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贊
(周口師范學院)
理雅各1871年版《詩經(jīng)》英譯本中的語言雜合
袁贊
(周口師范學院)
本文從雜合化的角度分析理雅各1871年《詩經(jīng)》英譯本語言的雜合現(xiàn)象。文章從兩個方面入手,用例證法分析了1871年英譯本詞匯翻譯和句法層面的雜合。理雅各的譯本多采用音譯和字對字翻譯的方法翻譯原文本中的詞匯,譯本中有眾多的譯文有主語及連詞缺失和狀語從句前置的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即是翻譯中的雜合,進而探討雜合化在《詩經(jīng)》英譯中的作用。
《詩經(jīng)》 1871年版譯本 雜合化
《詩經(jīng)》是中國文學的光輝起點,其內容涉及中國早期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如勞作、宴會、祭祀、壓迫與反抗、戰(zhàn)爭與徭役、風俗、愛情、婚姻等,甚至植物、動物、地貌、天象等各個方面都有所反映,成為研究當時社會的寶貴史料。詩經(jīng)的語言則是研究公元前11世紀到公元前6世紀漢語概貌的最重要的資料。它不僅奠定了中國文學的抒情傳統(tǒng),也奠定了現(xiàn)實主義文學傳統(tǒng)。詩經(jīng)的創(chuàng)作手法也對中國文學的體裁結構、語言藝術等方面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成為后人仿效的典范。因此,詩經(jīng)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人們了解中華文明源頭的一個窗口,這也是吸引無數(shù)譯家對其進行翻譯的原因。
理雅各(James Legge,1815-1897)是近代英國著名漢學家,他曾擔任香港英華書院校長,倫敦布道會傳教士,是第一個系統(tǒng)研究、翻譯中國古代經(jīng)典的人,從1861年到1886年的25年間,將《四書》、《五經(jīng)》等中國主要典籍全部譯出,共計28卷。他的多卷本《中國經(jīng)典》、《法顯行傳》、《中國的宗教:儒教、道教與基督教的對比》和《中國編年史》等著作在西方漢學界占有重要地位。他與法國學者顧賽芬、德國學者衛(wèi)禮賢并稱漢籍歐譯三大師。他翻譯的中國古代典籍忠實于原文本,影響深遠,雖逾百年,仍然被西方漢學界視為中國經(jīng)典的標準譯本。
理雅各曾多次將《詩經(jīng)》翻譯成英語。他的1871年譯本是散文體英譯本,而后在1876年和1879年分別出版了韻體英譯本。他的1871年譯本以其厚重的學術性翻譯 (Thick Translation)或厚語境化(Thicker Contextualization)而成為西方漢學界的標準譯本。受原著權威的制約,譯文是按清代官方認定的《詩經(jīng)》原文內容及順序而未改動。翻譯中他首先關注的是概念的準確性,該譯本進行了逐字逐句的翻譯,有包括近200頁的譯序,漢語原文和注釋均同步出現(xiàn)在譯本正文中,另有漢語專有名詞附錄,最后還附有索引。研究此譯本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詩經(jīng)》英譯本的語言特征,加深對《詩經(jīng)》以及典籍英譯的認識。
近些年來,文化研究對雜合問題給予了空前的重視,這在后殖民理論中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霍米巴巴首先將雜合的概念引入后殖民主義理論。巴巴認為“雜合性”(hybridity)是“殖民權力生產(chǎn)力的標志;雜合性這一名稱指的是通過否定對控制過程進行策略性扭轉的行為……它表現(xiàn)出了所有存在于被歧視與壓迫場所中的必然變形和置換”。
韓子滿將雜合文本定義為包含有多種語言文化成分的文本,是由不同語言文化的成分共存于文學翻譯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之中(韓子滿,2002:5),并將雜合分為原文雜合和譯文雜合。原文雜合可以有多種表現(xiàn)形式,既可以是多種文化意象或多種語言特點的雜合,也可以是不同語體或文本類型的雜合,但雜合特點最明顯、與語言文化關系最密切,對譯者挑戰(zhàn)最大的還是多個語種的雜合(韓子滿,2002:15)。譯文雜合是指譯文中既有大量譯入語語言、文化、文學的成分,也有一些來自原語語言、文化、文學的異質性成分(heterogeneous elements),二者有機地混雜在譯文之中,使得譯文既明顯有別于原文,也與譯入語文學中現(xiàn)有的作品有所不同,因而表現(xiàn)出了雜合的特點(ibid:35)。
語言不僅是思維和交際的工具,同時也是社會文化的反映,并制約人們的思維。語言的多樣性,即區(qū)域、民族、時代差異性是翻譯存在的前提和基礎,同時翻譯的存在又促進了語言文化的交流和發(fā)展。作為中國最古老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的語言是研究公元前11世紀到公元前6世紀漢語概貌最重要的資料,是中華民族先民們語言的精華,典型反映了古漢語的遣詞造句的特征。因此在翻譯時保留古漢語特征的程度的大小,不同的譯者會有不同的選擇。接下來本文將從詞匯和句法層面探討一下理雅各譯本在語言方面的雜合現(xiàn)象。
哲夫成城,哲婦傾城 。
懿厥哲婦,為梟為鴟。
婦有長舌,維厲之階。——《詩經(jīng)·大雅·蕩之什·瞻卬》
A woman with a long tongue,is[like]a steppingstone to disorder.(James Legge,1871:561)
本篇寫的是周幽王時朝政混亂,指責了周幽王的倒行逆施,他寵愛妃子聽信妃子的讒言,結果使朝政敗壞,國將危亡的故事。中國有一個俗語,稱多言、愛搬弄是非的人為長舌婦。理雅各將這一俗語字面翻譯為“l(fā)ong tongue”,這對西方讀者來說屬于異質的、難以理解的。因為對西方讀者來說舌頭長只是形容一個人客觀的物理的特征,他們不會將長舌與一個人的道德品質聯(lián)系到一起。而在中國文化中,長舌卻形容的是一個人主觀方面愛說謊、喜歡挑撥離間的性格,具有貶義。理雅各的翻譯結合了漢語中“長舌”的文化意義和英語單詞“l(fā)ong tongue”,譯文既有譯入語的語言成分,又雜合了源語文本中該詞的文化含義,屬于典型的譯文雜合。
彼留之子,貽我佩玖?!锻躏L·丘中有麻》
Some one is there detaining those youths;—
They will give me K?w-stones for my girdle.(Legge, 1871:123)
“玖”指的是一種次于玉的黑色美石,可以琢磨成佩飾。理雅各將其譯為為K?w-stone,即保留了“玖”的漢語拼音,又對其物理特性加以說明,即stone。并解釋其用途for my girdle。這種譯法雜合了漢語拼音和英語單詞,對西方讀者來說,理解原意的基礎上又增加了異國情調,因此這種譯法屬于典型的詞匯雜合。
除此之外,理雅各還將詩經(jīng)中所有詩篇的名字直接異化為漢語拼音,如《伐木》譯為“Fah muh”,《黍苗》譯為“Shoo m?aou”,《十月之交》譯為“Shih yueh che k?aou”,音譯的處理方法更加忠實地再現(xiàn)了原文本,將《詩經(jīng)》中的異質性因素帶到英語中。
(一)主語以及連詞的缺失
西洋的語法通則是需要每一個句子有一個主語的,沒有主語就是例外,是省略。中國的語法通則是,凡主語顯然可知時,以不用為常,故沒有主語卻是常例,是隱去,不是省略(王力,1984:52-55)。在英語句法上不可或缺的冠詞、代詞、連詞,在中詩也往往都可省略不管。以下試舉兩例。
碩人其頎,衣錦褧衣。齊侯之子,衛(wèi)侯之妻。東宮之妹,邢侯之姨,譚公維私。——《國風·衛(wèi)風·碩人》
Large was she and tall,
In her embroider robe,with a [plain]single garment over it:—
The daughter of the marquis of Ts’e,
The wife of the marquis of Wei,
The sister of the heir-son of Ts’e,
The sister-in-law of the marquis of Hing,
TheviscountofT’analsoherbrother-in-law.(Legge, 1871:94-95)
本章摘取《碩人》的首章,描寫了姜莊身份之高貴。她是齊侯愛女,太子之妹,說明她是正夫人所生,而其妹妹俱嫁國君。理雅閣的譯本直接保留源語的語序,將整個一章翻譯成一句話,破折號之后便是一推人物身份的羅列,沒有連詞,也沒有主語,譯文雖不符合譯語的語法規(guī)范,但保存了原文本的句法特征,是源語文本和譯語語言的雜合。
(二)狀語從句的前置
英漢兩種語言為表達意義,在句子層面作線性延伸時,各自具有不同的方式。漢語的擴展方向一般是向左的,形成了一個句首開放、句尾收縮 (leftbranching)的樣態(tài),而英語的擴展方向是向右的(楊豐寧,100)。英語中句子的主干用來表達信息的焦點(focus)、重要的信息,常置于句首,而伴隨狀況、具體細節(jié)的介紹往往放在句尾。英語這種句首的收縮性和句尾成開放性(right branching)的句法特點就決定了英語句法結構的末端重量原則 (連淑能,2005: 97)。 而漢語卻正好相反,在表達思想時,漢民族習慣于先對事情發(fā)生的背景進行鋪墊,從側面說明,闡述外圍的環(huán)境,如時間、地點、方式等,最后才點出話語的焦點信息。理雅各的《詩經(jīng)》譯本被稱為異化的典范,在句子結構方面便不可避免地帶有漢語的特點,具有較高的雜合性。
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國風·邶風·匏有苦葉》
The ground has[still]its bitter leaves,
And the crossing at the ford is deep.
If deep,I will go through with my clothes on;
If shallow,I will do so,holding them up.(Legge, 1871:53)
這是《匏有苦葉》這首詩的第一部分,意思是:葫蘆的葉子干了,可以系在腰間作渡水之用,濟水的渡口水深廣。如果水深的話,我就穿著衣服游過去,水淺的地方就掂著衣服走過去。在翻譯后一句,“深則厲,淺則揭”時,理雅各將程度狀語從句置于主句之前,這顯然違反了英語當中狀語后置(postposing Adverbial Clauses)的習慣,不是規(guī)范的英語行文,譯文融合了漢語狀語從句前置的語法習慣,這樣就在語言層面更加忠實于《詩經(jīng)》原作。
左手執(zhí)龠,右手秉翟。——《國風·邶風·簡兮》
In my left hand I grasp a flute;
In my right I hold a pheasant’s feather.(Legge, 1871:62)
山有苞櫟,隰有六駮?!秶L·秦風·晨風》
On the mountain are the bushy oaks;
In the low wet grounds are six elms.(Legge,1871: 201)
理雅各的譯本把第一例的方式狀語置于主句之前,第二例中則將地點狀語直接當成句子的主語放在句首,譯文不符合英語正常的語法習慣,但體現(xiàn)了漢語先交代事情發(fā)生的背景、環(huán)境,最后才點出話語的焦點信息這樣一種向左擴展(left-branching)的表達習慣。語言層面雜合的現(xiàn)象比較明顯。
通過詞匯、句法層面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理雅各1871年《詩經(jīng)》譯本中存在著較為普遍的語言雜合現(xiàn)象。詞匯方面,他翻譯漢語詞匯多采用字對字翻譯或音譯的方式,忠實地再現(xiàn)了源語文本;句法方面,在他的譯本中主語及連詞缺失以及狀語從句前置的現(xiàn)象比較普遍,這說明他的譯文試圖在最大限度上再現(xiàn)原文本的句法特征,從而將《詩經(jīng)》全面忠實地譯介給西方讀者。這種雜合化的譯本雖不符合英語的語法規(guī)范,可能會給英語讀者的閱讀造成一定的困難,但它也使《詩經(jīng)》中的語言、文化層面的異質性東西進入英語語言,豐富了譯入語言,也加深了英語讀者對《詩經(jīng)》以及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認識,這也是理雅各1871譯本在西方漢學界享有盛譽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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