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無計(jì)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賞析英國女詩人克里斯蒂娜·羅塞蒂的《歌》
⊙范躍芬[蘭州交通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蘭州730070]
克里斯蒂娜·羅塞蒂是19世紀(jì)英國文壇一位杰出的女詩人。她早期的詩歌遵循浪漫主義傳統(tǒng),充滿了對死亡和失卻的哲思。羅塞蒂的抒情詩哀婉動(dòng)人,富于音樂節(jié)奏感,很受讀者喜愛,尤其是小詩《歌》流傳甚廣。本文對她的《歌》中的死亡和愛情主題進(jìn)行了解讀。
克里斯蒂娜·羅塞蒂《歌》死亡愛情
在19世紀(jì)的英國文壇上,涌現(xiàn)出了兩位杰出的女詩人,一位是伊麗莎白·芭蕾特·布朗寧,即布朗寧夫人,另一位是克里斯蒂娜·喬治亞娜·羅塞蒂,她是“拉斐爾前派”著名畫家但丁·加百利·羅塞蒂的妹妹。1930年,克里斯蒂娜·羅塞蒂誕生一百周年時(shí),當(dāng)時(shí)的倫敦第一才女弗吉尼亞·伍爾芙用這樣飽含深情的文字紀(jì)念她:“羅塞蒂是如此敏感,如此直接,如此強(qiáng)烈,以至于她的詩歌如耳畔的音樂——莫扎特的旋律?!蔽闋栜竭€稱贊羅塞蒂的“歌唱得好像知更鳥,有時(shí)又像夜鶯”,并且毫不猶豫地把她列在英國女詩人的首位。羅塞蒂虔誠而憂郁,清新而美麗,宛如一枝清寒帶雨的百合。她的抒情詩平易纖巧,哀婉動(dòng)人,富于音樂節(jié)奏感,很受讀者喜愛。
羅塞蒂的小詩《歌》(Song)在中國流傳甚廣,歸功于兩位中國才子——中國現(xiàn)代詩人徐志摩、中國當(dāng)代流行音樂文化人羅大佑,很難想象英國的女詩人與他們之間會(huì)有什么聯(lián)系?徐志摩曾在1920年至1921年間輾轉(zhuǎn)在倫敦大學(xué)、劍橋大學(xué)求學(xué),遍讀英國詩人作品,并選了一些特別喜愛的譯成中文,其中就有這首小詩《歌》。而羅大佑的歌唱作品一向以人文氣息濃郁著稱,借用、改編詩人作品是他的強(qiáng)項(xiàng)。1989年,羅大佑出版情歌選集《閃亮的日子》,其中就收錄了這首羅塞蒂創(chuàng)作、徐志摩翻譯的《歌》:
When I am dead,my dearest,/Sing no sad songs for me;/Plant thou no roses at my head,/Nor shady cypress tree;/Be the green grass above me,/With showers and dewdrops wet;/And if thou wilt,remember,/And if thou wilt, forget.
當(dāng)我死去的時(shí)候,親愛的,/你別為我唱悲傷的歌;/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也無需濃蔭的柏樹;/讓蓋著我的青青草,/淋著雨也沾著露珠;/假如你愿意,請記著我,/要是你甘心,就忘了我。
I shall not see the shadows,/I shall not feel the rain;/I shall not hear the nightingale,/Sing on,as if in pain;/ And dreaming through the twilight,/That doth not rise nor set;/Haply I may remember,/And haply may forget.
我再也見不到地面的青蔭,/覺不到雨露的甜蜜;/我再聽不到夜鶯的歌喉,/在黑夜里傾訴悲啼;/在悠久的昏暮中迷惘,/陽光也不升起也不翳;/也許,我還記得你,/也許,我把你忘記。
三個(gè)不同時(shí)代的文化人,以不同的形式展示了對《歌》的理解。原詩婉約蒼涼;徐志摩的翻譯,凄婉美麗;而通過羅大佑鼻音濃重、喑啞低回的嗓子演繹這首詩也堪稱絕配。在一唱三嘆、百轉(zhuǎn)千回的歌聲中,讀者似見歲月流轉(zhuǎn),羅塞蒂惆悵憂郁的面容,也被這一把嗓子擦拭得清晰生動(dòng)起來。
《歌》的上半部分,詩人對那位親愛的人說,在她離開這個(gè)世界以后,不要為她唱悲傷的歌,也不要在她的墳塋上插上玫瑰和松柏,只需要那沾滿雨露的芳草覆蓋著她就可以了。玫瑰代表愛情,而松柏象征緬懷。既然伊人已逝,就不必勞神追思亡者,徒增悲傷。從此以后,物是人非兩不知,蔓延的青草將是詩人唯一的伴侶。“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一杯凈土掩風(fēng)流”。詩行中,一位淡淡的行吟歌者的形象呼之欲出,但彌漫著的清淺的憂傷卻揮之不去。本以為詩人已經(jīng)絕世而獨(dú)立,但最后一句低回吟唱卻直擊讀者的心靈:And if thou wilt,remember,/And if thou wilt,forget.(假如你愿意,請記著我;/要是你甘心,就忘了我。)是怎樣的一個(gè)人能讓女詩人輾轉(zhuǎn)徘徊在“此情無計(jì)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一段情思里呢,已然忘記,卻還記得。愛情和死亡就這樣在夢境般凄美而又超脫的意境里呈現(xiàn)。
詩的下半部分,對應(yīng)第一節(jié),有無限的韻味。詩人死后進(jìn)入到了一個(gè)萬古如長夜的夢里。既然“我”再也見不到地面的青蔭,所以親愛的你也不必在我的墳頭種植松柏和玫瑰;既然“我”再也聽到杜鵑啼血,所以你也不必在我墳前悲哀;既然“我”再也不會(huì)感覺到雨露的甜蜜,那么就讓它們盡情地沾染我墳頭的青草。這些和上半部分一一呼應(yīng)。死者長已矣,她從此處于一個(gè)幽冥的夢的世界:不辨晨昏,無知無感。詩人沒有提及天堂或者來世,她看待死亡的方式是現(xiàn)代的。然而最后的兩句卻讓人心弦震顫:Haply I may remember,/And haply may forget.(也許,我還記得你;/也許,我已把你忘記。)愛與死,個(gè)中體味,淡淡道來,最終趨于極致:對于我,對于我們的愛,愿意,就請你銘記;不愿意,就請遺忘。而“我”已經(jīng)失去了自己“愿意”還是“不愿意”的能力和權(quán)利,因?yàn)楫?dāng)死者從生的塵世到死的天堂,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感覺和記憶,“記憶”和“忘卻”都已超越了死者的掌握,因而在永恒的寂靜長夜中,也許,我還記得你;也許,我已把你忘記,這樣貞靜的歌聲是可以讓人哭泣的。
對于生死和愛情,女詩人有太多的欲語還休。羅塞蒂曾在另外一首詩《記著》(Remember)中直接表達(dá)了她對生命和愛的無限眷念:
Remember me when I am gone away,/Gone far away into the silent land;/When you can no more hold me by the hand,Nor I half turn to go yet turning stay. /Remember me when no more day by dayYou tell me of our future that you plann’d./Only remember me;/you understandIt will be late to counsel then or pray./Yet if you shouldforget me for a whileAnd afterwards remember,/donotgrieve,/Forifthedarknessand corruption leaveA vestige of the thoughts that once I had,/Better by far you should forget and smileThan that you should remember and be sad.
記著我,當(dāng)我離去,/去到遠(yuǎn)方那死寂之地;/當(dāng)你再不能牽手留住我,/我也不能再欲去還留。/記著我,當(dāng)你再不能天天/傾訴你對我們未來的憧憬,/只需記著我;我知道/那時(shí)諫言與祈求都已太遲。/你若暫時(shí)把我忘卻/而后追憶我時(shí),不要悲慟:/黑暗與腐朽中若留下/我過往的丁點(diǎn)思緒,/你應(yīng)忘卻而怡然,那將遠(yuǎn)勝于/因懷念而神傷。
對應(yīng)這首詩來解讀《歌》,讀者更容易走入克里斯蒂娜·羅塞蒂的內(nèi)心世界里。這位女詩人終生虔誠地信奉國教,因而對于生死,她有一種豁達(dá)和淡然,但她內(nèi)心深處卻燃燒著對生命和愛情的熱忱,輕輕地呼喚著愛人“記著我,當(dāng)我離去,/去到遠(yuǎn)方那死寂之地”。正如托馬斯·格雷在他的《墓園挽歌》寫道:“誰愿舍棄這憂喜交織的肉體,/成為遺忘的犧牲品;/誰愿離開這片時(shí)光融融的溫暖地時(shí),/而不留戀難舍,不回頭顧盼頻頻?”宗教情結(jié)難掩塵世的歡樂;天國雖好,人世間的牽絆卻難忘。女詩人始終輾轉(zhuǎn)徘徊在死亡和愛的糾葛里。應(yīng)該說,她對死亡的淡然根植于她對上帝虔敬的信仰,而她的糾結(jié)卻在于“昨夜星辰昨夜風(fēng)”那一場風(fēng)花雪月的情事里,剪不斷,理還亂?!耙悄愀市模屯宋?,”其實(shí)沒有那么決絕,詩人真正想要的恐怕永遠(yuǎn)是人生初見那一刻的驚鴻一瞥吧。
讀了那種“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的愛情濃烈詞句,再來讀羅塞蒂的詩,可以感受到那種淡而彌永,久而彌篤的愛情。羅塞蒂的詩歌既有李清照般細(xì)致婉轉(zhuǎn)的情思,又兼具西方詩歌的哲思,讀起來韻味悠長,令人難忘。她好像水流中一枝百合花,又像一塊巖石,帶著青色的紋理,遭到喧嘩的潮水沖擊。愛上她,你就愛上了世間人情。
[1]ChristinaRossetti.Song.TheNortonAnthologyof EnglishLiterature[M].M.H.Abramsed.6thed.New York:w.w.Norton&Company,1996.
[2]Virginia Woolf.
[3]Thomas Gray.Elegy Written in a Country Churchyard. The Norton Anthology of English Literature[M].M.H. Abramsed.6thed.NewYork:w.w.Norton&Company, 1996.
[4]周永啟.英詩200首賞譯[M].??冢汉D铣霭嫔纾?003.
[5]曹雪芹.紅樓夢[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2.
[6]孫宜學(xué).西方文化的30異類[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08.
[7]飛白.英國維多利亞時(shí)代詩選[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3.
作者:范躍芬,文學(xué)碩士,蘭州交通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xué)。
編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