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迪

妙光塔下一金鵬

文/李迪

【編者按】本文作者李迪是我國著名偵探推理小說家，其代表作《傍晚敲門的女人》發(fā)表后，相繼在俄國、法國、韓國出版，開創(chuàng)了中國推理小說走向世界之先河。21世紀以來，李迪多次深入公安基層一線，用飽滿的激情創(chuàng)作了一部又一部膾炙人口的優(yōu)秀紀實文學，其中，《丹東看守所的故事》榮獲公安部金盾文學獎。近年來，李迪六下無錫，采訪的民警多達127人，回京后潛心創(chuàng)作了《鐵軍 親人——無錫公安協(xié)奏曲》，即將由公安部群眾出版社出版。這是一部十分難得的長篇紀實文學精品，同時也是一部鮮為人知的警營法治文化實錄?！吨袊ㄖ挝幕芬延诘?0輯開始摘發(fā)其中的精彩篇章，本輯繼續(xù)摘發(fā)，以饗讀者。

妙光塔，始建于北宋雍熙年間，七級八角高挑，樓閣飛檐凌空，巍然屹立于無錫南隅河畔，乃南禪寺內(nèi)一勝景。明代詩人馮善有詩贊：“十里傳聞金鐸響，半天飛下玉龍來?！?/p>

無錫古城寺院林立，“梁溪十大名剎，首惠山，次南禪”。滄桑歷盡，各留遺憾。惠山寺有寺有塔卻無佛，崇安寺有名有塔卻無寺，祥符寺有寺有佛卻無塔。唯有南禪寺，有寺有佛又有塔。宋代兩朝皇帝為南禪寺塔賜名，宋仁宗賜南禪寺為“福圣禪院”，宋徽宗賜塔為“妙光塔”?！澳隙U寶塔”遂成為“錫山八景”之一。

南禪寺的地位，得益于妙光塔的存在。相傳建塔與治水有關(guān)。無錫舊時多水患，百姓惶恐，商賈堪憂。有僧持缽而來，對眾人曰：水患系蛟龍作祟，宜建浮屠鎮(zhèn)之，遂召集眾人募化建造而成?！扒嗤叻蹓Γ瑢汅唇^頂，飛甍凌空，金鐸入云”。

閑筆寫罷妙光塔，回頭說說“妙光塔下一金鵬”。

看字面，好像是：妙光塔下飛來一只金翅大鵬。

不對。

也對。

說不對，此金鵬非金翅大鵬也，乃一社區(qū)民警，姓金名鵬。

說對，在社區(qū)百姓眼里，他就是一金翅大鵬，振羽飛來送吉祥。所以被老百姓評為“無錫市十大愛民標兵”。

哎，民警金鵬，怎么跟妙光塔連上了？

你問的，也是我想知道的。

咱們一起聽聽金鵬怎么說——

1998年12月，我來到南禪寺附近的一個社區(qū)當民警。這個社區(qū)的名字真好，妙光塔社區(qū)。為什么這樣叫？因為社區(qū)就在妙光塔下。抬頭見塔，巍然屹立；低頭還見塔，水中塔影更秀麗。我來到社區(qū)，扎根社區(qū)，所以——

妙光塔下一金鵬。

說起來好聽，這金鵬可不好當。

我以前沒做過社區(qū)民警，倒是做過五年特警。特警是對付壞人的，社區(qū)民警是服務(wù)百姓的，老經(jīng)驗不好使。你要得到老百姓的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靠自己摸索。慢慢的，我有了體會，社區(qū)工作重點是抓好兩大塊兒，一塊兒是社會治安，再一塊兒是鄰里關(guān)系。說白了，就是讓老百姓的日子過得放心、舒心。

我先說說社會治安。當然，是講故事，而且是兩個故事。

妙光塔社區(qū)原有三千多戶居民，隨著改革開放，外來人口如潮涌來，本地居民成了房屋出租戶，房產(chǎn)中介公司一家接著一家開。人多了，治安問題就來了。抓治安首要任務(wù)是管理好外來人口，建立入住登記，簽訂治安責任書。有的人說，我把房子交給中介出租就好了，哪有那么多事要辦？我就挨家挨戶講道理，跑斷腿，磨破嘴。你家萬一住進個殺人犯你怕不怕？別說殺人犯了，來個強奸犯怎么樣？老百姓一聽，乖乖，兩眼瞪成大湯圓，趕緊到我這兒登記。通過登記，我也讓租住戶明白，你住在這里我為你服務(wù)好，同時我也要監(jiān)督你。

除了建立登記制度，我還發(fā)動門樓里的老頭兒老太太當我的情報員。平時我為他們服務(wù)得好，儲蓄了感情?，F(xiàn)在，我一發(fā)動，個個兒都上心。金警官，這家人白天睡覺，晚上出去，不正常！金警官，這家人夫妻倆帶個小孩，每天正常上班！

好了，我心里有數(shù)了。哪個放心，哪個不放心。

有一天，居民劉老頭兒跟我說，他家旁邊有一個出租戶，男的是東北人，女的是無錫人，這倆人老吵架，不會有什么事吧？我說，劉大爺，多虧您提醒，這個東北人沒登記，我正要找他呢！

說完，我就去了。到了地方，敲門進屋，男的不在，女的在。我問她，你倆是什么關(guān)系？

女的說，他是我的丈夫。

說實話，我比較人性化，你說是你丈夫，這話是不能隨便說的，我不會逼你拿結(jié)婚證。我就說，你丈夫能不能登個記?。?/p>

她說，登什么記？自己家人還要登記??！

好吧，不愿意我也不勉強，繞個彎兒，找到女房東王姐。我問，那女的是你什么人？

王姐說，是我表妹。

我說，這可是你說的，我要記錄在案，幾月幾號，你說租戶是你表妹。

她聽我這樣講，欲言又止。我猜她說謊了，也不好當面揭穿，要給她留面子。我自己多個心眼兒就行。

但是，事情就這么巧，過了十來天，四個東北女人找到我，人高馬大。其中一個拿著結(jié)婚證，說這上面的男人是我丈夫，現(xiàn)在失聯(lián)了。我得到了可靠情報，他就住在你管的社區(qū)，你要幫我找！

我一聽，又是失聯(lián)又是可靠情報，來者不善??！再一看結(jié)婚證，哎喲喂，正是沒登記的東北男人！我腦瓜兒轉(zhuǎn)了轉(zhuǎn)，要息事寧人才好，不管她們是從哪兒來的，都是老百姓。既然找到我了，就要對她們負責。我說，好好，你們留下手機號，先找個旅店住下，我?guī)湍銈冋?，找到后告訴你們。

她們走了以后，我馬上找到王姐，你不是說那個女的是你表妹嗎？你表妹說那個男的是她丈夫。現(xiàn)在好了，人家老婆拿著結(jié)婚證找來了，你去接待一下吧。

王姐傻眼了，說金警官對不起，我錯了，我騙了你。

我說，你是成年人，要承擔責任。我的身份是人民警察，你怎么能隨便騙我呢？你表妹勾引人家丈夫，你還提供房子，人家老婆當然要找你算賬。其實，她根本不是你表妹，你說你冤不冤？

她說，我腸子都悔青了，這可怎么辦？

我說，兩個辦法，一是我來處理，一是你自己去見這四個東北女人。

她說，媽媽呀，她們還不把我當飯吃了？還是麻煩你吧。

我說，那也可以。不過我要先處理你，你說了謊，沒按無錫暫住人口管理條例辦，要罰你款！

她說，我認罰，我認罰。

我說，罰款也是為了讓你長記性。

她說，我長記性了，以后再不說謊了。

我說，王姐，你是社區(qū)居民，我是社區(qū)民警，妙光塔下一天見好幾回。本來嘛，按規(guī)定你要交出租房收入，還要罰月租金的五倍。你月租金一千，要罰五千。現(xiàn)在，你的房租我也不叫你吐了，也不罰你五倍了，就罰你兩千塊。你有沒有意見？

王姐說，我謝都謝不過來，金警官，你真是個大好人……

說著，她就哭了。

我趕緊遞紙巾給她。

接下來，我又找到東北女人。我說，你丈夫我找到了。但我有一個要求，如果你按我的要求做，我就告訴你。否則，我也可以不告訴你。因為你們感情上的事情，不歸我們管。

東北女人說，你說吧，我按你的要求做。

我說，好，你給我寫個保證書，你丈夫愿意跟你回去就回去，如果不愿意，你不許在這里鬧事。

東北女人說，行，我不鬧事，我寫。

我拿著她寫的保證書，把那個東北男人單獨約出來，跟他講了這件事，還給他看了保證書。我說，你沒按規(guī)定登記，本來該受處罰，現(xiàn)在給你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就是處理好你老婆還有你無錫女伴的關(guān)系。你也給我寫下保證書，保證不鬧事。

東北男人問，金警官，你跟我老婆說我在這兒找女伴了嗎？

我說，你以為我腦子進了水嗎？那是要命的話！

東北男人說，謝謝你金警官，我寫保證書。

東北男人寫了保證書，又補了外來人口登記，我就把他老婆住的旅店告訴了他，你快去吧，一日夫妻百日恩！

東北男人一去，再也沒人找過我了。

風平浪靜，妙光塔鈴聲悅耳。

你問我他們是怎么處理的？我也不知道。

不鬧，就好。

我再講一個——

有一天，居民顧老太太找到我，金警官，我家樓上有個租房子的人很怪，我從沒見他住過。他花錢租房子干什么？也不睡覺，也不見人影。

我說，顧老，您留心幫我個忙，只要有動靜，馬上給我打電話。

顧老太太說，行，我就當個“地下工作者”，我老看電視劇，知道怎么當！

這天下午兩三點，老太太打來電話，說，來人了！

我馬上趕去，上樓敲門。我印象很深，這家一進門是廚房，再進去是客廳，往里再走是一個房間，房間里有陽臺。開門的是個女人，我一進去就感覺有個人影往陽臺一閃。

我問她，你是哪里的？

女人說我是本地的。

我說身份證拿給我看看。她拿給我看了，沒什么問題。

說實話，本地區(qū)有前科劣跡的都掛在我的心上，這叫明的。孫猴子跑不出如來佛掌心，一舉一動，隔壁鄰居一問就知道了，跑不掉。但是，出租戶里住的是人是鬼，臉上又不寫字，是暗的。發(fā)現(xiàn)暗的要靠功夫。我進屋時感覺有人影往陽臺閃，我就往陽臺走去。到陽臺一看，果然，一個男人坐在那兒，兩眼看著窗外。

我說，請把身份證給我看看。

他回頭說，我身份證被偷了。

我問，你叫什么？他吞吞吐吐。

我說，好吧，你要早點兒補辦身份證啊。說完我就走了。一出樓門，馬上打電話叫增援。

這時，這個男人也出來了，一臉驚慌。我迎上去問，你去哪兒？他一看見是我，扭頭想跑，我上去一把揪住，你跑什么？他抬手就是一拳。嗬，跟老特警玩兒這套！我低頭躲過，順勢一個抱臂摔，甩了他個滿地滾。

緊跟著，警笛大作，增援趕到了。把這家伙帶到派出所一查，原來是從東北監(jiān)獄里逃出來的罪犯！

這個故事簡單吧，嗨，這才是上集，還有下集呢。

過了些日子，顧老太太又來找我，說房東把房子又租給了一個廣東人，這個人也是不來住。我說，您繼續(xù)做好地下工作。顧老太太說，行！

這天，還是下午兩三點，老太太來電，說來人了！

我趕過去，一敲門，很快有人開了，正是那個廣東人。我說要登記身份，他很配合。我一看，他把房間當倉庫了，里面堆了很多東西，百貨、文具、化妝品，什么都有，大包小包。突然，幾個黑塑料袋吸引了我的眼球。這幾個塑料袋，捆得嚴嚴實實，黑漆漆地堆在客廳角落里，很像毒品。

我一下子緊張起來，這是什么？

廣東人也緊張起來，支支吾吾。

我立刻后退兩步。想不到，我退，他跟。

我大聲說，你退后！

他不聽，還往前湊，一只手還往兜里掏。毒犯有槍的不少，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我急了，打開手機叫增援，誰知他過來就搶。我一看不好，轉(zhuǎn)身沖進廚房，抄起一把菜刀。

你別過來，再過來我砍死你！

那時候不像現(xiàn)在，有單警裝備。我當時是赤手空拳，幸虧熟悉房間結(jié)構(gòu)，沖進廚房抄了一把菜刀。

聽見沒有，你再過來我就砍死你！

廣東人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要拿刀砍啦，很疼的噢！不要打電話叫人啦，我……我掏皮夾，給你拿點錢去喝茶好啦……

我說，你少來這套，蹲下，兩手抱頭！

他乖乖照做了。

我反而納悶了。這么多毒品是死罪啊，他怎么乖成這樣？

后來，增援趕到，把塑料袋打開一看，嗨，全是黃碟！

原來，這家伙以賣百貨生意為幌子，暗地批發(fā)色情光碟。他有一個小本子，詳細記錄著每筆交易。我們照單請客，把那些違法售黃的攤主一個個都抓住了。

其實，在我的社區(qū)民警生活中，這樣的驚心動魄并不多見，更多的是雞毛蒜皮家長里短，調(diào)解糾紛大事化小，讓街坊鄰居心平氣順過日子，妙光塔下常妙光。再有呢，就是力所能及幫老百姓解決點兒實際困難，人家不容易。如果這老百姓是你爸你媽，你又會怎樣？

舉兩個小例子——

社區(qū)有幾排老平房，八十二歲的余老漢就住在這里。他性格孤僻，打了一輩子光棍兒。這天早上，天下小雨，他拄著拐棍兒來警務(wù)室找我，說隔壁孫老太破壞他的房子，眼看房要塌了！

我吃了一驚，急忙跟他回家察看。兩間小房，黑咕隆咚?？坷镞厓阂婚g整個墻都濕了，有一條縫兒往下流雨水。這堵墻后就是孫老太家。孫老太也是單身一人，腿腳都抖了，怎么還能搞破壞呢？我一打聽，原來兩家積怨已久。為什么？當初蓋房的時候，孫家老漢就說余老漢的房起高了，擋了他家的風水，兩人為此還干了仗，誰也不服誰。后來，孫老漢得病死了，孫老太鉆牛角尖，說是被余老漢的房子害的。于是，她隔三岔五跑過來叫，老光棍，我要把你房子推倒！

這兩家兒，隔著兩堵墻啊。屋里一堵，心里一堵！

我說，余大爺，我看了，您這墻是年久失修！

余老漢瞪起眼，不是孫老太搞破壞？

我笑了，她是孫老太，不是孫悟空。

眼看著余老漢的房漏，我不能不管啊。怎么辦呢？一著急，想起一個人來，誰呀？社區(qū)外來戶老黃。

老黃經(jīng)營沙子水泥外帶土建零活兒。當初辦營業(yè)執(zhí)照的時候，他跑前跑后，腿跑短了也沒辦成，還是我出面找了工商，這才拿下。老黃多次想請我吃飯，嘴皮子都說薄了我也沒吃，更別提收紅包了。老黃心里不落忍，一見到我就說，金警官，以后您有需要幫忙的事就叫我。我說，得嘞，哪天我蓋大別墅就找你！現(xiàn)在，我真要找老黃了。

這天上午，我看見余老漢出門了，就趕快找到老黃。老黃見我找他，喜出望外，金警官，您要蓋大別墅了？

我說，是啊，是啊，你有工人嗎？

老黃說，有，有！什么時候開工？

我說，現(xiàn)在就開工。你帶工人先幫我修一堵墻，我看看手藝。

老黃說，您就瞧好吧！

我領(lǐng)著他往平房走，指著余老漢家說，你看見沒有？就是那堵墻，你幫忙修一下。說完，我又囑咐一句，等會兒余大爺回來，問是誰讓修的，你就說是他家隔壁孫老太請你修的。

老黃一聽，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金警官，您這是演的哪一出??？

我說，你別問了，就照我的話說。

老黃翻翻白眼兒，帶著工人干起來。

余老漢外出回來，發(fā)現(xiàn)自家門外熱火朝天，搬磚的，弄沙的，還有扒墻的。??？孫老太動真格的，叫人來拆我房啦？這還了得！他緊走兩步，大喝一聲，住手！

沒人住手。

余老漢趕到房前一看，哎喲喂，這哪兒是拆房啊，這是誰在給我修墻??！把外層的破磚爛磚扒下來，重砌一層新磚，結(jié)結(jié)實實，漂漂亮亮。余老漢樂得合不攏嘴。

老黃迎上來說，余大爺，您回來了？您打開門，叫工人從里邊兒抹一層水泥，保證光滑成鏡子面兒，再涂上大白粉。

余老漢說，慢著，我先問問，這是誰請你們修的？誰出錢？

老黃往隔壁一指，是孫老太！

余老漢一下子傻了。

老黃說，以后你對人家客氣點兒，不要老記仇！

余老漢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

當然，紙里包不住火，我這個小把戲很快露了餡兒。但從此以后，余老漢和孫老太和睦相處，勝過遠親。

事后，我跟老黃結(jié)賬，他死活不要，還說，金警官，只許你做好事，就不許我做一回？

你看，就這樣，矛盾化解了，街坊鄰居心平氣順了。

再說個例子，講講真心幫老百姓——

前兩天，社區(qū)居民楊大姐找到我，說金警官我有個事想求你！

我問，什么事？

她說，前兩年我買了一套房子，中介公司姓王的說能幫我補交社保，補齊了我到退休就好吃社保了。我就把錢給了他，兩萬七千塊。我給他了，他就沒回音了。我打他電話不接，找他人也不見。

我說，楊大姐你別著急，你把他手機號給我。

我拿到手機號后，用派出所座機打過去，姓王的接了。

我說，我們現(xiàn)在接到一個姓楊的大姐報案，說你拿了人家一筆錢，沒幫人辦事也不肯還給人家。

他說,沒有啊，哪有這種事？我?guī)状未螂娫捊兴齺砟盟疾粊?，反而去報案，難道我還詐騙她嗎？

我說，哦，是這樣啊，那是她理解錯了。她現(xiàn)在就在我旁邊，讓她跟你通電話，你別掛！

我就把電話給了楊大姐，電話機上有個免提鍵，我按下來，也跟著聽。

姓王的說，楊姐，你什么時候有空來拿錢？

楊大姐說，我現(xiàn)在就有空，要不我現(xiàn)在就過去，你在哪里？

姓王的說，現(xiàn)在幾點了，這么晚了，明天再說吧！

我一看表，才下午三點，哪里晚?。?/p>

楊大姐問，明天什么時候，到哪里？

姓王的說，明天中午，你到東橋易初蓮花超市門口……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啪地搶過電話來，你叫人家到超市門口去干嗎？你把錢還給人家，要不要叫人家寫條？難道站在那里寫？你別煩了，為了你們雙方都好，明天上午九點到派出所來，你把該帶的錢帶好，到派出所交接，聽見沒有？你要不來，我們就去抓你，你跑不了！說完，我啪地把電話掛了。

楊大姐說，他以前就是這樣忽悠我的，說到這里他不來，說到那里人找不到，今天要不是你說，我明天肯定白跑。

我想想還是不踏實，怕這家伙借故不來，我就拿手機發(fā)了個短信給他，說楊大姐是到派出所來求助的，他明天九點鐘必須到派出所來，把這個事當面了結(jié)。如果他不來，我們就正式受案處理，不會跟他客氣！姓王的馬上回了個短消息給我：好的。

結(jié)果，第二天早上九點鐘，他準時來了，把錢如數(shù)還給了楊大姐。

過后，楊大姐對我千恩萬謝。

我說，這謝什么，我不過打了個電話。

她說，金警官，昨天你一把電話搶過去說，我就知道今天遇到貴人了。對你來說，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對我來說腿都跑斷了也解決不了。我怎么能不謝謝你呢？要是警察都像你這樣，老百姓就沒愁發(fā)了。

楊大姐的話對我是感謝也是提醒，我們對老百姓的需求，多用一份心，多走一小步，就可能幫他們把事情解決。對你來說，可能就是一個電話的事，對老百姓來說可就是大事。不要讓他們一趟兩趟地跑。退一萬步來說，你盡到力了，事情就算沒解決，老百姓同樣會感激你。人心是秤一點兒不假，人家能感覺到你是真心實意幫他，還是敷衍了事。只有真正把老百姓的安危冷暖放在心上，及時了解他們的所思、所盼、所憂、所急，才能贏得老百姓發(fā)自內(nèi)心的擁護和支持。

李老師，大道理不講了，還是講故事吧。

我再講三個幫助老百姓的故事——

社區(qū)六號樓有兩家人，一戶住樓上，夫妻倆，男的是個農(nóng)行職員，叫劉廣。一戶住樓下，也是夫妻倆，女的叫艾并，是小學老師。男的叫羅索，是糧食局的公務(wù)員。艾并愛生病，整天不上班。羅索很唆，單位領(lǐng)導(dǎo)見他都怕，說你最好不要在我眼前晃，我看見你就頭暈。

劉廣家漏水，漏到羅索家。羅索上去兩次碰不到人，就去居委會告狀。居委會把樓上樓下約到一起談，樓上蠻好，說我承擔責任，但我也不懂怎么修。居委會通過電視臺《阿福幫忙》的節(jié)目，請個師傅來修。修好以后，過段時間又漏了。樓下上來敲門，咚咚！

什么事？

你家又漏水了！

沒辦法，你湊合過吧！

嘭！把門關(guān)了。再怎么敲也不開了。

樓下的羅索很生氣，后果很嚴重。怎么嚴重啦？電表箱在樓下，羅索找出老虎鉗，咔吧！你湊合過吧！

樓上的劉廣趕上調(diào)休，正躲在家里看大片兒，剛到要緊處，兩眼突然失明了！再一感覺，不對啊，整個兒屋子都穿越到白堊紀了。他以為電表的保險絲斷了，拿起老虎鉗下樓。一下樓，正看見羅索的鬼祟身形，他怒火中燒——

哪里跑，看鉗！

于是，短兵器揮舞。才兩個回合，羅索左眼中招，鮮血突突，老虎鉗也掉了。他忍痛還擊，一個老拳勾去，正中劉廣鼻梁，血流如注。兩人同時發(fā)出慘叫。

鄰居見義勇為，急電110：110殺人啦！

您倒是點個逗號?。?/p>

聞聽這聲吼，全樓人都蹦了出來，殺誰啦？

誰也沒殺。羅劉對決，各受其傷。

110把這事交給了我。我先帶他們?nèi)メt(yī)院，又為他們調(diào)解。不行，雙方態(tài)度都很強硬。我說你們各自先把傷養(yǎng)好，養(yǎng)好后我?guī)銈兊椒ㄔ喝プ鲨b定。

養(yǎng)傷期間，我也沒閑著，趕緊找人修漏水。這個毛病不徹底解決，還會引發(fā)二次大戰(zhàn)。我聯(lián)系了幾家維修公司到劉廣家現(xiàn)場比武，看誰能徹底解決漏水。工錢不是問題，劉廣不出我出，關(guān)鍵要一勞永逸。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還別說，高手在民間，真有一戶接下了這活兒，還說保五十年不漏。劉廣說，用不了五十年這樓都得拆了，保那么長時間沒用。行，這工錢料錢我都出了！

漏水大事解決了，接下來就解決打架的事。一個鼻梁，一個眼眶，樓上樓下倆傷兵。市局法醫(yī)對我說，看來樓上的傷得比樓下的重，可能會構(gòu)成傷勢，最起碼是輕傷。聽法醫(yī)這樣一說，我就拼命做樓下的工作。我說，樓上比你重，你趕快賠點兒錢，萬一鑒定下來，構(gòu)成輕傷，人家不要你賠錢，要你坐牢，你這個公務(wù)員的身份就保不住了。樓下的一聽有道理，雖然他在單位混混的，公務(wù)員的身份還是值點兒錢的。他就跟樓上的談賠錢，談到兩萬塊。

我跟樓上的劉廣說，兩萬可以了，你就拿著吧！

想不到，他還尾巴翹起來，啊哈，不是要斷電讓我當恐龍嗎？怎么，服軟啦？

我說，遠親不如近鄰，你就收下這兩萬，簽了調(diào)解協(xié)議得啦！

劉廣說，慢，我們夫妻倆還要商量商量！

我說，過了這村沒這店，協(xié)議書不簽，萬一樓下反悔呢？

劉廣說，還能反到天上去？長翅膀了嗎？

兩天后，樓下的羅索果然反悔了，說我也要做傷勢鑒定，我現(xiàn)在視力不好。

結(jié)果，鑒定一做，法醫(yī)又說，哎喲，可能樓下的比樓上的還嚴重！

?。拷Y(jié)論反過來了！我前面的工作白做了。

劉廣一聽不服，上次法醫(yī)不是說我重嗎？怎么現(xiàn)在變成他重了？

法醫(yī)為了堵他的嘴，就來了個三堂會審，法院的、檢察院的、醫(yī)院的主治醫(yī)生，三方都到了，都說樓下的比樓上的嚴重。

劉廣還是不服，夫妻倆跑到市紀委去告。市紀委找到我，小金，你幫幫忙，他到紀委來鬧，我們不當回事兒不好，當回事兒又不是我們能管的。求你幫幫忙做做工作。樓下的夫妻倆一看，你們到市紀委去鬧，好啊，我們就到你農(nóng)行行長辦公室鬧，拿著血衣去！

你也去鬧，他也去鬧。結(jié)果，雙方單位領(lǐng)導(dǎo)都來找我。農(nóng)行行長說，金警官，我們實在沒辦法，你一定要幫幫忙，這個事把我頭都搞大了。糧食局的頭兒更逗了，說金警官，你要幫幫忙，光是一個唆我就頭暈了，現(xiàn)在又來個叫劉廣的，真要把我逼瘋了。要不，你去我糧食局當局長，我不當了，在你這兒當警察得了！說著，一屁股坐下不走了，端起我的茶喝上了。

我答應(yīng)了二位，把劉廣叫到派出所，整整跟他談了五個小時。我說法院真的判下來，你就吃官司了。到時候法警一來，手銬一銬，我也攔不住。你剛修好的馬桶也用不上了，到監(jiān)獄里去蹲坑吧！挺好的銀行工作也丟了。出來以后說不定要靠撿垃圾過日子，要不就去過街天橋上賣唱。我聽說你卡拉OK唱得不錯。你現(xiàn)在就唱個我聽聽，看賣唱行不行？

劉廣說，得了，金警官，你饒了我吧，你說怎么辦？

我說，我去做做樓下的工作，你賠點兒錢給他調(diào)解得了。都是鄰居，都在妙光塔下過日子，抬頭見塔，低頭見人。你每天下樓都要經(jīng)過他家，街里街坊的，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

劉廣說，好吧，兩傷相抵，我再賠他五千塊行不？

我說，行，我跟樓下的說說去。

我又跟樓下的磨了兩個小時嘴皮，好歹說通了。

整整七個小時，餓得我前心貼后背，眼冒五朵金花。

好在，事情解決了。樓上的賠樓下的五千塊，雙方簽了和解協(xié)議。

過后，劉廣給我來了個電話。

我嚇一跳，怎么，又漏水了？

他說，沒有，沒漏。

我問，那你為什么打電話？

他說，想跟你談?wù)勼w會。

我問，什么體會？

他說，過了這村沒這店！

我笑了，說我今晚請你吃飯，王興記小籠蒸包怎么樣？

……

好，這個故事就到這兒，再往下講，就是吃小籠蒸包的故事了。結(jié)果那天下樓時，碰上羅索，他非要一起去，還說，講好了我請客，你們誰也別跟我唆，我唆是出了名的！

你看，鄰居就是這樣的，處好了，遠親不如近鄰。再講一個——

社區(qū)居民老趙以擺攤兒修皮鞋為生，風吹日曬的，坐在路邊兩眼盯著路人的腳。他老婆是一個癱子，離不開輪椅。老趙做活兒，她就坐在輪椅上陪著。老趙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銀行，不跟他們住一起。小女兒不學好，在外面瞎混，是老兩口的心病，就怕外人提起。

老趙家住五樓，破輪椅平時就扔在樓下。一樓有一對老夫妻，都姓張。老太太和善，老頭子用無錫話講，臭肉！就是脾氣很差不講道理的那種人。這老頭子經(jīng)常為了輪椅跟老趙家生是非，你別放在我這兒，這窗戶底下是我家的地方，你干嗎放這兒？他要么跑出來把輪椅推遠，要么一腳踢過去，嘭！有兩次把腳踢腫了，躲在家里生悶氣，琢磨著哪天非大吵一場，以報足仇。

這一天終于來了。癱老太從外邊回來，照舊把輪椅放一樓，自己拿倆小凳子，輪流倒換著往樓上移動。坐一個，往前移動另一個，再坐過去，再移。很困難。她一天基本上就上下樓一個來回。這天，她放好輪椅，坐著凳子往前移，剛好移到張老頭家門口，埋伏在里面的張老頭就沖出來，死癱子你前世造了多少孽啊，還不老實在家待著，竄出來嚇人！癱老太身癱嘴不癱，跟張老頭對罵，說你才竄出來嚇人呢，昨晚上你不是吃屎噎死了嗎？

兩個人越罵越難聽，隔壁鄰居黃阿姨出來勸架，你們不要吵了，很難聽的！

癱老太正在氣頭上，拿起凳子朝張老頭扔過去。她天天移凳子，手練得老有勁兒了，一扔，凳子飛出，呼！有勁兒沒準兒，啪！正砸在黃阿姨手上，疼得黃阿姨直叫。張老頭一看，你敢拿凳子砸我，跑回家拿了一把菜刀出來，你再扔，我砍死你！

癱老太沒法再扔了，一個凳子出了手，另一個坐在屁股底下呢。

張老頭更勇猛，連聲叫道，你扔啊，你再扔！這時候，我聞訊趕到，制止了大戰(zhàn)。一看現(xiàn)場，雙方都沒傷，倒是好心勸架的黃阿姨中了一板凳，手都砸腫了。

我說，誰砸的誰賠醫(yī)藥費！

癱老太說，你把他的菜刀沒收了，我就賠！

我說，行，這個條件我答應(yīng)！

說完，我就把張老頭的菜刀拿過來。

想不到癱老太哈哈大笑，說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時候又把菜刀偷偷還給他？我可不能賠醫(yī)藥費！

我一聽差點兒吐血。好啊，這癱老太拿我開涮呢，她根本沒想賠醫(yī)藥費！可是，轉(zhuǎn)念又想，她是老百姓，我是警察，是百姓的親人，親人被耍弄就當開玩笑，必須忍了，不能發(fā)火。

我說，好，我明白了，你根本就不想賠醫(yī)藥費。我認了，你不賠我賠，這樣總可以了吧？我只有一個要求，以后你們不要再吵了，街里街坊的，都在妙光塔下，大家要相互忍讓，和睦相處。

黃阿姨說，金警官，我不會讓你賠，就算我認倒霉。以后他們被砍死跟我也沒關(guān)系！

她這樣一說，張老頭倒不好意思了，大妹子，你為我挨了這一下，我賠！

我一聽，挺感動，就對癱老太說，你看，老張多懂理啊，你要向人家學，回家跟老伴兒好好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解決。

不料，癱老太瞪我一眼，你活夠啦？我家的事用不著你管！

這是多狠的話。我苦笑一下，什么也沒說。

過了幾天，癱老太的小女兒偷錢包被人抓住，送到我這兒來了。你看看，癱老太的話說早了，她家真出了事，我能不管嗎？我一看，錢包里就五十塊錢，案值不大，又看她哭成個淚人，心就軟了。

我說，這次就不處理你了，你可要記住教訓啊，不能再偷了。再偷就把你關(guān)起來！

小女兒連連點頭。

我又說，趁這事兒還沒什么人知道，你快回家吧！

她說，回家我媽老罵我。我想找個工作，不瞎混了。

我說，好啊，這就對了，我?guī)湍阏艺铱矗?/p>

我跑斷腿磨破嘴，給她找了個理發(fā)店的工作。我跟老板娘說，她會理發(fā)，你看我面子收下她。但是，她做了頭發(fā)你不要馬上就分錢給她，怕她亂花，還是按工資一個月發(fā)一次。發(fā)了多少錢最好也跟我講一下，讓我心里有個數(shù)。

就這樣，這個女孩子相對穩(wěn)定下來。后來，她理發(fā)的時候認識一個男的，就跟那個男的同居了。我聽老板娘說那個男的不是好人，我馬上找她談話，勸她分手。她答應(yīng)了，可背地里還跟那男的往來。結(jié)果，懷孕了。我一調(diào)查，那個男的吸毒，又聽說女孩還跟他來往，這還了得！我跟女孩嚴肅起來，說你再和他來往，早晚也會吸毒，我把你們倆都關(guān)起來！她一聽這個，就同意分手了。就在這時候，那個男的吸毒過量死了。我說，他死了，他是吸毒的，你不能要他的孩子，很可能生下來帶病，去做個人流吧。她答應(yīng)得好好的，可是，她沒做，還是偷偷去醫(yī)院生下來了。生的時候不敢講自己的真名，出生證上母親一欄填的是假名。結(jié)果，小孩報戶口，碰到麻煩了，派出所說母親一欄不是你，你怎么來報戶口？

她走投無路，只好來找我。金叔叔，我錯了，對不起，求求您幫幫我吧！

我說，我不是說你，如果照我的心情，我真不想幫你，你不聽勸，不值得幫，我對你實在失望透了。

她說，金叔叔，全是我的錯。我媽對您說了那么狠的話，我犯了那么多錯，您都沒有拋棄我。我求求您，再幫我最后這一回，我再也不犯錯了。求求您了！說著，她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面對她的眼淚，面對剛出生的可憐的孩子，我也忍不住流下了淚水。這個女孩子多難啊，自己剛有口飯吃，還堅強地把孩子生下來。孩子無罪，母愛偉大。我還能說什么呢？

我說，誰叫我是你管片兒民警呢？誰叫我是金鵬呢？

我跑到醫(yī)院，找到院長，以人格作擔保，請醫(yī)院幫忙修改出生證。這也是唯一能解決戶口問題的辦法。院長說，金警官，你是無錫十大愛民標兵，我相信你，敬佩你。我簽這個字，出了事我擔著！

就這樣，出生證改好了，小孩戶口報上了，女孩子又哭成了淚人。

我說，你別哭了，你要好好的，現(xiàn)在你是做母親的人了，一切都要為孩子想。好好工作，把孩子帶大。有什么難處，就來找我！

后來，我到處托人幫忙，終于，一個有愛心的男子來到這女孩子身邊。他有工作，有房子，愛她，也愛孩子。他們結(jié)婚了。

一個溫馨的家。一種全新的生活。

修鞋的老趙，用輪椅推著老伴兒來找我。還離老遠，就“撲通”一聲跪下，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他老伴兒更是哭得跟什么似的，反反復(fù)復(fù)就說一句，我沒臉見你啊，沒臉見你……

講到這兒，金鵬講不下去了。

抬眼遠望，太湖浩蕩，風起浪涌，無邊無際。

沉默良久，他說，李老師，你要是春三月來這里更美。我?guī)阊睾兑宦纷?，一路走，一棵桃，一棵柳?/p>

金鵬的第三個故事，就在這桃紅柳綠的憧憬中開始了——

社區(qū)有個朱大媽，丈夫已經(jīng)退休了，她自己早先就沒有工作。她有兩個兒子，大兒子是殘疾人，坐輪椅，從小就這樣。二兒子一身病，不能自理，后來不到三十歲就死了。她做母親的，要服侍這兩個兒子，心情很糟糕，也很敏感，哪個鄰居講話難聽一點兒，她就跟人家吵，鄰居關(guān)系很糟糕。不僅是跟鄰居，跟居委會干部，跟丈夫單位的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都很糟糕。她在這個糟糕的環(huán)境中沒有好心情，覺得自己命很苦。我怎么就攤上這樣兩個兒子？我這么大年紀，按道理要抱孫子了，可現(xiàn)在還在服侍兩個沒用的兒子。她一想不開，就把坐輪椅的兒子往市政府門口一推，自己扭頭就走掉了。市政府工作人員一看，這是誰家的？問她兒子，哇哇嗚，話也講不清。再問，嗚嗚哇，誰也聽不懂。只好通知公安局來認領(lǐng)。公安局就挨社區(qū)查，查到我這兒。我一聽，壞了，是朱大媽家的，趕緊去領(lǐng)了回來。過了幾天，她又推去展示了。一來一去，工作人員都清楚了，門口再出現(xiàn)哇哇嗚，就直接打電話給我，喊我去領(lǐng)人。反復(fù)幾次，人家也煩了，金警官，把你傻兒子推走！我趕緊去領(lǐng)。有不明白的還追著看。我說看什么看？人家說，看不出你遺傳的啊，你不是挺正常的嗎？

再一個，她每年年底都要到居委會去討要補助，居委會不能滿足，她就在居委會里大吵大鬧，居委會就叫我去處理。

通過這兩件事，我跟朱大媽的接觸越來越多，話也越來越多。我說，大媽，我知道您日子過得很苦，心里很難過，我會盡全力幫助您。她開始也不相信我，誰幫過她？都是聽她說說不了了之，沒人真正幫過她。她看我誠心誠意的，幾次把她兒子從市政府推回來，跑得一頭大汗，從沒有過一句怨言，慢慢對我有了好感，開始向我倒苦水了。我這才明白，一，她為什么要把兒子推到市政府門口去。她兒子小時候出了車禍，送到醫(yī)院去看，結(jié)果成了殘疾。她認為醫(yī)院沒看好，有責任，為這個跟醫(yī)院也打過官司，但一直沒結(jié)果。所以她對政府有意見，認為政府跟醫(yī)院是皮褲套棉褲。二，她為什么跟居委會鬧。她家里很困難，兩個兒子要去醫(yī)院看病，費用很高，又沒低保，經(jīng)濟上受不了。雖然她丈夫是退休工人，有退休金，她本人每月有一百多塊補助，但家里有四張嘴，要吃要喝要看病，困難得沒法承受了。朱大媽說，我死的心都有！

我說，大媽，我這回全明白了。您的困難就是我的困難，我既然說要幫您，您就相信我，給我時間，讓我想想辦法，一件一件解決。

朱大媽露出少有的笑，我信你，金警官，都說你是好人！

接下來，我就開始行動。我分析了一下，朱大媽丈夫的退休工資，加上她自己的一百多塊，家里四口人，一除，正好不夠領(lǐng)低保的條件。如果把她大兒子的戶口從家里分出來，單獨立個戶口，那他一個人就符合領(lǐng)低保的條件了。我的想法得到所里的支持，作為特例，報局特批。獲得批準后，分戶成功?？墒?，居委會說，辦低保要公示。我說，公示就公示，不怕。居委會說，朱大媽跟鄰居關(guān)系不好，磕磕絆絆的，公示出來怕有人出來叫呢！我說，我相信沒人反對。她家的情況在社區(qū)沒有可比性，再困難的也比她強。萬一有人出來反對，我去做工作。你們就大膽公示吧！

結(jié)果，公示出來，沒人反對。

朱大媽的大兒子低保問題解決了，卸下一個包袱。

可是，她的二兒子突然病得很厲害，危在旦夕，居委會也沒辦法拿出錢來。朱大媽急了，做出大舉動，跑到市民政局要跳樓。

我接到消息，趕緊跑過去。哎喲媽耶，她趴在九樓的窗口，做出要跳樓的樣子。天知道她是怎么進去的，反正她進去了，上樓了。我的事找你民政部門，不接待，不解決，我就跳樓，死在你們這里！民政局的人都不敢碰她，誰敢碰啊，一個老太太，嚇死他們了，就打電話叫我去。

我一看不好，仰起頭大聲喊，朱大媽，您別跳，我來了！您等著我，我這就上去！喊完了，我就上了樓。正因為前面我跟她有過交流，幫她解決了大兒子的事，所以她還能聽我的。我來到她面前，她就坐在窗口。我說，大媽，您有什么跟我說，千萬別想不開！說著，我上去一把揪住她，把她從窗口拉下來。一拉，我也坐地上了，順勢抱住她。樓下的人群都鼓掌叫好。

朱大媽說，金警官，我跟你講，今天你把我揪下來，我一點兒都不怪你，你是好人。如果換成別人，我今天就跟他走了，就抱著他腿跟他回家，讓他養(yǎng)我。

我說，行，大媽，說明您信得過我。您信得過我，就要信到底！您先回家吧，您的事我都知道了，我來跟他們商量，您說行不行？

她說，行，我信得過你，我回家。

事后，我跟民政部門說，她家的確有實際困難，的確沒可比性，你們是不是能照顧照顧。民政部門說，行，我們認真研究，能破例一定破例?；氐缴鐓^(qū)，我又跟居委會商量，我說這樣好不好，我們給朱大媽一個飯碗，社區(qū)現(xiàn)在雖然有保安看門，再多雙眼睛更好。我們叫朱大媽上午也幫著看看大門看看院子，每個月給她點兒錢，這樣說出來她也是勞動所得，不要說是施舍給她的，難聽。而且，她還能跟居民們?nèi)谇㈥P(guān)系，好不好？居委會說，這個主意不錯，哪怕一個月給她兩百塊，一年也兩千四百塊，蠻好。居委會同意了。

我跟朱大媽說，您老悶在家里對身體也不好，就當?shù)酵饷嫔⑸⑿?，曬曬太陽，一個上午，三個小時。也不要您干坐在那里，您在小區(qū)里到處轉(zhuǎn)轉(zhuǎn)。如果下雨了，您就回家好了。行不行？

朱大媽說，好的，我聽你的，謝謝你！

這以后，朱大媽家的情況有了好轉(zhuǎn)。她二兒子死了。她也難過，也解脫了。大兒子享受低保，朱大媽每天看看院子，也有了收入，跟居委會和鄰居的關(guān)系也好了，當然更不會到市政府門口鬧事了。

面對太湖，春暖花開。

后來，我離開了妙光塔社區(qū)，去南禪寺派出所任教導(dǎo)員?？晌胰穗x開了，心卻還在。一直到現(xiàn)在，朱大媽都是我的幫扶對象，逢年過節(jié)我都要帶上禮物去看她。

平日，她也常打電話給我，金警官，我想你了。

我說，我知道了，我這就過來看您！

我一去，朱大媽就拉住我的手哭，哭得我也掉了淚。

遠遠的，風中傳來妙光塔的銅鈴聲，叮咚，叮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