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病學之父”陳灝珠

易蓉蓉

陳灝珠，中國工程院院士，國家重點學科和上海市心血管病臨床醫(yī)學中心學科帶頭人，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yī)院專家，博士生導師。他率先嘗試了許多“中國第一”，是我國心血管病介入性診斷和治療的奠基人之一。

他的人生離不開一根細長的導管。導管的一頭，是一雙閱歷無數(shù)但仍時刻找尋的眼睛，另一頭則是千萬顆被病痛折磨的心。導管于他，既是治病救人的工具，亦是連接醫(yī)患之間的一座心橋。

他，就是中國工程院院士、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yī)院專家陳灝珠--中國當代“心臟病學之父”。

率先嘗試“向左走”

準確地說，陳灝珠是一名心內(nèi)科醫(yī)生，本應坐在辦公室依靠聽診器、心電圖和X光片診斷病情?？伤x擇了一種更直接的方式與病灶“對話”--將一根管子順著病人的血管插入心臟，到病變現(xiàn)場一探究竟。盡管插管處創(chuàng)面很小，但畢竟也算一場小手術(shù)。

內(nèi)科醫(yī)生做手術(shù)，能行嗎？30歲出頭的陳灝珠沒想過這個問題，在導師陶壽淇的鼓勵下，他在中山醫(yī)院建立了心導管室。那時，已有專家在京滬兩地開展了右心導管檢查，即從手上的靜脈插入導管，順著血流的方向，一直到達患者右心室。

在大量實踐右心導管檢查的基礎(chǔ)上，陳灝珠與心外科醫(yī)生搭檔，參照國外文獻，率先在國內(nèi)嘗試“向左走”--經(jīng)大腿上的股動脈插管，逆著血流的方向，頂著動脈血的高壓，直達病人左心室。

心導管檢查讓許多先天性心臟病和風濕性心臟病患者獲得了精確診斷，但這一檢查方法卻無法看清主動脈的第一對分支--冠狀動脈。1972年，陳灝珠接受了一項新任務--為冠狀動脈造影。

1973年，一位胸痛病人疑似得了冠心病，尚無法確診，陳灝珠決定為他做選擇性冠狀動脈造影。雖說胸有成竹，但他又不免緊張--動脈血中攜帶大量氧氣，而造影劑是不帶氧的，萬一注入血管的造影劑過多，就有可能引起心肌缺血和缺氧。

手術(shù)需要一臺特殊的X光機，其球管裝在一只C形臂上，可左右旋轉(zhuǎn)從不同角度拍照。但醫(yī)院里的X光機，其球管被死死固定在一個姿勢，怎么辦？陳灝珠和同事靈機一動，用木板做了張酷似獨木舟的船形床，病人躺在上面，機器不動，床可以動。

1973年4月23日，我國首例選擇性冠狀動脈造影手術(shù)在中山醫(yī)院進行，插管、造影、顯影、攝片，不到1小時，一張張清晰的冠狀動脈X光片開創(chuàng)了我國冠心病介入性診斷的先河。

冷靜是“防短路裝置”

在人體狹窄的血管中操縱心導管--前進、后退、旋轉(zhuǎn)，每一步都好似“游走”于生死之間。在陳灝珠的記憶里，珍藏著不少起死回生的病例，有些雖未冠以“首創(chuàng)”，可回想起來，仍是驚心動魄。

1976年，一位28歲的母親在成功接受了心臟二尖瓣膜分離手術(shù)后，突發(fā)心房顫動，被轉(zhuǎn)到陳灝珠負責的內(nèi)科病房。在一種叫做“奎尼丁”的抗心律失常藥物的作用下，病人逐步恢復了正常心跳。孰料，1小時后，患者先是惡心、嘔吐，隨即抽搐不止，失去了神志。陳灝珠當即判斷，患者出現(xiàn)了奎尼丁最嚴重的不良反應--“奎尼丁昏厥”（嚴重快速室性心律失常），如不及時處理，死神將步步逼近。

果然，在隨后的10小時內(nèi)，患者先后發(fā)作29次，雖然每次都被搶救了過來，但兩次昏厥的間隔越來越短。這樣的險情，誰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但陳灝珠并沒有慌亂。趁著病人發(fā)作間隙，他仔細分析之前的每一次搶救過程。

突然，一條“歷時200分鐘沒有發(fā)作”的病案記錄在他眼前一亮。這是偶然，還是另有原因？陳灝珠反復詢問自己。經(jīng)過仔細討論，大家推斷，此前注射過的異丙腎上腺素很可能具有“回天之力”。

很快，藥效逐漸顯現(xiàn)，而用量也在一點點加大。最后，當異丙腎上腺素的用量達到正常劑量的15倍時，患者病情才逐漸趨穩(wěn)。那次搶救不僅“清空”了藥房里異丙腎上腺素的所有庫存，也創(chuàng)造了逆轉(zhuǎn)“奎尼丁昏厥”的世界奇跡。

陳灝珠的學生們被跌宕起伏的“劇情”深深吸引，并問他為何總能在危機關(guān)頭處變不驚。陳灝珠會心一笑，談起一段在香港讀書時的童年往事。

10歲那年，陳灝珠所在的學校組織學生到慈云山秋游，陳灝珠和3個小伙伴因貪玩迷了路。正當大家慌作一團時，陳灝珠在一片荒草叢中發(fā)現(xiàn)一條排水溝。于是，他提議沿水溝，順著水流的方向走。夕陽收起最后一抹嫣紅時，他們總算到家了。

那次迷路，讓陳灝珠悟出一個道理：遇到突發(fā)事情，最重要的是冷靜；恐懼會摧毀人的意志并引發(fā)不測，嚴重的，還會危及生命。

冷靜，猶如嵌在陳灝珠大腦中的“防短路裝置”，情況越危急，他思路越清晰。

1975年，美國斯坦福大學寄生蟲病專家巴茨教授來華訪問期間，突發(fā)急性心肌梗死。由陳灝珠帶領(lǐng)的醫(yī)療組婉拒了美方“派專家來華搶救”的建議，沉著應戰(zhàn)，陪伴病人三闖“鬼門關(guān)”。1個月后，巴茨痊愈回國了。此后，劫后余生的巴茨又健康地生活了26年，并與當年日夜相伴的中國醫(yī)生成了生死之交。每年，他都會給陳灝珠寄來一張全家福，直到2001年去世。

“24小時住院醫(yī)師”

陳灝珠的辦公桌上有一只塑料筐，框里裝著剪刀、膠水以及一打用過的文稿紙和舊信封。這些是他的記事工具，每次他想到重要的事兒就會寫在廢紙背面，事后或剪或貼。而他轉(zhuǎn)交學術(shù)秘書打印的文稿也總裝在“幾易其主”的舊信封里。

2004年是陳灝珠從事醫(yī)、教、研的第55年，又恰逢他80壽辰。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yī)院本打算為他慶祝一番，誰知，陳灝珠手一擺稱，上海人習慣過虛歲，去年家人已為他慶祝過，搞慶典太奢侈浪費了。后來，慶典改為一場心血管疾病研討會，陳灝珠不但親自作報告，而且從頭聽到尾。

陳灝珠外表平和淡然，可心里卻時刻緊繃著一根弦。學生眼中的陳灝珠就像一臺停不了的機器，無論外界環(huán)境如何，一旦啟動，它總是按照原有的軌跡向前。于是，飛機、火車、汽車都成了移動辦公室，旅途恰恰是他為學生改論文的最佳時間。即便是“文革”期間科研被迫中斷，他也常是圖書館里唯一的讀者。

86歲時的陳灝珠，還指導著8個關(guān)門弟子，照舊每天去醫(yī)院，每周至少一次手執(zhí)病歷卡，出現(xiàn)在一間間普通的病室，以“中文問患者、英文問學生”的形式查房。年輕時，“24小時住院醫(yī)師”的經(jīng)歷在他身上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記--做了醫(yī)生就是24小時工作制，病人如有危險，不會只在工作的8小時內(nèi)發(fā)生。

以管窺心的“中國第一”

心肌梗死、心臟搭橋，現(xiàn)在人們耳熟能詳?shù)男难芗膊『椭委煼椒?，幾乎都來自陳灝珠在醫(yī)學事業(yè)上取得的成就。

在國內(nèi)，陳灝珠是最早一批以管窺心的人，順著這根不起眼的導管，他率先嘗試了許多“中國第一”，將造影劑、心電圖和起搏器電極、微型心音拾音器、超聲探頭等“異物”一一送達心臟，使眾多心臟病患者得以精確診斷，重拾健康的生命脈搏。

區(qū)區(qū)幾毫米直徑的導管寄托著陳灝珠“懸壺濟世”的少年理想，卻框不住他“兼濟天下”的拳拳之心。陳灝珠最放心不下的，仍然是年輕一代的成長。他時常告誡弟子，行醫(yī)是“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對待生命，要時刻懷有敬畏之心。（來源：中國質(zhì)量新聞網(wǎng) 責任編輯/和恩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