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薛璇|文
數(shù)年來,在云譎波詭的鋁業(yè)江湖中,城頭旌旗變幻,大佬廝殺暗戰(zhàn),檣櫓灰飛,戰(zhàn)馬哀鳴,將士成骨。待江湖塵埃稍定之時,且看繁華與風靡,凋敝與離棄,一切冥冥然皆有定因。
時光進入“錢經(jīng)時代”,不再刀光劍影,流血五步。話說今日之鋁業(yè)江湖,有三位親兄弟,老大名叫氧化鋁,老二名叫電解鋁,老三名叫鋁加工。雖為一母同胞,但高堂已逝,各立門戶。三家生意不同,互為依托,原本順風順水。數(shù)年風雨洗滌,今日三人家產(chǎn)各異:老大種糧買糧,晝夜磨面,家產(chǎn)平平,眼見余糧不足,暫且維持生計茍延殘喘;老二占據(jù)本村饅頭生意,原本威風霸氣,因近年來家道中落,入不敷出,只好見人低頭哈腰;老三低調奢華,近年來搞食品精細加工,鋪面越做越大,賺了不少真金白銀。
公元2015年2月的某天,三位兄弟相聚酒館,煮酒論英雄?!叭豢凸?,去年一年收成如何?”店小二問。
大哥氧化鋁首先發(fā)話:“去年一年,生意停停關關。上半年白面價格起伏振蕩,我時賺時賠。南洋有一位蠻夷,膚色褐黑,名曰印尼,不知出于何種目的,與我絕交,不再賣給我糧食,直接切斷了我的后路。幸虧大哥我看出這廝不是善茬,趕在其變臉之前,先攢了800萬噸。蠻夷與我割袍斷義之后,我倒也不慌,好在縱橫江湖幾十年,各種膚色朋友很多,相當一部分洋人也買我薄面,馬來西亞、多米尼加、巴西,還有非洲的黑人兄弟也紛紛向大哥我提供糧食?!?/p>
其余兄弟聞聽,紛紛拱手說:“大哥,你不容易!這年頭,雖說維艱,但還舉步前行,不錯不錯?!?/p>
大哥憤然道:“不錯個屁!我能收100個銅板,就要花99個半,利潤何來?今年,依我之見,老二家生意不減,我這邊就能對湊;老二家若出了問題,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只是擔心庫房余糧用光,磨不出白面?!?/p>
店小二得知,在北方,大哥家有一位遠親,原本做泥匠出身,這兩年鼓搗著從煤灰中提取白面,找一口大鍋,加入石灰石,先燒后分再沉淀,沒想到好夢成真,一鍋鍋的白面出來了。大哥也想讓自家親戚效仿一下,細細盤算,卻覺成本較高。于是大哥對這位遠親說:“蒙西兄弟,你自己先行先試,其他人暫且按下不提?!?/p>
論到二哥,他長嘆一聲說:“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這一年,我最不易。前些年策馬征戰(zhàn),屢建奇功,想不到時至今天,我的日子最為難過,債臺高筑,跟著我混的兄弟們心中無比酸痛。”說罷,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二哥一年來步步驚心,險象環(huán)生,遠遠不是“心中酸痛”這四個字能夠形容的。店小二在此必須大書特書。
先來一個場景切換。去年,還是此酒館,店小二記得,二哥召集幾個管事的侄兒甲乙丙來此議事。
甲說:“二叔,江湖險惡?。⌒针姷囊恢焙驮蹅冞^不去,仗著咱們用他的爐火,保護費收得極高,我們的錢他每月要拿走一半,不給,他就要掐我們的脖子,我實在受不了這廝的欺負了。再這樣下去我就一刀捅死他。我們只要一句話:公平!”眾人聞聽,舉起拳頭,齊聲吶喊:“公平,公平,公平……”二哥伸手制止住眾位,眼里射出希望的光芒:“老電家歷來如此,不必多言。但是希望不可破滅,我已向官家申訴,聽說不久電家要分家了,供爐火的和收火錢的即將分開,孩子們,或許可以通融許多,我覺得咱們有戲?!北娙伺e杯提前慶賀道:“干了!”
乙說:“二叔,江湖險惡?。⌒斟X的一直卡我們,不給放貸,我們找過多次,送過禮,下過跪,上過吊,硬的軟的都用過,人家不吃這一套,咱家的饅頭鋪,連伙計們買圍裙的錢都沒有了,怎么往下干?”二哥長嘆一聲:“沒辦法啊,錢家不但不給放貸,還想提前收回以前我們的欠款。在江湖上混,欠債還錢的道理大家都懂,但我實在是拿不出來啊。不行的話,咱們把老祖先留下的桃木案板先送到當鋪去吧?!?/p>
丙說:“二叔,江湖險惡?。M街都是饅頭鋪,買的沒有賣的多,太過剩了。價格上不去,賣一個饅頭賠兩個銅板,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誰讓他們在此開店的?”二哥答道:“以前新開店鋪,都是讓二哥知道一下,現(xiàn)在,村里人羽翼漸豐,不把咱們放在眼里了,看中一片地方,自己就支鍋開灶,外村人更不搭理咱們了,現(xiàn)在咱們蒸的饅頭太多,全村第一,但村里就是這點人,吃不了那么多啊。我生氣的是,這件事村長根本不管……”,二哥說完,沉默無語,片刻后又說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贝苏Z一出,頓時亂了套:
咱們關門吧。
咱們改行做炊餅吧。
咱們自己搞套爐火灶吧。
咱們和其他的饅頭鋪合資入股,搞個大雜燴吧。
二哥罵道:“遠水解不了近渴,你們都別扯犢子!”眾人無語,不歡而散。
這一年,二哥家族里有幾位長工請辭回家,山西關鋁、陽泉兆豐、中鋁廣西分公司電解鋁等等,臨走前,主仆灑淚惜別,奉上路費,“回家好好種地抱娃吧?!?/p>
這一年,二哥總被自己家的一些破事搞得傷口撒鹽。家族里有一個分支的當家人,交椅沒坐熱,就被官家綁緊帶走,此人姓孫,被綁走的原因是“不守規(guī)矩”。在湖南還有一位小兄弟,因為亂倒垃圾,被狗仔隊盯上了,小兄弟不服,與狗仔隊打開了口水仗,最后被朝廷權威的“宣渝臺”拉出來狠批一頓。對與不對,都弄得灰頭土臉;錯或不錯,都是你的錯。
再說一件鬧心事。去年,二哥家族里搞了一次“稱重”大會,看誰最胖(搞這么一場比賽,真無聊)。來自河南、山東、青海、內蒙古、新疆的遠房親戚都來參加,意欲奪取頭牌。一時間,大家你爭我搶,好不熱鬧。河南說,是我,山東說,是我。來自西部邊陲的一位兄弟搶過獎牌:“你們都歇一邊去,是我?!贝蠹引R曰:有錢,就是這么任性!這位兄弟名叫“新疆”,大家于是鼓掌慶賀。
此刻,二哥家一位遠房表弟正在山東家里吃煎餅卷大蔥,忽聞此事,嘿嘿一笑。這位兄弟復姓魏橋,字鋁電,一向保持隱秘,擅長夜行,很少在陽光下露面,那些追星族、狗仔隊根本不知道他有多重。魏橋嘀咕了一聲:“新疆區(qū)區(qū)不過420萬噸,我一個人就重620萬噸,我也不去湊熱鬧,如果我去了,非把磅秤壓塌了不可。”
場景又回到三兄弟論英雄的煮酒桌旁。在江湖上混得久了,大哥、二哥曾經(jīng)順風順水,這兩年卻一蹶不振,很不如意。氧化鋁、電解鋁、鋁加工三位手足兄弟,如今老大、老二漸漸年紀大了,力不從心,老三卻正值壯年,風華正茂,羽扇綸巾。他面帶誠懇,對大哥和二哥說:“兩位兄長,你們年事已高,磨面和蒸饅頭沒什么前途,不是被斷了供糧,就是被別人占了地盤,你們在村里面說話已經(jīng)不算數(shù)了,咱家的這面大旗就讓我來扛吧……”兩位大哥面面相覷,雖然相當無語,但見大勢已去,也無可奈何。
“哥啊,不是我說你們,現(xiàn)在屬我做食品精加工最賺錢,哪像你們,一個磨面,一個蒸饅頭,傻大笨粗……現(xiàn)在,各村都歡迎我去灑錢,我的地盤最大,我的路子最廣,給我放錢的人最多,我手下小弟無數(shù),雖說我的生意與朝廷政策息息相關,但我產(chǎn)品品種多啊,這邊唱來那邊和,日子比你們要強得多。”三弟一有錢,話氣便帶三分狂氣。官道上的車馬運輸,縣城里的高樓大廈,工地上的模板,酒肆里面的打包盒,天上飛的,海里游的,地上跑的,三弟無所不能,無所不入。大哥二哥見此十分眼紅,此時長嘆一聲:“年輕人啊……我們搞不懂你到底在做什么生意,愿你穿越紅塵,沿著你自己設定的線路狂奔而去吧?!?/p>
時光如白駒過隙,試看今日,三位大哥都用上了智能手機,他們都有各自的微信朋友圈。大哥朋友不多,寂寂無聲;二哥時不時發(fā)個朋友圈,要么無人點贊,要么反被眾人攻擊一頓,自覺多說無益,不如閉嘴;只有老三異?;钴S,不時曬一下成績,點贊者如云。
今天,二哥在朋友圈里發(fā)了一條微信,寥寥六個字:“去年虧損很大?!辈灰粫?,朋友圈里的銅、鉛、鋅等兄弟們紛紛回復:“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們也不容易,大哥挺??!”大哥和三弟雖沒回復,卻在暗地說道:“敗家!”
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基情四射的鋁業(yè)江湖中,氧化鋁、電解鋁、鋁加工三兄弟之間原本就是錯綜復雜的愛恨情仇,親時卿卿我我,疏時爾虞我詐。店小二無法看透這其中的妄自菲薄和沾沾自喜,更無從品味這個江湖的紛繁與爭奪。如果店小二能插上翅膀,像大鵬一樣扶搖直上,然后俯瞰人間,但見潮漲潮汐,恩怨得失,一切都很輕很輕,這便是自然規(guī)律,這便是新常態(tài),無計可施,無法改變,只能拿起手機發(fā)出一行字:你們都是蠻拼的,我為你們點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