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翔
那天,她說,她再也不用手機了。
我知道,她是在說謊,女孩子家的“不”,往往是有原因的。如果,這樣的“不”是在輕輕地拒絕,那么她在漸漸地喜歡你,要與你開一個否定之肯定的小玩笑。若,她說得雙眼噙滿珠光,那么,你必定是重重傷了,她深愛你的一顆心。我所認識的她,倔強得很,恐怕連刀扎進胸膛,鮮血淋漓,她也不會流淚。是一頭嗷嗷的母獅,像是保護幼崽般保護著她裝滿秘密的心。
忽然有一天,她問我:“我這樣,算不算自我封閉呢?他們都這么說我。”
我笑著看她,她從前不問,現(xiàn)在來問,從前不在乎的流言,現(xiàn)在卻讓它們攀上了心。那里,有一個人了,否則誰在她的心上也走不穩(wěn),他們沒有東西扶,她的心是一座頑峰。我沒有言明,卻反問了她一個問題:“那,他們?yōu)槭裁匆@樣說你呢?他們可了解你?”
“怎么會!這個世上的人估計誰也沒法完全理解誰?!彼蛔择g,也不駁他,這樣的女孩呵!即使被否定,也要做一個離離抽身來看的人,“可是?”她再三存疑,“連他都這么說?!?/p>
“他才認識我一天?!彼中÷暤匮a了一句。
女孩呵,你墮入了愛情!一個愛情,可以抵得上一百雙眼睛?!澳呛髞砟兀俊蔽矣謫査??!昂髞??沒有后來了?!彼劬u漸地垂了下去,像一朵尋不到陽光,氣餒的向日葵,“我們再也沒有聯(lián)系了?!?/p>
無故撞見他的第二次,是在浙閩沿海一帶的小漁村里。那里沒有信號,她在心里輕輕地說,正好,我也不用死乞白賴地盼著它響。等她心里念完,一抬頭,就又看見了他。他混跡在一群像模像樣的人中,依舊那么黑,黑得讓她一眼就再也收不回了。她狠狠地咒了一句,媽的??墒侵渫辏B她自己都笑了,她咒得很溫柔,就像是愛一樣。她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口袋,那里仍然是安靜的。
“嗨!”他依舊背著那個囊,一副隨時遠行的裝備。從人群中向她走來?!班拧!彼灿眠@副老樣子聲調,招呼他,不清不楚。她想,眉眼間可會重了點,莫教他囂張才好,“你來這,又拍照?”“唔。上次那輯照片反響很好,趁熱打鐵。”一說到照片,他的眼睛似乎就有些著魔,空空的,心全都撲到了景上去。她覺得,這個樣子的他很著迷,必定有許多追捧者。她——會是第幾個呢?“那你呢?你來干什么?”他問她。
“那你呢?你來干什么?”你來干什么?她也問過自己無數(shù)次這個問題,你來干什么?你是個傻子么?你到底來干什么!她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唉!她說:“難道這漁村是你家開的么?你能來,我就不能來?”一時間,他有點窘,沒有人這么不客氣地對過他。下意識中,他用手箍了箍囊的背帶,那是他最依賴的信伴。她有點嫉妒它。她說:“它看上去臟了,你要洗洗它,不然會讓那些喜歡你的人嫌。”
“可是,我一刻也離不了它。最近半年,我一直在路上?!?/p>
是一種抱歉的解釋嗎?她問,他是在向她解釋這半年來他都沒聯(lián)系她的原因?一直在路上?不,她咬著唇,在路上與不聯(lián)系是不是有些不搭界呢?或許,是他忙。像他這樣的男人,一忙起來,總也裝不得其他。
“哦。那就算了,反正那些喜歡你的人也看不見你,反正你也那么忙?!彼中挠行┟昂?,心事呵心事——汗,就是心上的一層血,你身子虛,要好好護著,做醫(yī)生的朋友叮囑她要休息,可她現(xiàn)在又跑了出來,還出著汗——全是心里面的血呵!她微微一笑?!澳阍趺从衷谏敌Γ窟€是老樣子?!彼f。
她聳聳肩,不辯駁,也不是第一次,就讓他討些口頭便宜,原來,她還記得?!拔埂?,他的同伴們向他招手,他們要走了,他要走了?!澳恪彼戳丝赐?,又來看她,眼神中略有尷尬,“你的手機號——”“你上次不是記下了。”她雙眼炯炯地盯著他,這次,她沒有放過他,她也想知道這個答案。
“不知道哎,好像給我弄丟了。”他交代。
“既然上次丟了,那么這次也會丟?!彼诉澊o緊地握著。“不會,不會,美女的手機號怎么能丟兩次!”他居然咧開嘴,笑了,不像她記憶中的他嘛。突然,她發(fā)現(xiàn),他也會笑,也會油嘴。他有多少個他,是她不知道的呢?她恍惚。
“喂——遇見美女,就不管我們啦!這可不像你啊!快走了啦!”那邊,又在催了?!澳恪薄皩Σ黄?,我已經很久不用手機了?!彼o緊地握著,對他抱歉一笑,“其實,不用手機也可以見啊。你看,我們這一次不就是嘛。有緣即會吧,手機卻未必呢!”她笑得像一朵欲將生命最了一璨的向日葵,它的太陽要消失了?!澳呛?,有緣即會。”他松開一只弄囊的手,拍拍她的肩膀,說“再見”。這一次,她沒有轉身地望著他,再見,再見,也許再也不能見了。她掏出褲袋里的手機,手機上粘滿了從她手心里流出來的汗,一顆一顆,好像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