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江濱
河北作家協(xié)會理事,河北省散文藝術(shù)委員會副主任。著有隨筆集《書窗書影》,曾獲河北省第八屆文藝振興獎、第二屆中國報人散文獎等。散文《男人孟軻》被收入人民教育出版社版九年級語文教材,《理念的燈火》被編入中學語文試卷。現(xiàn)供職于燕趙都市報,高級編輯。
人海茫茫,熙來攘往。在一個時空下,總會有人無緣交集,動如參商,教人生發(fā)一絲浩嘆和遺憾,譬如魯迅和郭沫若,兩位現(xiàn)代文學巨擘,年齡相差11歲,卻終其一生緣慳一面;而總會有人風云際會,萍水相逢,教人欣喜莫名,譬如李白和杜甫,一個詩仙,一個詩圣,年齡相差也11歲,卻相識相得,曾經(jīng)共同度過一段同飲同醉、攜手同游的美妙時光,給文學史平添了一段佳話??蚂`和張愛玲,一個曠世才子,一個絕世才女,在凄風苦雨腥風血雨的亂世“孤島”上因文結(jié)緣,以文會友,雖時光短暫,卻彼此成為兩人人生繞不開的一段經(jīng)歷,為后世津津樂道。寫到這里,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太巧了,兩人年齡相差居然也是11歲!
柯靈1909年生于廣州,祖籍浙江紹興。張愛玲1920年生于上海,祖籍河北豐潤。兩人的人生交集是在上海,1943年相識,1952年張愛玲離開大陸,飄然遠引。兩人結(jié)識之后在“上海屋檐下”共處10年時光。
1943年,上海已全面淪陷??蚂`這位著名的編輯、編劇、作家在日偽的統(tǒng)治下曾經(jīng)過著顛沛流離、東躲西藏、朝不保夕的日子。他是左翼作家,自然成為敵人“黑名單”上的人物。這年夏天,局勢稍穩(wěn),柯靈受聘接編了商業(yè)雜志《萬象》,賴以寄身糊口??蚂`是個敬業(yè)負責的編輯,開始尋求作家的支持。這天偶爾翻閱《紫羅蘭》雜志,發(fā)現(xiàn)了張愛玲的一篇小說《沉香屑——第一爐香》,柯靈像發(fā)現(xiàn)“奇跡”一樣高興,盡管他還不知道張愛玲是誰,但張的小說已深深吸引了他,柯靈已迫不及待地想約張愛玲為《萬象》寫稿了。怎么才能找到她呢?柯靈想請《紫羅蘭》老板周瘦鵑從中聯(lián)絡(luò),周他是認識的,但躊躇再三,覺得這樣做不甚妥當,遂作罷。正當柯靈無計可施時,張愛玲卻意外地出現(xiàn)了——來到了《萬象》雜志編輯部送稿!
“那大概是七月里的一天,張愛玲穿著絲質(zhì)碎花旗袍,色澤淡雅,也就是當時上海小姐普通的裝束,脅下夾著一個報紙包,說有一篇稿子要我看看,那就是隨后發(fā)表在《萬象》上的小說《心經(jīng)》,還附有她手繪的插圖。會見和談話很簡短,卻很愉快。談的什么,已很難回憶,但我當時的心情,至今清清楚楚,那就是喜出望外。雖然是初見,我對她并不陌生,我誠懇地希望她經(jīng)常為《萬象》寫稿?!保ā哆b寄張愛玲》)
這是柯靈和張愛玲二人初識的情形,很有點奇遇的意思。一個正在尋找,一個親自上門,這不是緣分是什么!柯靈回憶當時的心情用了“喜出望外”一詞,可見他的激動和興奮??蚂`寫這篇《遙寄張愛玲》發(fā)在1984年,距事發(fā)時間已過去40多年,可他仍清晰記得張愛玲的穿著裝束,這已充分說明柯靈對此時的情形印象多么深刻。從另一方面講,張愛玲為什么要把自己的作品親自送給《萬象》?當時,在上海灘文壇,張愛玲只能說是嶄露頭角,初露鋒芒,她還需要“投稿”,或許她選擇《萬象》是出于對柯靈的欣賞,對《萬象》的信任,當事人沒有留下文字記述,我們不好妄加揣測。此后,張愛玲又在《萬象》雜志發(fā)表了小說《琉璃瓦》,連載了幾期后,因為《萬象》發(fā)表了“迅雨”(傅雷)的文章《論張愛玲的小說》對張愛玲小說提出了指責而遭張愛玲“腰斬”,從此張愛玲不再在《萬象》上發(fā)表作品。但這并未影響柯靈和張愛玲之間的友誼。
張愛玲很快就在上海灘大紅大紫,胡蘭成甚至評價說:“魯迅之后有她,她是個偉大的尋求者?!?“讀她的作品,如同在一架鋼琴上行走,每一步都發(fā)出音樂?!保ā墩搹垚哿帷罚┧膭?chuàng)作在這樣一個特殊時代、特殊環(huán)境中斜逸旁出,橫空出世,引起各方關(guān)注?!俺雒迷缪剑瑏淼锰淼脑?,快樂也不那么痛快?!睆垚哿釋τ谏倌瓿擅呛苡行┡d高采烈的。在淪陷區(qū)的上海,魚龍混雜,良莠難分,各色人等如大街上的霓虹燈光怪陸離。日偽為粉飾太平,裝點門面,也會故意營造文化“繁榮”的氛圍。經(jīng)常發(fā)表張愛玲作品的《雜志》是當時著名的文藝刊物,雖打著純文藝旗號,后臺卻是日本人。嚴肅作家基于這樣復雜的背景,對年輕的張愛玲有一絲擔心,一旦附逆落水帶來的就是萬劫不復的千秋罵名,大作家周作人就是如此??!鄭振鐸托柯靈給張愛玲帶話,希望她多創(chuàng)作,但不要急于發(fā)表,小說可由開明書店存起來,稿費照付,等河清海晏時再出版。雖然柯靈感覺不便“交淺言深”,貿(mào)然相勸,但正好張愛玲寫信來就出書征求他的意見,柯靈就“懇切陳詞”了,然而風頭正勁的張愛玲是聽不進去的,反而主張“趁熱打鐵”。很快,她的第一部小說集《傳奇》出版了,出版者正是《雜志》。
張愛玲在文壇崛起,作為編輯,柯靈慧眼識珠,可以說有“培土”之功。所以深得張愛玲信賴。雖然因為傅雷的評論惹起張的不快,從此不再在《萬象》上發(fā)稿,但卻延續(xù)了和柯靈之間的友情。張愛玲把她的小說《傾城之戀》改編成舞臺劇本,因柯靈是上海電影界著名的編劇,于是請柯靈提意見,“過陰歷年之前就編起來了,拿去給柯靈先生看。結(jié)構(gòu)太散漫了,末一幕完全不能用,真是感謝柯靈先生的指教,一次一次地改,現(xiàn)在我想是好得多了。”(張愛玲《走!走到樓上去》)小說和戲劇是完全不同的藝術(shù)品種,把小說轉(zhuǎn)換成舞臺劇則需要特殊的藝術(shù)手段,張愛玲寫小說有一支魔力的筆,“寫得華彩繽紛,細膩熨帖,引人入勝。但桔逾淮而為枳,小說里精雕細琢的描寫,成套聰明俏皮的對話,到了舞臺上,卻成了多余的奢侈?!保蚂`《衣帶漸寬終不悔——上海淪陷期間戲劇文學管窺》)。張愛玲寫小說是高手,但寫劇本卻還需柯靈這樣的編劇高手幫助修改。劇本改好了,最終的目的是在舞臺上演出,“若叫我挾著原稿找到各大劇團的經(jīng)理室里挨戶兜售,未嘗不是正當?shù)霓k法,但聽說這在中國是行不通的,非得有人從中介紹不可。”(《走!走到樓上去》)柯靈于是成為這中間的“介紹人”,居間奔走??蚂`介紹的劇團老板是周劍云,戰(zhàn)前的明星影片公司三巨頭之一,在一家餐館和張愛玲見面。張愛玲已是上海灘的風云人物,穿著自己設(shè)計的服裝,頗有些驚世駭俗,氣場強大,雖然周老板也不是等閑之輩,見多識廣,在張愛玲面前竟也有些拘謹。
張愛玲擔任編劇的《傾城之戀》在大戲院上演了,導演和演員都是名重一時的名導名演。后來,還拍成了同名電影,這是后話了。事后,柯靈得到了張愛玲饋贈的一件禮物:一段寶藍色的綢袍料??蚂`拿來做了皮袍面子,還得到了著名電影導演?;〉目洫劇T谖覀兊挠∠笾?,張愛玲是一個特立獨行、目下無塵、孤傲清高的人,世俗間的往來酬酢對她來講不愿做不屑做,除了在愛情面前肯低到塵埃里,她就像莊子里的仙姑一樣吸風飲露,不食人間煙火的,但從這件事看,她和柯靈之間的交往,給冷冰冰的人世間注入了一縷溫情。
柯靈曾兩次被日本憲兵隊逮捕,第一次沒有遭到嚴刑拷打,關(guān)了幾天就釋放了?;氐郊抑?,他看到了張愛玲的留言,知道她曾在他受難時慰問過,就立刻回復了一個短箋,寥寥數(shù)行,他認為是他記憶中最好的作品之一,可見他在危難之時看到朋友的慰藉是多么激動和珍視,當時的情形我們至今是可以想象得到的。時隔40年之后,柯靈讀胡蘭成的《今生今世》,發(fā)現(xiàn)了事情的原本真相,書中有這樣一段文字:“愛玲與外界少往來,惟一次有個朋友被日本憲兵隊逮捕,愛玲因《傾城之戀》改編舞臺劇上演,曾得他奔走,由我陪同去慰問過他家里,隨后我還與日本憲兵說了,要他們可釋放則釋放。”這不是胡蘭成吹大話,作為汪偽政權(quán)的重要官員,他是可以做到的??蚂`對胡蘭成的人品文品有著清醒的認識,這段記載也可作為他投靠日本人的證據(jù),但對于張愛玲,柯靈還是感激不盡的。
1952年,上海召開第一次文代會,張愛玲應(yīng)邀出席?!凹竟?jié)是夏天,會場在一個電影院里,記不清是不是有冷氣,她坐在后排,旗袍外面罩了件網(wǎng)眼的白絨線衫,使人想起她引用過的蘇東坡詞句,‘高處不勝寒。那時全國最時髦的裝束,是男女一律的藍布和灰布中山裝,……張愛玲的打扮,盡管由絢爛歸于平淡,比較之下,還是顯得很突出。(我也不敢想張愛玲會穿中山裝,穿上了又是什么樣子。)”(《遙寄張愛玲》)張愛玲從穿衣到思想與整個社會完全格格不入了,屬于張愛玲的時代已完全結(jié)束。盡管主管文藝的領(lǐng)導夏衍思想解放,有雅人之量,也惜才愛才,上海電影劇本創(chuàng)作所成立后,他兼任所長,柯靈任副所長,夏衍有意邀請張愛玲在所里擔任編劇,但有人反對,只好稍待一時??蚂`與張愛玲差點成了同事,但歷史是不可以假設(shè)的,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運行軌跡,柯靈和張愛玲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在一個特殊的年代偶有交匯,然后就各奔東西了,隔著時空的堤岸兩人能夠互相欣賞,留下一段溫情的記錄,就已是張迷和柯粉之福了。
1952年,張愛玲離開大陸,先到香港,后到美國,最終客死異鄉(xiāng)。
張愛玲一生的創(chuàng)作高峰集中在1943—1945年間,后來雖偶有作品,但成就稍遜。在這期間,柯靈是張愛玲創(chuàng)作的參與者和見證者,也堪稱欣賞者和知音。長期以來,中國主流文學“左傾”“控股”,對一些閑適的、非革命的、不體現(xiàn)階級斗爭的作家作品采取摒棄、排斥態(tài)度,像胡適、林語堂、梁實秋、錢鐘書等而今被尊為大作家大學者的幾位都被視為異類,在尊貴的文學殿堂中是沒有位置的。而像張愛玲這樣的異稟天才,“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但作品內(nèi)容非主流,發(fā)表的園地有日偽嫌疑,還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漢奸婆”,至今還有人對此不依不饒,耿耿于懷,所以張愛玲在新中國成立以后長時期湮沒不聞便是情理中的事了。1984年,河清海晏,堅冰消融,柯靈一篇《遙寄張愛玲》似初春萌芽,似林中響箭,似空谷足音,在海內(nèi)外引起強烈反響,“張愛玲熱”從此濫觴。在文中,柯靈視張愛玲為“老友”“知己”,深情款款,溫情依依,既回憶了兩人交往的來龍去脈,又對張愛玲的作品予以中肯客觀的評價。如果說,世上有“張迷”,那么,可以說柯靈就是最大的“張迷”,他不僅把張愛玲的書“大體搜集完全”,連有關(guān)張愛玲的研究著作、相關(guān)資料都搜集閱讀,他自己感慨地說:“我自己忝為作家,如果也擁有一位讀者——哪怕只是一位,這樣對待我的作品,我也心滿意足了。”除了《遙寄張愛玲》,柯靈還在《與于青談張愛玲》《衣帶漸寬終不悔》《打開金鎖》《張愛玲“畸情小說”贅言》《第三個十年》等多篇文章中論及張愛玲。1995年,張愛玲在美國去世,86歲高齡的柯靈在病中寫了《悼張愛玲》,“一代才女,從此永訣。廣陵散已成絕響,遺音長留人間。愛玲老友,魂兮歸來!”
如果此文到此結(jié)束,柯靈和張愛玲之間的敘述就很完美,成為另一段文壇佳話。可是世間的事情往往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常常有出人意表者。尤其像張愛玲這樣不按常規(guī)出牌的怪才,常會做出驚世駭俗的事情,讓人頗費思量。《遙寄張愛玲》發(fā)表以后,讓張愛玲重新浮出水面,一時間洛陽紙貴,張愛玲再度大紅大紫,尤為重要的是,此文在思想上打破了堅冰,一洗潑在張愛玲身上種種腌臜污水,還張愛玲純粹作家的本來面目。 按說,張愛玲對柯靈的“遙寄”應(yīng)該有所回應(yīng),但可惜沒有。據(jù)說,張愛玲是作品在大陸重新出版后,她的姑父李開弟曾提過找柯靈幫忙,張愛玲拒絕了。為什么沒有回應(yīng)?為什么拒絕?沒有人知道。
2009年,在張愛玲和柯靈均歸于道山后,張愛玲的遺作《小團圓》突然面世。身為張愛玲文學遺產(chǎn)的執(zhí)行人宋以朗在“前言”中披露了張愛玲的“遺囑”——“《小團圓》小說要銷毀?!睆垚哿釣槭裁匆N毀這部小說呢?宋以朗還刊載了張愛玲寫給他父母的幾封信,其中寫于1975年11月6日的信這樣寫道:“《小團圓》是寫過去的事,雖然是我一直要寫的,胡蘭成現(xiàn)在在臺灣,讓他更得了意,實在犯不著,所以矛盾得厲害,一面補寫,別的事上還是心神不屬。”這部小說與胡蘭成有關(guān)系嗎?原來,《小團圓》是一部自傳體長篇小說,明眼人一眼就可看出,小說中的人物九莉和邵之雍就是以張愛玲和胡蘭成為原型的。而小說中的另一個人物荀樺卻與柯靈有著驚人的相似度。編輯的身份,九莉去送稿,荀樺被日本憲兵隊逮捕,邵之雍給憲兵隊說情,之后被釋放。
小說中一段描寫,成為聚訟紛紜的一個公案。九莉乘電車,半路上遇到荀樺也在車上,“很熱絡(luò)的招呼著,在人叢中擠了過來,吊在藤圈上站在她跟前?!?/p>
……
“荀樺趁著擁擠,忽然用膝蓋夾緊了她兩只腿。
“她向來反對女人打人嘴巴子,因為引人注目,跡近招搖,尤其像這樣是熟人,總要稍微隔一會才側(cè)身坐著挪開,就像是不覺得。但是就在那一剎那間,她震了一震,從他膝蓋上嘗到坐老虎凳的滋味。
“她擔憂到了站他會一同下車,擺脫不了他。她自己也不大認識路,不要被他發(fā)現(xiàn)了那住址。幸而他只笑著點點頭,沒跟著下車。剛才沒什么,甚至于不過是再點醒她一下:漢奸妻,人人可戲。”
荀樺調(diào)戲或者說性騷擾九莉。這已經(jīng)非常不堪了。在小說中,荀樺在上海有一妻一女友同居著,鄉(xiāng)下還有一個原配,抗戰(zhàn)勝利后又統(tǒng)統(tǒng)休掉,另娶一個。顯然,對這位荀樺先生作者是十分鄙視的。
索引派往往喜歡對號入座,從小說中找到現(xiàn)實中的原型,于是有人就把荀樺安在了柯靈頭上,心理陰暗的人更直接地說柯靈曾騷擾過張愛玲。讀過《小團圓》并熟知柯靈的人,的確會產(chǎn)生一個聯(lián)想,因為荀樺和柯靈的經(jīng)歷有高度的吻合度。那么,張愛玲為什么這么寫呢?理由不外乎兩種:一、確有此事;二、完全是小說家言,情節(jié)完全是虛構(gòu)的。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呢?由于事情發(fā)生在兩人之間,外人是無法知曉的,又由于張愛玲寫的是小說而不是回憶錄或自傳,更不能由此證實。更關(guān)鍵的是,當事人雙方都已故去,無法就此做出解釋。但茲事體大,關(guān)乎柯靈先生一生的清譽,有必要做一番認真的分析。我認為,這件事情完全是小說家的虛構(gòu),理由如下:一、從柯靈和張愛玲兩人有關(guān)的記述中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二人有任何矛盾齟齬之處,是朋友,而非對手,柯靈對張愛玲更是揄揚有加,張愛玲怎么會無故傷害老友呢?對于小說中所謂“漢奸妻,人人可戲”,柯靈卻從來沒有把張愛玲視為漢奸妻,在《與于青談張愛玲》一文中特別指出:“冷靜地看張胡關(guān)系,張不是天真無知的女孩子,當然很難說受騙上當,但她那時畢竟太年輕,最后又受到感情上最冷酷無情的打擊,成為戀愛悲劇的主角,卻是事實?!M闾貏e注意,不要無意中對張有絲毫傷害。張愛玲是我國文壇值得一見的才女,應(yīng)該著意珍惜?!辈辉试S別人對張愛玲有絲毫傷害的柯靈會作出對張愛玲傷害的事嗎?二、柯靈在《遙寄張愛玲》中客觀指出張愛玲的小說《秧歌》《赤地之戀》是“壞作品”,“致命傷在于虛假,描寫的人、事、情、境,全都似是而非,文字也失去作者原有的美?!蹦沁@些評價惹惱了“家有敝帚享之千金”的張愛玲?當年傅雷寫《論張愛玲的小說》有褒有貶,引得張愛玲不快,遂寫了《自己的文章》一文加以辯解,應(yīng)了那句俗話“老婆是別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蚂`此文寫于1984年,《小團圓》雖然1976年就已大體完成了,但張愛玲晚年一直不斷修訂,1993年還在給編輯的信中說“《小團圓》一定要盡早寫完”。所以不排除張愛玲以小說這種形式對柯靈的一種“回應(yīng)”。當然,這只是一種猜測。但小說就是小說,不能與現(xiàn)實混為一談。三、張愛玲是個不善交際的人,她的朋友很少,除了炎櫻、蘇青、姑姑外,在她的散文中幾乎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男性朋友就更少。這樣或許就可以理解在張愛玲的自傳體小說中,她很容易將熟識的人作為原型寫進作品。但原型不等于小說人物,這是文學常識。所以,將荀樺和柯靈畫上等號,荀樺騷擾九莉,等于柯靈騷擾張愛玲,是完全違反文學常識的。
20世紀30年代冰心曾寫過一篇小說《我們太太的客廳》,被指諷喻另一位女作家林徽因,據(jù)說,林對號入座十分惱火,讓人給冰心捎去山西老陳醋。因為那個時期的北平,林徽因家中每周舉行“沙龍”,風流云集,鴻儒談笑,在北平廣為人知,且冰心小說將太太的女兒喚作“彬彬”,而林徽因的女兒小名就叫“冰冰”,還有一個多情的詩人,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徐志摩,難怪包括林徽因在內(nèi)許多人對號入座。但所謂的“客廳”以及客廳女主人自戀的照片,冰心晚年對人說,實際上是指陸小曼。說法不一,這就形成一個文學史上一個著名的公案。
歷史常常吊詭擰巴,想走進一個房間,卻打開了另一扇門,播種了龍種卻收獲了跳蚤。柯靈一生都在為張愛玲張目鼓吹,獎掖扶持,卻在故去之后因《小團圓》給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甚至自己的人生蒙上了一層陰影,甚至形成了一個文壇“公案”,是讓人始料不及,驚詫莫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