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1日 主持人休息室)
親愛的寶寶:
童話。
據(jù)說是為了兒童而寫的故事,但常常殘酷到像我這樣的大人嚇一跳的地步。
我連三只小豬蓋房子抵擋肺活力很大的大野狼這個童話,都忍不住覺得三只小豬活得真辛苦,也不喜歡野狼欺負蓋不起堅固房屋的小豬。
“根本就是窮小豬的一場噩夢嘛!”我實在不覺得講這個故事給小孩聽,而且繪聲繪影到小孩子聽得呵呵笑,是多讓人舒服的事。
以上,寶寶,是我想太多了。
將來你身邊的大人,會講一堆像這樣沒心肝的童話來幫襯你長大,你聽的時候不會想這么多,你會像食量很大的小貓頭鷹那樣,來者不拒地吞下一個又一個沾帶著人生血腥氣味的故事,笑嘻嘻地聽,笑嘻嘻地變成大人。然后,偶爾體會到:寫這些故事的人,恐怕有被人生折磨到。
我最喜歡的一個童話:錯,不是安徒生的《人魚公主》;錯,不是王爾德的《快樂王子》。
我始終最喜歡的一個童話,是《斑衣吹笛人》。
800年前的德國小城,出現(xiàn)鼠患,全城束手無策,只好打算棄城逃走。這時,出現(xiàn)了斑衣吹笛人。
他服裝的花色古怪,腰上插著笛子,他說他能清除老鼠,但要收一筆酬勞。小城的居民說,只要能趕走老鼠,付他50倍的酬勞都行。
斑衣吹笛人拿出笛子,吹起輕柔曲調(diào),所有老鼠紛紛從溝里房里柜下床底跑出來,跟在吹笛人后面。
吹笛人走到河邊,繼續(xù)吹著笛子,老鼠一批接著一批跳逃河里,全部被河水沖走了。
居民高興得要命,但吹笛人索取酬勞的時候,居民卻說沒錢可付。
吹笛人默默離開小城。當天晚上,月亮高掛天空,家家安睡,到了半夜,小城的空間忽然響起了清澈的笛聲。笛聲飄動著,每一家的小孩都從家里跑到路上,跟在斑衣吹笛人身后。
他一邊吹著笛,一邊往山 上走去,所有小孩都跟在他身后,走著走著,月光漸漸被云擋住,吹笛人和小孩越走越遠,最后全部消失在山里面。
一城,只有一個拄拐杖的小孩,因為走路速度慢追不上隊伍,最后一個人哭著回到城里,告訴大家發(fā)生的事情。
親愛的寶寶,那些小孩去哪里了?
親愛的寶寶,我為什么隱約地覺得,那些被笛聲帶走的小孩,才是幸福的?
如何講故事
(10月30日 家的角落)
親愛的寶寶:
有人找我去念一個故事,給一群眼睛看不見的小孩聽。
我本來以為隨手就能找到一個故事,反正我讀過很多故事我都很喜歡??墒?,結果我翻了十幾本書,都還是找不到適合的故事,因為我想找的故事,是整個故事里都沒有用到“看見”這個詞。都沒有描述云的形狀、樹葉的顏色、沒有描述城堡的高度、寶石的閃亮、沒有描述主角的美麗、沒有描述陌生人的眼神。
一直到出發(fā)前往會場前一刻,我才總算勉強選了一個古老的神話里,天神為了人類背叛了祖父的故事。這個故事本來很有力量的,但我講得很不精彩,因為我刪去了所有要靠眼睛才能看到的東西,結果故事被我講得干干的,而且,我還是免不了講了兩次“看到”,一次是天神“看到”人類被洪水淹得多悲慘、一次是烏龜和老鼠一起“看到”天神不快樂的樣子。
另外一個受邀去講故事的作家,講得比我精彩多了,他一點都沒有故意避開“看見”的東西,老太婆的臉色、小瓶子放的地方、礦坑的黑暗,他把故事講得很生動,小孩都聽得很高興。
寶寶啊,當我們對別人講故事的時候,我們到底應該描述一個對方終有一天能懂的世界?還是描述一個對方永遠也不會懂得的世界?
(摘編自《有一天啊,寶寶》蔡康永著 當代世界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