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女節(jié)（下）

方冠晴

五、用樹葉做的愛情酥

錢失而復(fù)得，得而復(fù)失，這充滿戲劇性的變化讓鄉(xiāng)親們回不過神來，雖說大家猜不到麻姑會不會真的將錢送還給老趙，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巧女節(jié)的獎金真的沒有了。

劉背山只得無奈地宣布：“這一屆的巧女節(jié)比賽只能取消了，等來年我們再……”話還沒說完，一個女人嬌聲打斷了他：“不！不用等來年，比賽可以繼續(xù)進行?！比藗冄曂?，看到一個打扮得光鮮漂亮的女人。

這女人是去年的巧女獎得主小蓮。她去年獲得巧女獎后就去城里打工了，今天才趕回來。小蓮說：“我是沖著巧女節(jié)來的。獎金不是沒著落嗎？我們公司愿意贊助巧女節(jié)，以后的每一屆巧女節(jié)都由我們贊助，比賽可以繼續(xù)進行了?！?/p>

原來小蓮去年獲得巧女獎后到城里一家家政公司去應(yīng)聘，當時為了證明自己能干，便將那獲獎證書拿出來，老板問明了證書的來歷后，二話沒說就聘請了她，隨后客戶也搶著要請她做家政服務(wù)?！扒膳背闪艘粋€金字招牌，今年她還被老板破格升為了業(yè)務(wù)經(jīng)理。

鄉(xiāng)親們聽了很羨慕，紛紛議論起來。小蓮說：“我希望巧女節(jié)能一直辦下去，這既是為我們村爭光的事，也為我們公司搭建了聘請高級保姆的平臺，高薪聘請比賽的獲勝者，來公司參加培訓(xùn)，成為公司的金牌家政服務(wù)人員，每個月工資有五千塊呢?！?/p>

現(xiàn)場一下子炸開了鍋。獲得巧女獎的人不但能拿到三萬元的獎金，還可以獲得月薪五千元的工作，這讓巧女獎更具誘惑力了。辣嫂立即提問：“既然換了贊助人，以前老趙出的題目就不算數(shù)了，要比，得重新?lián)Q題目?！?/p>

“不，還是比那一項?！毙∩徴f，“老趙說的沒錯，真正的巧女，就是能別人所不能。用樹葉做食品，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我要看看，有沒有這樣的巧手，能真正做出來?！?/p>

還要用樹葉做食品？大家再度陷入了沉思。小蓮說：“現(xiàn)在都快傍晚了，要不，這項比賽明天再進行，行不行？”

比賽就這樣延期了一天。李悅回到家里，了無頭緒，她真的想不出怎么用樹葉做食品，這讓她非常煩躁，劉輝想安慰她，也被拒之門外。她要一個人好好地靜下心來思考，她太需要巧女的稱號了。

到天完全黑下來時，麻姑回來了，一回來就收拾東西，拿開水瓶，拿棉被，說是要給老趙送去，這讓李悅頗感意外。在她眼里，媽媽連她這個女兒的死活都不顧，現(xiàn)在怎么也關(guān)心起人來了，而且是關(guān)心一個外人。更讓李悅詫異的是，媽媽將自個兒拾掇得很干凈，這讓李悅意識到，媽媽與老趙之間的關(guān)系一定非比尋常，李悅試探地問：“媽，你認識老趙？”

麻姑似乎有意岔開話題，問：“聽說你們明天又繼續(xù)比賽了？”這又是一個意外，媽媽從來對李悅是不管不問，現(xiàn)在居然問起她比賽的事，真是難得。李悅沮喪地說：“看來我只能棄權(quán)了，用樹葉做食品，我真的做不來?！甭楣帽緛硖嶂鴸|西打算出門，聽到這話站住了，說：“其實，用樹葉做食品也不是難事。你想想，冬天有什么樹還沒落葉，而且這樹葉是可以吃的？那就只有橘樹的葉子了?！?/p>

李悅驚得瞪大了眼睛：“媽媽，你做過？”

麻姑放下手中提著的被褥：“看來我是得教教你，讓你贏了明天的比賽。這么多年，我算是坑了你了，讓你跟著我受人家的白眼，鬧得你都懷了劉家的骨肉，劉家還瞧不上你，我也該讓你抬頭做人了?！?/p>

這是李悅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媽媽說這樣貼心的話，她感覺鼻子直發(fā)酸。

麻姑領(lǐng)著李悅摘了好多的橘樹葉，回來挽起袖子，麻利地開始清洗、焯水。李悅知道，焯水的目的是為了去掉葉子里的苦味。焯過水，橘樹葉變得柔軟，麻姑拿出面粉，在葉子表面裹上一層，再放到油鍋里炸。麻姑做這些的時候手腳麻利，與平時判若兩人。李悅第一次發(fā)現(xiàn)，媽媽居然有這么能干的一面。

菜做好了，李悅夾起來嘗了嘗，入口酥脆，有面粉的香甜味，更有橘子的清香，真的是好吃得不得了。她問：“媽，這叫什么？該有個名兒吧?！?/p>

“是有名字?！甭楣镁尤荒樇t了，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叫它‘愛情酥?！?/p>

愛情酥？李悅斟酌著這名字，醒悟過來：“我們？你跟誰，老趙嗎？”

麻姑點了點頭：“老趙他，其實是你的——親生父親?！彼榫w復(fù)雜地講起了往事：

25年前，麻姑正是李悅這個年紀，與村里一個男孩子相愛了，那男孩就是老趙。他是個孤兒，父母早亡，吃百家飯長大的。他與麻姑相愛，遭到麻姑父母的反對。他為了讓麻姑的父母同意他倆的婚事，打算出外闖蕩。出門前一天，他將麻姑約出來，兩人偷偷到山上的橘園約會。橘園有個小屋，是看園的人住的。那時是冬天，橘園里沒果子，看園的人回家去了，小屋里沒人。兩人在小屋里纏綿，等到天亮打算離開時，才發(fā)現(xiàn)一夜大雪，已經(jīng)封了山，他倆根本下不了山，只能待在小屋里。

看園的人離開時，已經(jīng)將糧食都帶走了，只剩下不到半斤的面粉和一瓶油。雪什么時候停，誰也不知道，靠這么一點兒面粉他倆根本維持不下去，所以，麻姑想到一個方法，那就是采摘橘樹葉充饑。于是，她嘗試著做了這種食物，吃起來居然特別好吃，又酥又脆，所以，兩個情到深處的人給它起了個好聽的名字——愛情酥。

第三天雪就停了，天開始放晴，山上的雪也開始融化，兩人這才下了山。回到家里，麻姑被父母打了一頓，老趙則去外面闖蕩了。

也就是那三天的纏綿，讓麻姑懷了孕。那年頭，未婚先孕是辱沒門庭的奇恥大辱，她只盼著老趙能快點兒回來與她完婚，結(jié)果，她沒盼回老趙的人，卻盼回了老趙的一封信，老趙說，他不想回窮山溝了，城里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子看上了他，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那時麻姑連尋死的心都有，她的父母更是急得不得了，因為女兒的肚子快要現(xiàn)形了，他們得盡快找個女婿將這家門丑事遮掩過去。以麻姑的美貌，風一放出去，上門求婚的還真不少，他們相中了最老實的一個，哪知道越老實的人心眼越小，麻姑結(jié)婚后四個月就生下了李悅，她丈夫這才知道背了黑鍋，于是天天打麻姑，麻姑的名聲也開始臭起來。

說到這里，麻姑眼里噙著淚，對李悅說：“我其實一直在恨你，我這一生，被你的生父給毀了，也被你的養(yǎng)父給毀了，所以我將憤怒都遷到了你的頭上。現(xiàn)在想來，你做我的女兒，也確實可憐，你毀了我，我又何嘗沒毀了你呢。”麻姑嘆一口氣，提上被褥走了，留下李悅一個人怔怔地發(fā)呆……endprint

六、還算溫暖的結(jié)局

第二天的比賽繼續(xù)進行，李悅做的“愛情酥”、珍嬸做的樹葉豆腐、辣嫂做的橘葉餛飩，三者都是取材于橘樹葉。

看到珍嬸做的樹葉豆腐，李悅已經(jīng)對翻盤不抱希望，她清楚，雖說三個人都用樹葉做出了食品，但她和辣嫂的食品里都添加了面粉，真正純粹用樹葉做食材沒加別的東西的，就只有珍嬸了。

評委們正準備評分時，劉背山制止了大家，他說：“新的贊助人和我達成共識，這道題是由老趙出的，理應(yīng)還是由老趙來評分?！眲⒈成降脑捯魟偮洌馅w被人推了進來，推著輪椅的是麻姑，她衣著整潔，臉泛紅光，大家一時間呆了，原來，麻姑也能這么漂亮。

老趙一一品嘗大家的食品，品嘗到李悅的“愛情酥”時，他的眼睛濕潤了，顫聲自語道：“就是這個味兒，二十五年沒忘??！”他坐在輪椅上，環(huán)顧周圍的鄉(xiāng)親，“鄉(xiāng)親們，我二十多年沒回家生活了，想念家鄉(xiāng)?。∥夷贸鲥X來辦巧女節(jié)，你們知道是為什么嗎？我是為了一個人，就是推著我輪椅的這個漂亮女人。她不叫麻姑！那只是人們給她取的綽號，她的大名叫巧姑！她是我心目中最心靈手巧的，這也就是我辦巧女節(jié)的原因，這節(jié)日，是為她辦的?！?/p>

人們安靜下來，如果老趙不說，大家倒真忘了，麻姑的名字就叫巧姑。人們紛紛望向這個巧姑，這個平時很沒有女人味的女人居然如此漂亮，還會害羞，紅著臉微微低著頭。

老趙說：“巧姑確實是一個非常好的女人，在我心目中，沒有哪個女人比她更優(yōu)秀。去年，我被查出患有癌癥，將不久于人世，我忍不住悄悄回了一趟咱仙果村，卻發(fā)現(xiàn)，巧姑變成一個我都不敢認的女人了，這是為什么？這都是我的罪過。”

當年老趙離開巧姑才一個月，就出了一場事故，他被飛馳的火車截斷了雙腿，從此他成了殘疾人。他沒掙到一分錢，反而丟了雙腿，再與巧姑結(jié)婚的話，只會拖累巧姑一輩子。但他清楚，以自己殘疾了為理由提出與巧姑分手，巧姑一定不會答應(yīng)，所以，他編造謊言說自己結(jié)婚了……

老趙噙著淚，回頭望著身后的巧姑，動情地說：“我以為我這樣做能給巧姑幸福，結(jié)果我卻害了她。她以為我變心了，她嫁了人后又得不到幸福，于是，她漸漸變了……去年偷偷回村轉(zhuǎn)悠一圈之后，回去我再也不踏實了，是什么將一個好女人變成這么一副我都不敢認的樣子？都是我的罪過，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得將我的好女人重新變回來，不能再讓她自暴自棄。我知道巧姑是個心靈手巧的人，所以，我打算用激勵的方法，讓她找回自我。這就是我贊助巧女節(jié)的原因?！?/p>

聽著老趙的講述，人們唏噓不已，原來，愛情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它能完全毀了一個人，也能重新拯救一個人。

老趙講完故事，開始給幾道食品打分，他給了李悅十分，因為李悅做出的就是他心目中的愛情酥。他只給了珍嬸七分，珍嬸的樹葉豆腐雖說全由樹葉汁做成，但味道苦澀，而辣嫂得了六分。

翻盤了！一番累計分值之后，劉背山宣布：“本屆的巧女獎獲得者是——李悅。”

劉背山的話音剛落；李悅站了出來：“不，這一屆的巧女不是我，我這道食品不是我自己做出來的，是我媽媽教給我的，算不得數(shù)。我認為，真正能當?shù)闷鹎膳Q號的，是珍嬸。她不但心靈手巧，她也特別需要這個獎，因為，她的兒子……”

面對李悅的反駁，劉背山一時找不到話說，倒是一直沒吭聲的小蓮開腔了：“真正的巧女，不但要心靈手巧，還要有高貴的品性，你能這么說，我越發(fā)覺得，這一屆巧女，你當?shù)谩Ｖ劣谡鋴饍鹤拥牟?，你放心。珍嬸心靈手巧、為人厚道，如果珍嬸同意，我可以以六萬的年薪聘請她，而且珍嬸兒子的手術(shù)費，我會無償提供。”

這真是太好了，珍嬸高興得雙手發(fā)抖，眼淚奪眶而出。

劉背山聽了也高興起來：“以后，我們仙果村會成為高級保姆輸出地，大家都可以憑著一雙巧手發(fā)家致富。我相信，我們村的風氣會好起來的。”

劉背山走到李悅面前，誠懇地說：“李悅，別怨我給你出難題，爸有你這樣的兒媳婦，心里巴不得呢，哪還會給你提條件。其實，我和你媽是同輩人，我知道你媽和老趙的過去，老趙說要辦巧女節(jié)，我也知道他真正的目的，只是去年的巧女節(jié)你媽就不愿參加，我看到老趙用的招不管用，心急，才給你提條件，逼你媽媽認清一個事實，她已經(jīng)影響到她的女兒，好讓她能夠醒悟過來?！?/p>

李悅的臉紅了，劉輝適時地走過來，擁住了她。李悅看看自己的媽媽，再看看坐在輪椅上的老趙，那是她的爸爸。她在心里對自己說：“爸爸和媽媽都不容易，受的苦太多了，我一定要讓他倆幸福，一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