夢影》這本書與病無關(guān),與夢無關(guān),它的核心乃在一個“影”字。這個影是什么呢,就是石火之一敲、電光之一暼,就是那些讓我們的靈魂愉悅、奔放乃至顫栗的一瞬間。

      是啊,生命中有那么多美妙的瞬間,都無可奈何地逝去了,一個真正懂生活的人應(yīng)該憑借嫻熟的技巧抓住它,就像鳥兒抓住腳趾下的枝椏一樣。這正是我在這本書里首先要闡發(fā)的問題。

      侍弄文字大半輩子,我明白,所有的文字語言,總是帶著我們靈魂的印記,是心的影子。雖說梅花之影妙于梅花,然則,沒有花之妙,又何來影之妙?生命是本源,它如蓮花之一瓣,伸展得愈是闊大,其上承載的一滴水珠才會更加圓潤。也正因為此,我認(rèn)為人活于世的一個重要功課就是磨礪我們的情感,鍛打我們的感官,使之更加靈敏、更加銳利。這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自己與自然萬物協(xié)調(diào)起來,自然所固有的聲音、顏色、形狀、情趣和氛圍,不僅僅寄寓在繪畫、戲曲和文章里,更應(yīng)該滲入到我們整個的生命里。譬如說插花的藝術(shù),我的一個發(fā)現(xiàn)是,插花的瓶膽之高低大小,須與花相稱,而色治理之淺深,則應(yīng)與花色相反;鑒玩古物時,器皿上的冰裂紋是極雅致的,但這紋路宜細(xì)不宜過分肥大,如果用作窗欄桿,那就太不經(jīng)看了?!按皟?nèi)人于窗紙上作字,吾于窗外觀之極佳”,當(dāng)我這樣說的時候,一種于虛空的美感中發(fā)現(xiàn)觀看與距離之關(guān)系的喜悅?cè)缜屣L(fēng)一般罩住了我,誰說我發(fā)現(xiàn)的不是世界的秘密呢?

      當(dāng)我用警句、格言說出這些發(fā)現(xiàn)、這些詰問的時候,圈內(nèi)的朋友們對此表現(xiàn)出了無比熱情。他們說,我別出心裁的寫作是一次發(fā)現(xiàn)。他們說,我說出的是人人心中所有、人人眼前所無的那種東西,即所謂的共同經(jīng)驗。他們接著我談?wù)摗端疂G傳》《紅樓夢》《金瓶梅》的一段話說,如果說《水滸傳》是一部怒書、《西游記》是一部悟憶書、《金瓶梅》是一部哀書,那么張潮的《幽夢影》就是一部趣書、一部快書。當(dāng)1697年春天這部格言集刻成、送到朋友們手上后,他們寄來了各種各樣的跋語、小序和題詞,跟我討論他們閱讀后的感想,有些甚至把評語和批注直接寫在了書的空白處。其實在這部書稿正式刻成前,我的手頭已經(jīng)收集了一些朋友們的評語,并把這些評語用小字刻成雙行,零散地穿插在正文之間,考慮到朋友們會出于禮節(jié)性地予以批注,我已經(jīng)在那些評注的后面留了一些無字的空白處,以便將來補入(這些預(yù)留的無字空白因在木版上未經(jīng)刻刀觸及,在書頁上顯示為一片黑色)。

      如果把初版上的評語比作第一層沉積物,那么,這些如潮水一般涌來的新增加的批注是又一層沉積物,它們一層層地疊加上去,每一層都有著獨特的風(fēng)格,有著絕不重樣的故事。我突然意識到,我的一項個人寫作,已經(jīng)成為一樁公共文化事件,成了一項集體性寫作,而我的這本小書也已然走在了成為經(jīng)典的大道上。

      如果從這本小書初版的1697年算起,補刻、加印一直到1707年才基本結(jié)束。原先疏朗、簡潔的頁面,已被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我原創(chuàng)的格言不過二百余條,收入書中的評語則多達(dá)近七百條,平均每一條格言都有三四條評論與之構(gòu)成對話,評論的字?jǐn)?shù)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原文。它就像一個眾聲喧嘩的聲音倉庫,里面封存著一百余位朋友的聲音。書中最初的評語和新近補入的一批評語已經(jīng)時隔十年,在這十年中,有些朋友已經(jīng)去世了,但在這本書里,時間仿佛停止了流逝,他們雖死猶生,繼續(xù)與年輕的一代進(jìn)行著熱烈的對話和辯論,他們的智慧不時在書頁中閃爍。我想,這是《幽夢影》的最大魅力之所在,不是我張潮一個人寫下了它,而是一個時代的文人們共同寫下了它。

      撒向京城的網(wǎng)

      一些朋友打趣說,一個旅行者來到揚州有三件事必做:登平山堂,吃蟹粉獅子頭,看張潮。某次,杭州的朋友陸次云來揚州,酒宴中對我說,還在途中未抵揚州時,有朋友說,君此去,當(dāng)往晤張山來(山來是我的字)先生矣。既到達(dá)揚州,多位文友詢問:君曾晤山來先生否?我聽了一笑置之。這么些年來,雖然我薄享文名,但我的聲名事實上從未越出維揚這一帝國最富庶的地區(qū),我無時無刻不夢想著名揚四海,《幽夢影》這本小書的成功,使我把目光瞄向了遙遠(yuǎn)的京城。

      我的目標(biāo)是年輕的王爺岳端。此人是本朝開國元勛努爾哈赤的曾孫,他的祖父就是讓人談之色變的名將阿巴泰。小王爺對漢族文化充滿了熱愛,學(xué)詩、學(xué)畫、讀典籍,在他身邊圍繞著一群來自南方的文人學(xué)士,有兩位就是我的朋友,一位是浙江人周之樞,一位是揚州人張鳴珂。憑借這兩位的關(guān)系,我給王爺?shù)钕掳l(fā)出了第一封信,表達(dá)了敬仰之情,亟盼得到他的顧盼,隨信還附贈了先父的著作全集和我的一些作品。信寄出了好久都沒有回音,我沉不住氣了,向王爺身邊的兩位朋友打聽。張鳴珂說,文字之交,說深頗深,說淺也頗淺,改日你再修一書就是。

      1696年冬天,突然時來運轉(zhuǎn),一個叫朱襄的朋友轉(zhuǎn)來了岳端小王爺?shù)男拧P胖匈潛P了我的才華,盛邀我赴京前去一會,信中還附了一組七言絕句。小王爺?shù)墓盼墓Φ撞簧鹾?,只能說粗通音韻平仄,但收到信還是讓我喜不自禁。我即刻回信說,“即欲趨叩紅蘭殿邸,躬謝高深”。但揚州與京城相距甚遠(yuǎn),我病懨懨的身子怎受得了舟車勞頓之苦,此事延擱了許久,我還是沒能動身,只得托朱襄向王爺轉(zhuǎn)達(dá)我的歉意了。

      其實見不見王爺?shù)共淮蚓o,只要他愿意替我作序推薦,為我揚名京城文壇助一臂之力,我愿足矣。京城畢竟不同地方,京城文壇即便放一個屁,滿天下也都能聽聞,何況一句來自王爺?shù)陌勀亍讉€月后,我收到了朋友們寄來的岳端王爺?shù)男轮掇ね〖?。他贈我的那組七言絕句,赫然出現(xiàn)在這部刻工精致的著作中。此時適逢我的《幽夢影》刻成,我不敢怠慢,第一時間把還散發(fā)著墨香的新書打了兩包寄往京城,一包六冊寄給朱襄,一包四冊寄給剛被岳端王爺羅致到身邊的我的徽州同鄉(xiāng),一個叫廣蓮的僧人。在信中,我托他們幫忙,懇請王爺讀后賜評。到了年底,廣蓮傳來了好消息,說王爺讀到這部格言集十分喜歡,已經(jīng)答應(yīng)寫一篇序文予以推介。但我望穿秋水,也沒有等來那篇序文,我寫信催問,廣蓮說,可能王爺前陣子太忙,沒顧得過來寫吧,他向我透露,王爺雅好字畫,特別喜歡徐渭的真跡,如果你能搞幾幅來,討得王爺歡心,這序文的事就有著落了。

      市面上徐渭的真跡很少,且索價奇高,我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花去一大筆銀子,才搞到了他的兩幅真跡,一幅小品,一幅水墨芭蕉,另加一軸查士標(biāo)的書法。1698年秋天,我把這些價值不菲的禮品寄往京城,不久傳來消息說,岳端王爺愿意“屈尊”收我為弟子了。

      盡管為了編織京城這張網(wǎng)耗去了我無數(shù)精力和錢財,但我想要在首都文藝圈里嶄露頭角的愿望還是沒能實現(xiàn)。王爺始終沒有交出他承諾的那篇序文,也沒有為我的新作《幽夢影》寫下哪怕一條評語。不只如此,廣蓮、朱襄答應(yīng)我向京都名家索求評語一事也毫無進(jìn)展,王士禎侍郎、高士奇學(xué)士和詩人曹貞吉等等這些執(zhí)掌京城文藝界牛耳的大佬們可能把我的書拿去墊了桌腳了。我費盡心力把網(wǎng)撒向京城寬闊的水面,不僅沒釣起一條大魚,連小魚小蝦也一無所獲。

      我的出版生涯

      每次從揚州回徽州老家,我走的都是從運河轉(zhuǎn)入新安江的水路,中途必在杭州盤桓幾日,訪親拜友。有時,在吳儂軟語清晰可聞的小巷客棧里醒來,我忍不住會想,設(shè)若我選擇了住在杭州,展開的命運或許會是全然不同吧。

      1694年夏天的回鄉(xiāng)之旅,我在老家住不多久就出來了。因為有一場約會在杭州等著我。我要見的是杭州秀才王晫,一個我聞名已久的出版人。在這之前,我們已有數(shù)番信函相通,我寄贈了他詒清堂新刻數(shù)種,他也把自印文集《文津》回贈了我。

      王晫家在杭州城北一條叫松溪的小河附近,距運河上的北新關(guān)不遠(yuǎn)。他把會面地點選在了“霞舉堂”。其時正值王晫的新著《今世說》殺青,這部脫胎于南朝劉義慶的當(dāng)代逸聞錄成了我們談話的中心。交談間隙,我打量著這座對我來說已頗不陌生的宅堂,間架甚為高敞,但數(shù)處檁條朽爛,明顯著是需要修葺了??雌饋硗鯐尩目虝臎]給他掙下多少錢,只是依仗著老底子厚實,維持風(fēng)雅于不墮罷了。

      果然他跟我嘆開了苦經(jīng),說寫作和出版計劃皆受挫于財力不逮。對他的這些苦衷,我自然頗有同感,做出版,不管哪個時代,都是一項燒錢的活計,我要不是仗著做鹽業(yè)生意掙下的幾個錢,只怕早就喝西北風(fēng)去了。我邀請他參與我主持的幾部文選的選編,他未置可否,相反的,他熱烈鼓動我參與到他已經(jīng)著手在編的一套叢書中來。這套叢書所選文章題材多樣,文風(fēng)莊重與詼諧并出,他已經(jīng)給這套書定名為“檀幾叢書”,據(jù)說這個書名來自一張著名的“七寶靈檀幾”,那張?zhí)磶子刑禺惞δ埽瑤装干系奈淖?,隨意從哪一個方向看去,文字輒現(xiàn),且隨著光線明亮的變化,語義也會隨之變化。

      最后商定,由我負(fù)責(zé)出資刊刻,王晫主要負(fù)責(zé)選編。我回到揚州不久,王晫就已寄來了一大包他前期選編的文章。以后大概有三四年時間,我們的通信主要圍繞著這部叢書的選編和出版工作。盡管時有齟齬,但反復(fù)辯駁,我們總能形成共識。共同做一件喜歡的事是多少難得啊,我們有必要為一些小分歧分道揚鑣嗎?

      這部書的初刻本,花去了我六十兩銀子,六十兩銀子不算多,但如果我說這筆錢相當(dāng)于一個六品官一年的俸銀,大概也沒人會以為我出得少了。事實上這部書刊印沒多久,我們就已在計劃推出續(xù)編。就在此時,我接到了朋友孔尚任的來信,信中說,他的一個詩人朋友、也是政壇上炙手可熱的人物王士禎在京城讀到此書,大為激賞,主動提出把自己的文章供我選用。接讀此信,我欣喜欲狂,眾所周知,幾十年前王士禎初涉仕途,擔(dān)任的第一個官職就是負(fù)責(zé)本城司法監(jiān)督的揚州推官,他白晝辦理訟案,夜里常和文朋詩友們歡飲達(dá)旦,本城紅橋一帶還保留著他和朋友們雅集、修禊的舊址。一個名聲顯赫的大人物主動要求加盟,這個機(jī)會我怎能輕易放棄。我迫不及待地回信說,王大人能屈尊將文章交我出版,實在是備感榮幸。我從王士禎的集子里選用了三篇,一待清樣出來就寄往京城,同時我附了一函給孔尚任,托他向王先生討一序文。

      奇怪的是,就像當(dāng)初岳端王爺為《幽夢影》答應(yīng)作序沒了下文一樣,王尚書的序文也一直沒到。我不死心,又將另一部分清樣寄給王士禎,并于年底再度去信匯報刻書進(jìn)展。全是石沉大海。我決意不等了,1698年春天,這套書印畢,我揀出兩部寄往京城,一部呈送王士禎,一部贈給從中牽線的孔尚任。大人物都忙得很,他要真沒空回信,也只有隨他去了。

      其實我的出版生涯在這部書問世前的十年就開始了。剛踏入出版界的我氣沖斗牛,什么樣的選題都想做。我的出版計劃中沒來得及實施就夭折的包括一部諷刺寓言集、一部游記、一部語音學(xué)著作和一部兼具道德、經(jīng)濟(jì)和百科全書性質(zhì)的《布栗集》。有時我想,我死后,這些未曾問世的書會在另一個世界和我相遇嗎?

      為我在入行之初博得巨大聲譽的是八卷本的《虞初新志》(后來擴(kuò)展到二十卷)。虞初是漢武帝時的一個小吏,時常穿著黃衫,坐著牛車,滿天下跑來跑去采訪異聞。我把他入了書名,是想表達(dá)我承續(xù)的是唐人傳奇、甚至《搜神記》以來偉大的敘事傳統(tǒng),而不是一味以搜古、獵奇為尚。今日坊間把我這部書與鄉(xiāng)間學(xué)究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同列“小說”,真是豈有此理!須知道,我這部書的選編標(biāo)準(zhǔn)有三,一是文章所記人和事必須是當(dāng)今或前不久發(fā)生的,二是須有較高的文學(xué)含量,三是所記事實,奇特古怪固然好,又須不失真實。這一來就把那些飛仙俠盜、牛鬼蛇神全都拒之門外了,也就是說,我所選編的,乃是一部完完全全的非虛構(gòu)作品,這又豈是蒲松齡之流及后起的仿造者那些稗官小說能同日而語的?

      當(dāng)然,要從浩如煙海的時文中找到符合這些標(biāo)準(zhǔn)的名家之作,近乎在黑暗中摸索。吳偉業(yè)、朱一是諸公與我家有世交,曾為家父文集作序,我家藏書中有不少他們的著作,選編起來尚不太難;尤侗先生的文章,我少年時代起就十分喜歡,很早就買了他的《西堂雜俎》,集中收錄的那篇,就是采自那本集子。名姬董小宛的那篇傳記,是冒辟疆先生親自寄來的。但好多作家新出的集子,家中所無,我只能給朋友們寫信,托他們代為尋覓、推薦。

      為了編好這本書,我披沙揀金,潛海采珠,不知燃去了多少松油,也不知抄鈍了多少管毛筆。但發(fā)現(xiàn)一篇好文章的欣喜,足以抵過所有的勞累。一個叫徐芳的前朝翰林,隱居不出,專事寫作,時人都把他看作一個鬼怪故事作家,但我讀了他的幾篇寫實風(fēng)格的作品后,覺得鬼怪故事不過是山巖上滾下的幾塊石頭,他這座山巖下的礦脈,還是現(xiàn)實主義的,所以毫不猶豫地從這個作家的兩個集子中選用了八篇。余懷記敘秦淮河往事的《板橋雜記》,后來為他帶來巨大的聲名,我收入此書時還只是剛寫成不久的稿本。但我最大的困難不是搜來的文章不夠多,而是朋友們推薦的大多很難達(dá)到我前述的三條要求,不是文筆老套,就是故事了無新意。直到我遇到陳鼎,一個從云南旅行回來經(jīng)過揚州的傳記作家,讀了他那部有著百科全書般野心的《留溪外傳》,我才感慨天下好文章的種子還是沒有死絕,他那部稿本實在是個寶庫,我只是從里面選用了一篇八大山人傳記和幾篇動物故事,寫狐、寫牛、寫狗,他也如寫人一般生動,我一直還記得他寫那只烈狐的幾句話,“如海棠一枝,輕盈欲語”。另一個讓我刮目相看的新作家,是前面說到的那個從杭州跑到揚州來看我的陸次云,他早年在江西做過縣令,辭官后專事寫作維生,此人性情詼諧,一肚子好故事,我選了他的兩篇傳記和一則談西湖寺院的文章,在我看來,寫西湖山水的文章多矣,當(dāng)以陸兄為第一。

      我最應(yīng)該感謝的是周亮工和鈕琇兩位作家。有一天,有人送來一套臨野堂刻本《觚賸》,說寫這本書的鈕琇真是錦心繡口。這個古意盎然的書名一下吸引了我。有人說,“觚”是上古時代用來書寫的木簡,也有人說,觚是一種國家典禮時使用的銅制酒具,既不圓,又不方,故名為觚,后來成了政事的代稱。木簡也好酒具也好,我揣想鈕琇之所以取了這個怪怪的書名,是在意指他寫的不是大歷史,而是有著體溫、蒸騰著煙火氣息的邊邊角角的小歷史。這樣的歷史觀實在深得我心。我打聽到鈕琇時下正在廣東某地做縣令,且此前曾在河南項城、陜西白水等地做小官,怪不得他的筆下如同打開了一扇扇奇異的窗口。我記得其中有一篇寫女俠“云娘”,一幫男人在她面前直如污泥,真是有六朝志怪的文風(fēng);一篇寫熊廷弼的傳文,說熊大人督學(xué)江南閱卷時,邊上置酒一壇、劍一把,讀到好文就浮一大白,讀到爛文就舞劍一回,以吐胸中悶氣。印象至為深刻的還有他寫北京婦人去摸城門門釘?shù)牧?xí)俗,能摸到的姑娘可以找到如意郎君,結(jié)過婚的則可保一家平安,這種博物式的寫作讀來真是忍俊不禁。我選了他的一篇吳六奇將軍傳文,又從吳、燕、豫、秦等選了八篇,想著有一天能與這個我喜歡的作家把酒論文,卻總是沒能遇上他。

      周亮工先生曾為家父文集作序,我編此書時,他已去世三十多年,我家所藏只有一部他早年的《賴古堂集》,他后來新刻的集子都沒有。適逢亮工先生的公子周在都擢升揚州同知,我找到他索求其父著作,在都兄竟然還記得亮工先生與家父交往的事,慨然相贈周亮工大作《讀畫錄》、《印人傳》、《因樹屋書影》等數(shù)種,后來收入集子的十余篇藝術(shù)家傳記,就是從這些他贈我的集子中采編的。

      與王晫的合作告一段落后,我單槍匹馬開始了另一部叢書的編輯出版工作。我之所以決定撇開合作者王晫單獨來做,是因為我決定把合編的《檀幾叢書》的續(xù)編更名為更容易討上面喜歡的《昭代叢書》,遭到了他的反對,認(rèn)為這將會影響新書在書坊的銷售。我認(rèn)為,以“昭代”作書名正體現(xiàn)了我作為一個出版家和文選家的與時俱進(jìn),本朝開國五十余年,平三蕃、收臺灣、征討厄魯特部噶爾丹,不特武功之盛為前朝所無,文教之隆也超越了以前任何一個時代,我們眼下就生活在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所以讓我們的出版工作得到官方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認(rèn)可、甚至得到最高當(dāng)局的關(guān)注,不是更有意義嗎?王晫借口怕影響銷量反對我改名,實際上是鄙視我的頌圣行為,認(rèn)作是一種向權(quán)貴的主動趨附,唉,他老了,有此陳腐之見也隨他去吧。

      此書既然是頌揚當(dāng)今的文治之功,入選諸家必須是群星薈萃,足夠彪炳千古。所以皇帝寵臣和當(dāng)代巨公們的“高山仰止”之作必予以優(yōu)先考慮。其他我約稿的對象諸如毛奇齡、閻若璩、毛先舒、吳肅公、孔尚任、魏禧等雖非朝廷權(quán)臣,也都是文壇巨星。為了讓此書有足夠強大的陣容,我還約請了五十位文壇前輩掛名“編?!保@些人有的身居高位,有的已經(jīng)老得行將就木,當(dāng)然不可能真的來幫我選文、校樣。另一個非常重要的編選原則,不好明說,但我必須心里有把尺度,那就是不能把那些談?wù)撁髑褰惶娴淖髌肥者M(jìn)來,以免與頌揚盛世的主旋律相悖。戴名世先生曾交與我一文《孓遺錄》希望我編入,文筆蒼勁有力,堪稱大家力作,但因所敘是滿人入關(guān)前他在家鄉(xiāng)所見民不聊生的亂象,我只得回信告訴他,“緣拙選名《昭代叢書》,故不便以明季流寇之慘錄入,是以未獲借光耳。”遭到退稿的戴先生老大的不開心,再也沒搭理我。后來戴先生因《南山集》案發(fā)下獄被處死,證明我還是有先見之明。

      我的前一本書《幽夢影》已經(jīng)進(jìn)入了一位親王的書齋,焉知此書不會上達(dá)龍廷?我的計劃是以一年一集五十種的速度推出,就像長江之浪一波接一波地向帝國高層沖擊。當(dāng)務(wù)之急,一是要收到謳歌當(dāng)今王朝昌明盛景的好文章,一是要爭取拿到有力人物最好是當(dāng)朝大佬的推薦序文。

      書稿編成后,我致信主政江蘇四年的巡撫宋犖,請他賜一序文。幾年前宋巡撫駐節(jié)揚州主持賑災(zāi),我曾與之有過一面之緣,向他贈送了數(shù)種著作,交談時他語氣靄然,對我印象不錯,為了增加成功率,寄出信后我又求助于一位經(jīng)常出入巡撫衙門的一位姓姜的蘇州朋友,托他有機(jī)會在巡撫大人面前替我多多美言。姜朋友告訴我,宋巡撫對我初編的書稿交口稱贊,但什么時候?qū)懶驔]說,他答應(yīng)合適的時候會再去催問。不久,傳來了宋巡撫夫人去世的消息,我即刻趕往蘇州吊唁,想著當(dāng)面向巡撫大人請求賜序。但我的殷勤和姜朋友的協(xié)助都沒能打動巡撫大人的心。書的版子已經(jīng)刻好,冬天到來之前如果再不開印的話就需待來年開春了,無奈之下,我突然想到一人,此人即年過八旬的文壇前輩尤侗,我向他求援,老爺子一點也沒有官場中人的那種臭架子,接到我的信后不久就欣然命筆,寫就序文一篇,總算替我救了場。

      期待中的有力序文一篇也沒有來,這書還要不要出下去?我還是不死心,這套書出到第三集的時候,我再次致信剛從左都御史升任刑部尚書的王士禎。之所以厚著臉皮向王尚書再次開口,是因為之前我已經(jīng)選編過他的許多文章,這部書里又準(zhǔn)備選用他的一篇關(guān)于漢水地理的文章。但王尚書的回信只是修訂了他自己的那篇文章,并推薦了他的一個已故兄長和兩位親戚的文章,寫序的事提也不提。我再次致信,他卻裝聾作啞,對我的請求一直未予回應(yīng)。唉,那些權(quán)貴們的心,真是堅逾鐵石。

      在我的有生之年,怕是再也看不到榮耀降臨了。書還在一本接一本地出,但對那些當(dāng)朝大佬和權(quán)貴們,我已心灰意冷。他們當(dāng)他們的官,我做我的書,本就兩不相涉,可笑我一次次地乞求他們給予承認(rèn)。于今想來我的出版生涯真是寫滿了屈辱,說來還是名心太重,自取其辱啊。

      樹猶如此

      1699年夏天,我落入了一個被人設(shè)計好的陷阱,生意接連敗北,所有積蓄血本無存,只剩下田地、房子等一些不動產(chǎn)。更兇險的是,我還被構(gòu)陷入獄,雖然不久就放了出來,但上下打點,我的家當(dāng)已差不多全敗光了。

      在我人生陷入最低谷的時候,我曾請求平素肺腑相待的一些同行予以幫助,哪知道他們不僅不施援手,反而落井下石。人心的勢利和險惡,在我是親見的了,但這一覺醒還是遲了些,為了躲避債主的催逼和這些中山狼們的構(gòu)陷,我不得不搬到鄉(xiāng)下去住。我剛離開揚州城,就傳來消息說,債主們找不到我,把我的書房翻了個底兒朝天,還把“詒清堂”前我親手種下的一棵柳樹砍了。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這柳樹的頹然倒下,兆示著我的揚州一夢至此已斷。幾十年間,聽著柳枝間的清風(fēng),我在“詒清堂”里做著著書、刻書、印書的夢,如今夢隨風(fēng)逝,只有那走入千家萬戶的版刻書頁,或許還會在寒風(fēng)的摩娑下瑟瑟作響。

      責(zé)任編輯 楚 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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