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震
PART.1
“怎樣才能干凈利落地殺掉一個人呢?”皮蛋豆腐被端上桌后,許明遠突然問我。
我有些吃驚地看著他。他是我的大學(xué)同窗,畢業(yè)后兩年都沒什么聯(lián)系,昨天他找到我,非要請我吃飯敘舊。盛情難卻,于是今天晚上我便來到這家川菜館赴約。
我們天南海北地聊著,談興正濃時,他突然話題一轉(zhuǎn),令我有些詫異。
“怎么問這個?”我半開玩笑地反問,“喂,你不會是要……”
“別亂想?!彼ζ饋?,“你最近寫的那幾本推理小說我都看了,手法很巧妙。我今天約你出來,想檢驗一下,你是否只會紙上談兵?!?/p>
我不禁露出苦笑,這家伙還是那么熱衷于扮演批評家的角色。大學(xué)時我寫過幾個短篇,別人都說不錯,唯獨他挑出一堆毛病。雖然從某種意義而言,確實起到了促使我進步的作用。
明知他在激將,我也不想推辭,這和認輸沒什么兩樣。
“好吧,先說說你想殺誰。”我夾起一筷子豆腐放進嘴里。
“喂,不是我想殺人?!?/p>
“那么認真干嗎,身臨其境的感覺才有意思?!蔽液卣f,“每個人的心中總有幾個想要干掉的人吧?!?/p>
他抬頭想了想:“嗯……那就假設(shè)是我的頂頭上司吧。”
“他是個什么樣性格的人呢?”
“妄尊自大,獨斷專行,功勞都是自己的,過錯都是下屬的?!彼卮鸬煤敛华q豫。
“這簡直就是討厭上司的綜合體嘛,難怪你會想干掉他。他有什么喜好呢?”
“打高爾夫球、釣魚、旅游什么的,不過都是附庸風(fēng)雅?!?/p>
“高爾夫和旅游不行,肯定有旁人在場。釣魚倒是可以,你不妨告訴他,在郊區(qū)找到了一個很好的釣魚去處,去的路上,找個僻靜的場所,把他從山坡上推下去,造成意外的假象就可以了。做好準備工作,事后膽子大一點,言談舉止別露出破綻,誰都拿你沒辦法。”
“就這樣?”他露出失望的表情。
“小說和現(xiàn)實是兩碼事?!蔽覈@息道,“這你應(yīng)該和我一樣清楚?!?/p>
他點頭同意,低頭沉思了片刻:“不行,我和他的關(guān)系還沒好到可以雙人出行的地步?!?/p>
“那就慢慢培養(yǎng),如果你第一次邀請他去釣魚就出了意外,也實在太可疑了?!?/p>
“辦不到?!彼麚u頭,“我現(xiàn)在竭盡全力,最多只能維持不再惡化。”
“那他有什么廣為人知的缺點嗎,比如貪財好色之類?”
“唔,倒是聽過一些女員工被他騷擾的傳聞?!彼冻龀了嫉纳裆?/p>
“你可以暗中調(diào)查一下,查查具體情況?!蔽疫吘捉肋吽伎迹叭绻霃娦蟹嵌Y某個女員工,你就出面阻止,裝成失手誤殺,也算是一種辦法。”
“這更不靠譜了?!彼迤鹉?,“先不說我沒有偵探的本領(lǐng),我上司高大健壯威猛,到時候誰把誰誤殺了還不一定?!?/p>
“投毒吧。”我用餐巾紙抹抹嘴,“投毒和槍械一樣,都是以弱勝強的好辦法?!?/p>
“怎么投?用什么毒?”他撇撇嘴,挑釁似的問。
“說到投毒,我得先聲明一點。很多人的思想中有個誤區(qū),認為越罕見的毒藥越安全,實際卻恰恰相反,誰都能弄到的毒藥才是殺人滅口的良品……”
我正在滔滔不絕,許明遠卻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用手捂住肚子,開始呻吟。
“你怎么了?”我吃驚道。
“真討厭?!彼吆叩?,“一想到我上司的那張臉,肚子就開始難受?!?/p>
精神壓力大時會腹瀉,是他的老毛病,沒想到現(xiàn)在依然如此,他有多討厭自己的上司,由此可見一斑。
“說正經(jīng)的?!蔽艺?,“實在不行就換份工作,別給自己這么大的壓力。”
“我得上趟廁所,”他站起身,“回來再說?!?/p>
目送他一溜小跑地鉆進了走廊盡頭的衛(wèi)生間,我無奈地笑了一下。這時服務(wù)員走過來,把一盆熱氣騰騰的水煮魚放在了飯桌正中。
PART.2
許明遠回來時,我邊吃邊擦額頭上的汗。
“真夠久的。”我埋怨道,“我還以為你尿遁逃單了呢。”
他一屁股坐了下來:“別提了,我上司剛才打電話來了,為了點小事跟我吼了半天,效果簡直跟讓我吃瀉藥差不多。”
我看了看表,將近八點:“他這個時候還在加班?”
“加班?”許明遠嗤之以鼻,“他在外邊和客戶一起花天酒地呢。他耍酒瘋的方式就是打電話罵下屬,順便在客戶面前抖自己的威風(fēng)?!?/p>
“的確是夠討厭的?!蔽艺泻舴?wù)員給他倒了一杯熱茶,這家店的茶具很講究,傳統(tǒng)的蓋碗茶,用的茶葉也不錯,服務(wù)員拎著古色古香的大銅壺更加別有韻味,“你沒想過辭職嗎?”
“想過無數(shù)次,但真要下決心時就猶豫了?!?/p>
“猶豫什么?”
“因為我上司的妻子是謝苗?!?/p>
“謝苗?咱們班的那個謝苗?……世界太小了吧?”
同學(xué)們都知道,大學(xué)四年,許明遠暗戀了謝苗三年半。說是暗戀,其實謝苗早已心知肚明,她不答應(yīng),也不拒絕,有時和許明遠出雙入對,有時又刻意和他保持距離,直到大四上半學(xué)期快結(jié)束時,兩人才徹底結(jié)束了這種曖昧關(guān)系。
謝苗是個明快爽朗的漂亮女孩,對人愛憎分明,唯獨對許明遠是個例外。有人認為她是把他當(dāng)成了備胎,可許明遠卻不這么認為,為此他還和說閑話的那家伙打了一架。
“她是什么時候嫁給你上司的?”
“大學(xué)畢業(yè)后不久?!?/p>
我“哦”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大概是徐明遠覺得我這一聲“哦”有些意味深長,立刻漲紅了臉:“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樣!”endprint
“嗯?”
因為激動,他的解釋有些語無倫次,我豎起耳朵,總算聽懂了來龍去脈。
那一年的圣誕夜,許明遠邀請謝苗去看電影,返回的途中,他們在一條僻靜的小巷里遇到了幾個劫財又劫色的小流氓。小流氓打暈了謝苗,要強行帶走,許明遠奮起反抗,被揍得遍體鱗傷。這時他現(xiàn)在的這個頂頭上司恰好路過,高聲呼救,驚走了那些敗類。
“他和我一起將謝苗送到了醫(yī)院,但是當(dāng)謝苗醒來后,不知為什么反而把他當(dāng)成了救命恩人!他做了什么?不過是喊了幾聲而已!”
“她沒有感謝你嗎?”
“那家伙花言巧語,讓謝苗以為是他的出現(xiàn),才讓我們兩個人得救,反倒要我感謝他!”
“然后?”
“然后我們就吵翻了,她認為我是個心胸狹窄的男人,就此斷了聯(lián)系。諷刺的是,當(dāng)我到這家公司就職時,發(fā)現(xiàn)那家伙居然是我的頂頭上司,而且已經(jīng)和謝苗結(jié)婚了!”
“所以說,你不想辭職,說到底是因為不甘心?”
他盯著我:“我怎么能甘心?我要是辭職了,那家伙肯定會把我描述得一無是處,這不正印證了謝苗當(dāng)初對我的誤會嗎?”
“你留在這里硬挺又能如何?”我喟嘆道,“這樣做也證明不了什么?!?/p>
“至少我能殺了他?!痹S明遠惡狠狠地說,“解心頭之恨?!?/p>
“理智點。”我拍拍他的胳膊,“這么胡思亂想沒好處?!?/p>
“知道嗎,謝苗嫁給他后過得并不幸福?!彼曇舻统?,“我見過她幾次,每次她都在我面前硬撐,矢口否認,我覺得我有義務(wù)……”
“這不是你的義務(wù)?!蔽掖驍嗔怂脑?,“誰都不是誰的天使,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zé)。就算她陷入了困境,但不需要幫助的時候,你非要施以援手,反倒是一種傲慢和輕蔑?!?/p>
這番話顯然使他動搖了。他身體搖來晃去,不知在嘟噥著什么,忽然站起身,“不行,我還要去趟廁所?!?/p>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禁從心里發(fā)出嘆息。
PART.3
這一去時間更久。水煮魚快要涼掉的時候,他才回來,臉色很不好。
“不會是又接到電話了吧?”我無可奈何地問,“要不是知道你上廁所時越催越慢,我真想去敲門?!?/p>
“被你說中了,不過這次是他打錯了電話?!痹S明遠冷笑道,“他喝得舌頭都發(fā)硬了,想要打電話點比薩餅,卻打到了我的手機上,然后趁勢要我?guī)退c餐?!?/p>
“Pizza?”
“他有個習(xí)慣,喝高了的時候吃幾塊Pizza就能把酒勁壓下去,比吃醒酒藥都管用,公司里的人都知道?!?/p>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那么,咱們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殺人什么的都是氣話,你不用在意?!彼Φ糜行┕殴郑跋惹澳汴P(guān)于毒藥的知識說了個開頭,我對那個更感興趣,你繼續(xù)?!?/p>
我有些警覺地審視著他,這家伙不會真是要從我嘴里探聽出點什么吧?本想糊弄過去,可腦子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于是我便干了咳幾聲,一本正經(jīng)地開了口:“投毒貌似是很簡單的殺人方式,不過實際操作卻沒有想象中容易。首先要確保目標會吃下毒藥,不然很容易誤傷他人其次,十個被抓獲的投毒犯,九個是因為被警察追查到毒藥的來源,逐漸縮小目標,最終被捕的。”
“如果是街邊小攤賣的那種老鼠藥呢?”
我不出聲地笑了下,“那種東西貌似連老鼠都毒不死?!?/p>
“農(nóng)藥?”
“味道太刺激,除非對方是瞎鼻子?!?/p>
“那么……”他不甘心地苦思竭慮。
“別白費腦筋了。咱們這種普通人,最容易搞到手的可以致人死命的藥物,就是需要醫(yī)生處方才可以購買的安眠藥,可想靠安眠藥毒死人,需要超大劑量?;蛟S有些黑藥店敢偷偷賣一些違禁藥物,但是……”
“但是就算我僥幸弄到了,也找不到合適的投毒機會。”
“沒錯?!蔽依^續(xù)分析道,“在公司里人多眼雜,在他家里投毒,會把謝苗也給牽扯進來?!?/p>
“除了今晚。”他眼中閃爍著狡猾的光芒,“他在KTV,一屋子人都喝高了,完全可以找個機會在他的酒杯里下毒?!?/p>
“哦?”我來了興致,“什么叫找機會,說得具體點。”
“他在電話里告訴了我KTV的地址,那是他經(jīng)常光顧的一家店,我也和他陪客戶去過幾次?,F(xiàn)在正是顧客盈門的時候,服務(wù)生忙得團團轉(zhuǎn),他們喝得迷迷糊糊,我可以喬裝打扮成送外賣的人,在比薩餅里投毒,只要我小心點,沒人會注意到我。”
“你怎么保證別人不會吃下有毒的Pizza?”
“那些客戶跟我又沒什么交情,一起被毒死了也無所謂……哎,我開玩笑而已,表情干嗎那么嚴肅。和他有交往的客戶都知道,Pizza是他的專用點心,沒人會吃的。”
“好吧?!蔽曳潘闪四樕系募∪?,“就算不會誤傷到別人,他要你幫忙訂餐,然后被Pizza毒死了,你肯定是首當(dāng)其沖的嫌疑對象?!?/p>
“這些細節(jié)我還不至于忽略。包廂里太吵,他肯定是在樓梯間給我打的電話,那里很少有人經(jīng)過。雖然可以查到通訊記錄,我只要矢口否認他的第二個電話是要我訂餐的就行了,我可以說他向我交代明天的工作計劃?!?/p>
我沉默了,這家伙說的雖然聽起來有些離譜,但確實有可操作性。
“據(jù)我所知,恨他的人不少,至少我肯定不會是最有嫌疑的那個,平時我對他表面上還是很恭敬的?!彼麚P揚得意,“像你說的,只要我心理素質(zhì)好點,頂?shù)米【斓脑儐?,誰也拿我沒辦法?!?/p>
“你這個計劃有個致命的缺陷?!蔽依潇o地說。
“你想說你會告發(fā)我?”他低下頭,笑得肩膀微微顫抖,“你為什么要這么做?”endprint
“有很多理由,比如為了良心?!?/p>
“哪怕把自己也變成兇手?”他不笑了,聲音冰冷,“我完全可以說你也是同謀,整個計劃是你想出來的?!?/p>
“證據(jù)呢?”
“假設(shè)我剛才說的不是計劃,而是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實呢?”他壓低了聲音,“請你來吃飯也是計劃的一部分,那家KTV離這里很近,近到我可以佯裝去上廁所,實際已經(jīng)把有毒的Pizza送了過去?!?/p>
我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可以如實地把今晚的經(jīng)過講出來,可是會有多少人相信?”他咄咄逼人,“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冒著毀掉自己的風(fēng)險,你有那么無私嗎?”
“……沒有?!?/p>
我們相對無言。
“你不用擔(dān)心?!彼v地說,“剛才我只是在心里把他毒死了。不好意思,老同學(xué)見面,卻對你說了這么多過分的話?!?/p>
“沒關(guān)系?!蔽覔u了搖頭,“我能理解?!?/p>
盡管如此,氣氛還是變得有些尷尬,我們再也沒了聊天的興致。許明遠招呼服務(wù)員埋單,我告訴他自己已經(jīng)結(jié)了賬,走到門前打算互相道別時,他的肚子又疼了起來,我要等他,他堅持不用,我便沒有再客氣,先行離開了。
出租車比預(yù)想的難打,我在路邊整整站了二十分鐘,這時手機在褲兜里嗡嗡地震動起來。
是相熟的一位警官打來的。
“你到家了嗎?”他口氣很急迫,“還在外邊?告訴我位置,我去找你?!?/p>
“出什么事了?”
“你剛才吃飯的地方,有個人被毒死了,需要向你了解一下情況?!?/p>
我的頭有些暈眩,這是怎么回事?!
PART.4
一個女孩趴在門邊角落的桌子上,桌上擺著殘羹剩飯,還有半盞茶水。顧客們被集合在另一側(cè),等候警察的詢問。
“真是倒霉!”許明遠鐵青著臉向我抱怨,“我出門的時候,不小心碰了一下她,她就軟綿綿地倒下了??催@架勢今晚沒準什么時候才能完事,我明天還要上班啊!”
旁邊的警察要他安靜點,許明遠不情不愿地閉上了嘴。
法醫(yī)很快到來了,檢驗完尸體后對警官耳語了幾句,他皺起眉頭,神色凝重地走向后面,過了半天才出來,神情更加嚴峻。
他先是把許明遠叫進了包間,問話完畢后,示意我也進去。
“你今晚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的情況?”他用公事公辦的口吻問。
我頓了頓:“沒有?!?/p>
“真有點像是你小說里的案件了。毒在茶水里,可是這家店是用大銅壺現(xiàn)場為客人沏茶加水,沒理由只有死者中毒而別人安然無恙。你來之前我們問了下坐在周圍的客人,死者一直沒有離開座位,這就排除了有人趁她不在時在茶杯里投毒的可能。”
“那么是自殺?”我謹慎地問。
“飯店大廳的監(jiān)控壞了很久,沒有直接的影像證據(jù),斷定為自殺還為時過早?!本傥⑽⒉[眼,“在飯店里服毒自盡,未免有點奇怪吧,而且在死者身上也沒有發(fā)現(xiàn)裝毒藥的容器。”
我沒有說話,這種情況的確讓人一時摸不到頭腦。
“許明遠是你的同學(xué)?”
“是的?!?/p>
“飯店是他選的嗎?”
“也不算,我們想找個地方敘舊,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里。我和他都喜歡川菜,這家店恰好做得不錯。”
警官點點頭,但神情絲毫沒有放松。
“他有什么問題?”我問。如果僅僅像許明遠所說,他只是碰巧發(fā)現(xiàn)了死者,應(yīng)該不會招致這種程度的懷疑。
“死者身上有個員工證,她和許明遠是同一家公司的。許明遠開始說不認識死者,后來又改口說有點印象。前后矛盾,沒辦法不注意?!彼忉尩?,“你對死者有印象嗎?”
我搖搖頭,許明遠所在的公司規(guī)模頗大,有數(shù)百名員工,彼此不認識也很正常。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本倏嘈α艘幌拢澳阌X得僅憑這點而懷疑他太牽強,說實話,我也覺得有點勉強,可是他在改口時,有些慌亂。不是那種因為驚恐帶來的慌亂,而更像是一種惱怒。”
惱怒嗎?
“他說整晚都和你在一起,沒有靠近死者的座位,真的是這樣?”
“嗯……除了中間去過幾次廁所?!?/p>
廁所的方向與死者所在的位置恰恰相反。
“難道我的直覺出錯了?”警官用力拍了一下大腿,“你先出去等一會兒吧,現(xiàn)場勘查完畢后,做下個人信息登記,你們就可以走了?!?/p>
離開包間后,許明遠迎了過來:“怎么樣?”
“沒什么,例行公事地問了我?guī)讉€問題而已?!蔽彝狭藘砂岩巫舆^來,讓他坐在我旁邊。
“幸好沒人聽到我們聊天的內(nèi)容,不然麻煩更大了?!痹S明遠咋舌道,“看來有些話想想就行了,還是謹言慎行,別說出口為妙?!?/p>
“聽到了也沒關(guān)系,咱們說的人又不是死者。”
“向警察解釋的話,就得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對謝苗的影響不好。”
“你最近和謝苗還有聯(lián)系嗎?”
“半個月前見到過,對我的態(tài)度還是不冷不熱的,搞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明明日子過得很辛苦,卻還要在我面前裝作若無其事,她的虛榮心實在太重了?!?/p>
“你覺得她虛榮?”
“女孩子嘛,有幾個不虛榮的。剛才上廁所時我想了想,忽然想通了。她和現(xiàn)在的丈夫結(jié)婚,并不是因為糊涂,她心里其實很清楚誰對她更好??上?,她喜歡的終歸是外貌,和高大帥氣的人成雙成對更有面子?!?/p>
我輕笑了一聲。
“你笑什么?”
“要是你早這么想,我今晚也就不用費這么大勁了?!眅ndprint
“當(dāng)局者迷,多虧你這個旁觀者點醒了我。”
我沒有接他的話,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法醫(yī)檢驗的過程。我閉上雙眼,眼前浮現(xiàn)出無數(shù)畫面,等我猛地睜開眼時,現(xiàn)場勘查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法醫(yī)把死者所在桌子的物品全都裝箱帶走,連那把大銅壺也沒落下。
法醫(yī)要出門的時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起身:“等等,你們忘了東西!”
警官詫異地看著我:“忘了什么?”
“你們忘了把這東西給帶走?!蔽易叩皆S明遠吃飯時所坐的位置,舉起他的茶杯:“檢查一下這個,應(yīng)該會有收獲?!?/p>
許明遠的臉有些發(fā)白:“別開玩笑啊,你是說我喝的茶里也被人投了毒?”
“不用擔(dān)心。”我轉(zhuǎn)過身,向他微笑了一下:“你的茶里沒毒,毒在茶杯蓋上。”
此言一出,許明遠的臉色徹底變了。
PART.5
“事先把毒藥抹在杯蓋內(nèi)側(cè),一旦茶杯里裝上熱茶,蓋上蓋子后,毒藥就會被水蒸氣溶解,絲毫不被察覺地滴進茶水里?!蔽夷闷鸩璞蚓僦v解道,“所以你們要是只帶走死者的茶杯,無論是在杯子里還是杯蓋上都找不到毒藥,恐怕最后只能以自殺結(jié)案了?!?/p>
“這么說……他就是兇手?”警官銳利的目光停留在許明遠身上。
“你在胡說什么?”許明遠顯然沒想到我會突然來這一手,又驚又氣,“你怎么……”
“大學(xué)時我寫了個短篇推理故事,里邊的兇手用的就是類似的手法。你當(dāng)時提出了批評意見,認為警察不可能忽略杯蓋,發(fā)現(xiàn)杯蓋內(nèi)側(cè)涂抹了毒藥,兇手就完蛋了?!?/p>
“我早忘了!”
“要是你忘了,怎么還能想出改良的辦法?你今晚先到的,有足夠的時間在自己的茶杯蓋上涂抹毒藥,等死者到來后,過去分散她的注意力,將杯蓋替換掉,在確定目標死亡后,找機會將杯蓋再次調(diào)換,這樣就天衣無縫了?!?/p>
“我承認今天晚上是和你開了些過火的玩笑。你要是心里有氣可以私下和我談,用不著玩這招嚇唬我吧!”許明遠大聲嚷道,“說話要有證據(jù),你們可以檢驗杯蓋上的指紋,這樣就真相大白了吧!
“你果然是早有準備?!蔽倚α诵Γ拔铱梢圆碌?,死者面前的杯蓋上不會有任何指紋,它已經(jīng)被你在替換前就擦干凈了。不過你面前這個調(diào)包過來的帶毒的杯蓋,你想不到會被我揭穿,以為飯店清洗時就會清除一切痕跡,所以應(yīng)該還沒來得及處理,一定會留下死者和你的指紋!”
原以為這會是致命一擊,不料許明遠眼中露出一絲稍縱即逝的笑意,那是一種充滿了譏諷的笑。
我的心沉了下去:對了,這家伙應(yīng)該是在調(diào)換杯蓋時不小心碰到了死者,按照他的原計劃,死者應(yīng)該是在他離開飯店后才被發(fā)現(xiàn)身亡的。計劃被打亂,他沒辦法從容脫身,不過利用警察到來之前的混亂期,有充足的時間處理掉杯蓋上的指紋。
“那就請拿去檢驗吧。”他笑得有些陰險,“我實在有些奇怪,為什么你會突然跳出來陷害我,現(xiàn)在我明白了,你才是真正的兇手,趁我去廁所時偷偷做了手腳?!?/p>
警官望著我,雙眉緊皺。他心里應(yīng)該很清楚,許明遠在反咬一口,只是這一口咬得雖然有些強詞奪理,可偏偏又找不到反駁的根據(jù)。
我合上雙眼,仰面朝天,試圖讓涌入大腦的熱血回流。
靜默片刻,我睜開眼睛,緩緩地開了口:“我覺得很可惜,真的很可惜。作為一個推理小說作家,有你這樣旗鼓相當(dāng)?shù)淖x者,確實是一種幸運。你不僅能找出我故事里的破綻,還能將犯罪手法改良,咱們還真算是知音?!?/p>
“你這算是什么,說好話討?zhàn)??”他眼中有股難以掩飾的得意,“可惜晚了。”
“人生得意莫言早?!蔽揖従彽卣f,“你留了個以防萬一的后招,覺得就算出了紕漏也可以拉我下水,不過我可以證明自己不是殺害那個女孩的兇手。”
他有點疑慮,不過馬上又強硬道:“最后一招是虛張聲勢嗎?我沒說錯,你就是個只會紙上談兵的家伙,有什么證據(jù)趕緊拿出來??!”
警官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聽了沒兩句便嚷了起來:“又有人中毒身亡了?在哪里?半公里外的KTV?好,我知道了,這邊的事兒處理完了我就過去?!?/p>
我凄涼地笑了笑:“說證據(jù),證據(jù)到。警官,讓法醫(yī)仔細鑒定一下那兩個杯蓋,除了毒藥成分之外,還會有另一種藥物成分……瀉藥。那是我悄悄在他的茶杯里添加的,肯定會隨著水蒸氣覆蓋在杯蓋內(nèi)側(cè)。”
“你……你在我的茶里放了瀉藥?!”許明遠瞪大了眼睛:“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要你多上幾次廁所?!蔽业穆曇艉翢o感情:“因為我要趁這個機會出去殺人。”
“殺誰?”
“你的頂頭上司,謝苗的丈夫?!蔽艺f話的聲音聽起來連自己都覺得很奇怪,“當(dāng)你向我描述你要殺害那個人的時候,我在心里吃了一驚,因為無論是動機,還是在比薩餅里投毒的手法,你我想得都一模一樣……不過萬萬沒想到,兩個互相想讓對方給自己做不在場證明的人,各自心懷鬼胎湊在了一起,結(jié)果出現(xiàn)了這種鬧劇。”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PART.6
大學(xué)時,謝苗對許明遠忽冷忽熱,其實都是因為我。
我喜歡謝苗,但又覺得自己配不上她,她也不會喜歡我,所以我把這份感情一直壓抑在心底,自以為不會有任何人知曉。
然而謝苗卻發(fā)現(xiàn)了。她暗示了我很多次,不過那時大家都知道許明遠在追她,我更無法橫刀奪愛,索性躲得更遠。
當(dāng)我半年前再次見到謝苗時,她對我又哭又罵??薜氖腔橐龅牟恍?,罵的是我的懦弱,以至于她為了擺脫許明遠,匆忙地和現(xiàn)在的丈夫結(jié)了婚。
那時我還不太理解她為什么非要擺脫許明遠,因為謝苗的解釋是感覺許明遠的身上有種令人隱隱生畏的東西。
今天,我終于明白了。
那是一種在觸犯到自己利益時,可以毫不猶豫地出賣和誣陷任何人的徹骨的自私與虛偽。那個被殺的女孩,恐怕也是因為讓許明遠感受到了威脅,所以便痛下殺手。
“謝苗在一個星期前服用安眠藥自殺了?!蔽业穆曇艨斩炊撊?,“而她的丈夫卻過得心安理得,我絕對不允許這樣的敗類茍活于世。”
“沒想到,咱們是一樣的人?!痹S明遠歇斯底里地笑起來,“一樣的自私虛偽,一樣的心狠手辣……”
我承認,飯桌上和他的那一番充滿謊言的對話,彼此暗含殺機,實在是可笑又可恥。
“我要謝謝你?!蔽彝蝗恍α诵Γ澳憔拖袷且幻骁R子,在看到你丑惡嘴臉的同時,我看到了自己也是一樣的人,所以我才有勇氣終結(jié)這一切?!?/p>
或許這也是一種心有靈犀。
創(chuàng)作談:
友誼分很多種,最高境界應(yīng)該就是心有靈犀,有時無須言語,僅僅靠眼神甚至想法,便能溝通交流。不過反過來想想,在特定的情況下,世上有個能了解你內(nèi)心每個角落的人,無論多微小、多黑暗的念頭,他都能洞若觀火,實在讓人不寒而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