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艷麗
《維納斯與阿多尼斯》
——柏拉圖式愛戀的頌歌
◎黃艷麗
有關莎士比亞的長詩《維納斯與阿多尼斯》的評論大多集中在對詩中大量艷情描寫的道德倫理批判,或對文藝復興時期愛欲解放的呼吁的肯定上。不過除此之外,筆者通過對文本的細讀發(fā)現(xiàn),莎士比亞在詩中以極為精妙的方式表達了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者對完美友誼的訴求,或者我們可以稱之為柏拉圖式的愛戀。
友誼 柏拉圖式的愛戀 頌歌
友誼是文藝復興時期的戲與敘事中最重要的主題之一,常常和愛情這一永恒的主題競爭。這是因為人文主義者心中的完美的友誼與浪漫的愛情有一些相似性,事實上,理想的友誼總是試圖取代愛情成為男性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友誼和愛情總是矛盾而不能調和的,往往給友誼帶來極大的壓力。在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中,兩個好友的友誼總是要經(jīng)受愛情的考驗——愛上同一個女性,然后一方為了成全另一人的愛情悄然離去?!毒S納斯》自出版以來的400年間,飽受批評家的倫理道德批判,然而,莎士比亞在這首長詩中的艷詞鶯語的表象下想要歌頌的恰恰就是這種置于愛情之上的友誼。
對男性友誼的贊美最早有文字可查的可能就是史詩《伊利亞特》了,詩中出現(xiàn)了很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也對英雄之間超乎生死的友誼加以刻畫。例如古希臘聯(lián)軍中最偉大的英雄阿客琉斯就曾為了替好友帕特羅克洛斯報仇,冒著生命危險殺死了仇人赫克托耳。男性友誼在古希臘羅馬時期如此重要是因為當時的社會關系對男性的重視。盡管當時的社會體制是民主社會,但女性并沒有參與公共政治生活的權力,也就是說女性對男性構建權利關系、利益群體并沒有幫助,所以盡管愛情與婚姻對人類的繁衍生息如此重要,但與男性的友誼相比也要黯然失色。女性對社會結構而言不過是附屬物品,生育的工具,地位的不平等鑄就了情感的不平等,男女的愛情自然也就無法與處于平等地位的男性之間的友誼之情相提并論。正如畢達哥拉斯所說的:“友誼是和諧的平等?!逼降鹊牡匚皇瞧降汝P系的基礎。在古羅馬之后基督教占統(tǒng)治地位的中世紀里,男女的不平等更為加劇,因為在圣經(jīng)文化中,女性是用男性的肋骨做成,上帝賦予女性的使命就是服從,而生育的痛楚更是夏娃罪的延續(xù),這樣男女雙方的愛情更加不對等了。
友誼與愛情是文藝復興時期作品中的兩大主題,也是對抗時間和死亡的破壞力量以獲得永恒的兩種方式。文藝復興時期隨著大寫的“人”的地位的提高,人作為人的意義和價值的思考成為人們探究的對象,然而人們發(fā)現(xiàn)時間的鐮刀將會把一切美好的事物毀滅,光陰的車輪無情地碾碎所有美好的畫面。這種恐懼帶來的危機感和焦慮感充斥著人們的頭腦
和心靈,他們發(fā)現(xiàn)唯有用詩歌來保存愛與友誼,才能抵制死亡與時間的威脅。如莎士比亞的第18首十四行詩:
或許我可用夏日將你作比方,/但你比夏日更可愛也更溫良。/夏風狂作常會摧落五月的矯蕊,/夏季的期限也未免還不太長。/有時候天眼如炬人間酷熱難當,/但轉瞬又金面如晦常惹云遮霧障。/每一種美都終究會凋殘零落,/或見棄于機緣,或受挫于天道無常。/然而你永恒的夏季卻不會終止,/你優(yōu)美的形象也永遠不會消亡,/死神難夸口說你在它的羅網(wǎng)中游蕩,/只因你借我的詩行便可長壽無疆。/ 只要人口能呼吸,人眼看得清,/ 我這詩就長存,使你萬世留芳。
然而,據(jù)眾多批評家的考證,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中前126首都是獻給集真、善、美于一體的好友,也就是歌頌友誼的,而留給黑美人的不過是余下幾首,這也從側面證明人文主義者將理想的友誼置于愛情之上的傾向。
在另一首長詩《維納斯與阿多尼斯》中,莎士比亞以極為隱晦的方式也表達了這樣的傾向。這首詩改編自奧維德《變形記》的第十書,莎士比亞做了兩個較大的改動,在奧維德的《變形記》中,阿多尼斯對愛神維納斯的求愛是一種被動的接受,屈從和順服,這種順服表明他并不反對接受維納斯的愛情;而莎士比亞將阿多尼斯被動的順服轉變?yōu)榱藞詻Q的抵抗,甚至是蔑視;在詩中無論維納斯如何哀求或是挑逗,阿多尼斯都不為所動?!八恢钡乜嘣V衷懷,迷人地苦訴衷懷,/因為她要對迷人的兩耳,把心事表白。但是他卻老鬧脾氣,老皺頭,老不耐,有時羞得臉通紅,又有時氣得臉灰白?!钡诙€是在奧維德的筆下阿多尼斯并沒有其他的獵人同伴,而在莎士比亞詩中卻有,而且阿多尼斯時刻在想辦法試圖擺脫愛神,回到男性同伴那里繼續(xù)打獵。而從一開始詩人就描述阿多尼斯要尋找的獵物是野豬,這種動物早在中世紀和文藝復興時的神話中其寓意一般與嫉妒、欲望和男性情感相聯(lián)系,是“強烈男子氣概”的一個象征體。面對維納斯糾纏不休地獻上自己的愛意,阿多尼斯堅決地予以拒絕:“我不知道什么愛情,他說道,也不想去知道,除非愛是頭野豬,那我才會去追逐?!庇谑牵勘葋喦擅畹亟栌砂⒍嗄崴咕芙^女神維納斯而選擇“追求”男子氣概的象征“野豬”,借此表明阿多尼斯拒絕愛情而選擇友誼。從這兩個改動來看,莎士比亞在力圖突出表現(xiàn)阿多尼斯的男子英雄氣概。無論美若天仙的愛神如何挑逗糾纏,那讓戰(zhàn)神都卑躬屈膝討好的嬌顏如何誘惑,阿多尼斯都不接受這異性之愛,而是千方百計地想回到男性同伴的中間。
從古希臘到文藝復興時期的父權制社會,女性在社會階層中都是居于從屬地位,只是生兒育女的工具,地位的不平等導致了愛情的不平等。男性之間的友誼比愛情更重要,這是由當時的社會結構和關系所決定的。所以,無論愛神的美貌如何動人,也無法誘惑阿多尼斯放棄對友誼的渴求,對與文藝復興時期的人文主義者來說,理想的友誼是在愛情之上的。
(作者單位:貴州工程應用技術學院外國語學院)
(責任編輯 馮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