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淑芬
那年,我做夢也沒有想到,盼了多年的鐵路跨越式發(fā)展將我跨出了崗位,跨到了人生的另一個驛站。退居二線,我搬到了鐵路沿線的一個小站。雖然距城市不過百八十公里,
仍然還算空氣清新,幽雅僻靜。人回歸了自然,心情也跟著淡定下來了。
在我和城市做一次小小的“逃亡”之中,居然有了一個菜園。
陋室對山,山下是河,依山傍水,滿目青翠。
窗前就是我的小菜園了。清早起來推開房門,呼吸一會青菜發(fā)出的清香;欣賞一會鳥語蟲吟的音樂會;領(lǐng)略一會與大山泥土融為一體的萬般神韻后,便學(xué)著鄰居蹲在菜畦上薅薅草,間間苗,澆澆水,或者把從家里拿來的吸油煙機廢油和從煙筒里倒出來的灰往菜根上施施肥。然后就坐在當(dāng)院,瞧著剛被初升太陽的縷縷金絲覆蓋著的我的小菜園。
置身于青山綠水之中,沒有汽車尖叫,遠(yuǎn)離了摩托嘟嘟聲和小販叫賣聲,擺脫飯局及人情事俗應(yīng)酬的籠罩,儼然一派田園牧歌意境。寧心靜氣地品味人們稱之為“漂亮”和“快活”的感覺,不僅只是休息,而是一種調(diào)節(jié)、一種陶醉、一種享受,心里別提多舒坦了。久在機關(guān),三尺寫字臺耗去了我的大半個人生,為了利益或欲望,曾經(jīng)令我獨自背負(fù)著過重的壓抑,常常失去了人最寶貴的本色。而在我的小菜園里,就能確立了自我,因為在這里很難區(qū)分哪一位是局級,哪一位是處級、科級干部,也很難看出誰是款哥款姐的,誰是窮人沒錢的。
到了傍晚,伴著蛙聲的響起,我走向海浪河邊,洗凈一雙泥手,回來蹲在大鍋前生火做飯,在噼噼啪啪的燒柴聲里,我也算是一介村婦了。
回城兩天,我總是在林立的樓群里,惦記著我的小菜園,對那些植物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歡和眷戀。第二天我會早早趕來,看到小苗從褐色的土壤里鉆出細(xì)小的嫩芽而喜出望外,看到青菜冒出嫩梗而歡呼跳躍。土壤真是個好東西,只要你把種子播種進(jìn)去,沒過幾日就會完成對種子的承諾,你給它什么樣的種子,它就會給你什么樣的回報,而且是加倍地給你。你給它一,它能給你一百。
第一縷春風(fēng)剛剛拂過,便滿園翠綠了。韭菜、小蔥和菠菜,是從上一年過來的,經(jīng)過冬天大雪保根,土一解凍,就會重新泛綠,菠菜肥大的綠葉上滾動著露珠串,看著比吃還香。我是有事沒事總愛待在菜園里,看著它們每天的變化,有一種難以言狀的爽快和心靈顫動。
豌豆和蔥兒們,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寒氣尤存就偷偷地從土地里鉆出來,圓圓的葉片嫩嫩的,綠綠的,剛長出蔓花兒就從葉簇中探出頭來,使人覺得仿佛希望之神到來了,那花朵像是小蝴蝶在春風(fēng)里飛舞。豌豆是美麗的植物,花美,葉美,豆角彎彎的更美,長這么大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豌豆秧,也從來沒看過畫家染翰和作家描述過它。給我豌豆種子的鄰居大嬸說,豌豆是在其它蔬菜還沒有下來時它就先下來了,在沒有菜的時候先吃它。哎呀,雖然豌豆算是給種田人最早的回報,但可惜它還沒有等到群菜浪漫時就過早地退出了。人和植物同理,都想出人頭地,誰都不甘心寂寞,就算豌豆兒爭出個高低來,又怎樣?我還是替豌豆有點惋惜。
入伏了,菜園里全綠了,正如人們說的那樣,有綠色就會有景致,有景致就會有美麗。只見各種菜爭奇斗艷,黃瓜、豆角長出了蔓,吐出龍須般的黃絲,搭好架,豆角就彎彎繞繞爬上了桿,黃瓜的綠葉下綴著星星點點的黃花,還有辣椒、茄子、西紅柿紛紛伸出了枝葉。沒有人為的因素,沒有施各種各樣的化肥,也沒有施什么生長素破壞它們的生活,所以這些植物們還盡情享受著農(nóng)業(yè)文明時代的寧靜,生長得既自然又真實更天然質(zhì)樸,雖然不向施過化肥那樣繁榮昌盛,但確按照自己的個性生長著,努力活出個天然的自個兒。
我把會爬蔓的西葫蘆,窩瓜和去年從海南帶回來的狗頭南瓜籽種在菜園的一面圍墻上。西葫蘆不動聲色地圓滿著自己,結(jié)出了像枕頭一樣的果實來。窩瓜夜晚長得最快,所以果實長得很像月亮的樣子。它們的葉片都呈盾形,寬大酷似荷葉,如果不看果實,很難分清哪個是西葫蘆、哪個是窩瓜、哪個是南瓜的葉子,只是海南帶回來的南瓜長得葉子更為茂盛些,可是已經(jīng)過了三伏了,而它還沒見開花呢,看來是南北氣候的差異吧,幸虧我不是指它吃飯的,不然可就喝西北風(fēng)了。不過那面圍墻恰似倒影的荷塘,圓潤的葉兒,在墻面上輕輕地飄著,碧綠得不似人間色彩,把我的菜園裝扮得仿佛在南方什么地方見過的一幅水墨畫了。
但幾天后確讓我驚呀得幾乎要落淚,這位從熱帶雨林來的客人,沒見開花,確結(jié)出了細(xì)小的果實,然后再從小瓜的尾巴開出一朵小黃花來。但其它瓜的果實都沉甸甸地快成熟了,眼看就霜降了,鄰居也說:“這些南瓜即使是有果也是白驚喜,不會有結(jié)果?!蔽以疽彩菑暮D习压奉^南瓜籽帶回來試試看,也沒報什么希望的。所以即使是有了果也沒有在把它放在眼里,更沒有關(guān)心它能否長成或能否長大了。但這些南瓜們自己不在乎,眼見那飄拂瓜蒂上的小黃花拼命地從過往的風(fēng)中吸取養(yǎng)分,每一縷來自故土熟悉的氣味,都迅速傳達(dá)到瓜脈,不出一周,狗頭就初具規(guī)模了。它如同那些會生活懂得忘卻的人,不管什么土壤,什么氣候,不那么計較,更不在乎別人怎么說,瀟瀟灑灑活出了自己的個性來。我興奮得幾乎跳起來,我真的好感動,可以說是對我把它們從海南小心翼翼帶回來辛苦的報答。沒想到南方的植物在北方有了結(jié)果,雖然和我在海南看到的長相一樣,顏色不同,它們在海南是桔紅色,在這是長出了墨綠色,這可能就是生長期不足的原故吧,可切開也是桔色,味道還是一樣的,它們不枉來東北走了一遭。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土地,你所收的就是你所種的,無非是所種的種子各有不同,得到的收獲也就不一樣。
居然我有一個小菜園,讓我的精神世界頗為豐富,換起了我心靈中那些久違了的感覺,使生命重新有了生機、有了朝氣。每當(dāng)我吃著大白菜頓粉條時,已相當(dāng)滿足這簡單的日子了。這個時代,已經(jīng)有很多人迷失在城市的高樓大廈中了,忘記了大自然給予人類的恩賜。然而,我知道人各從其好,情有獨鐘的,興趣不可能強求一致,確實有人把我蹲在菜園里以大自然的美麗和魅力來放松自己疲憊的心靈說成是吃苦受罪,而我確在我的小菜園里,聽大自然和我的絮語,聽青菜的根須在泥土深處歌唱,仿佛聽見了生命流逝的聲音,弄懂了自己既渴望停留又渴望飛翔的靈魂。如果把我的生命比做是一本書,那么我這個小菜園就像填寫這本書的標(biāo)點符號之間還留下的空白一樣,充實了我那篇幅很有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