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本書上,我驚奇地讀到這樣的簡單記載:
舊俗四月初八那日煮青豆黃豆遍施人以結(jié)緣,稱“緣豆兒”。
讀完了,想象力就開始忙碌起來,究竟是怎么一種風俗?一個人到了那天是該煮一把豆子還是一升或一斗豆子?清煮還是加醬鹵?怎么個送法呢?站在街口還是市集上呢?送給什么樣的人呢?是不是包括讀書人、田家、屠戶、老人、小男孩、小女孩、唱歌的、說書的以及耍猴戲的、賣炊餅的……
而到黃昏,送完了所有豆子的缽子里,是不是又換上了別人的豆子?我想著想著,只覺手中陡然沉重起來,低頭一看,那只古人的缽子不知什么時候竟移到我手上來了。
所謂小人物的一生,也不過是那小小的一只缽子,里面裝著小小的豆子。而所謂少年,就是那種歡歡喜喜地站在街頭的心情吧!好天好日,好風好鳥,我們覺得跟每個擦肩而過的人都有一段好因緣。
一只小小的缽子,一堆小小的豆子,街頭的人潮來了又去,怎知今日的一個凝視,不是明日的一處天涯?在這偶然的一駐足間,且讓我們互贈一顆小小的玉米粒似的豆子,采擷自我家田畝間的豆子——所謂少年,就是那份愉悅的、掏掬的興奮。
而有一天,當我年老,當我的豆子贈盡,我會捧著別人贈我的那一缽,慢慢地從大街上走回來,就著夕暉,細數(shù)那每一粒玉瑩。
(君 心摘自長江文藝出版社《張曉風散文精選》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