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寶
蘇絡(luò)再次見到卓然,已經(jīng)是十年后的事了。
這十年,赴杭州念書,在上海工作,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平淡如水的人生,并不似從前小說中轟轟烈烈,漫步過夕影淡美的柳下西湖,吃過江淮一帶的生煎包,在周末的咖啡館同陌生的男人相親,一個人在電影院的午夜場坐到天明。漸漸地,她就這樣被湮沒于傍晚時地鐵站口的茫茫人海中,在春天的晚上和朋友逛著喧鬧的夜市,在地攤上挑揀著新款的薄裙,淡舊得成了歲月中一個淺灰的剪影。
公司裁員,她索性回了家鄉(xiāng),開了家小店。
蘇絡(luò)幼年父母離異,寄居于舅媽家,而今雙親一個遠(yuǎn)在加拿大,一個早已過世,世上親人寥寥。
深夜,她點一盞燈,爬上木梯翻找著沏柚子茶的玻璃盅,不小心就跌倒在地上,痛得她都喊不出聲來,睜著大大的眼睛,枉自出神地看著天花板。就那么看著,看著,緩過了勁,才敢吃痛地慢慢起身,自己找了藥膏貼上。
第二天她去了醫(yī)院,就是在那里,碰見了卓然。
她低頭走著,忽然就被人拽住。
“蘇絡(luò)?”激動的口氣,如同在茫茫宇宙中忽然尋覓到母星。
蘇絡(luò)還在看著手上打印出的藥單,一邊暗自算著總價錢,嚇了一跳似的抬起頭。
穿著一身白大褂的男人,年紀(jì)很輕,眉宇是開闊的,雙目像是澄凈的遠(yuǎn)山。是了,是了,是那么一雙眼,是那么一對眉。年少的記憶里,那個總是像金子般光芒璀璨的男孩,從呼嘯的歲月火車中,逆行而來。
兩張臉在光陰中交疊著。
她怔怔的。
有好奇的小護(hù)士們停住了步,似乎想要看熱鬧。
卓然問她:“你怎么了?”
蘇絡(luò)下意識地扶了一下后腰:“昨晚從梯子上掉下來摔了腰。”
卓然接過她手里的單子,大致地掃了一遍,眼角生氣地翹起:“這是誰給你開的?”
蘇絡(luò)聽他語氣不善,自己這些年做的就是醫(yī)藥代表,深知水至清則無魚,忙說:“算了,藥多不愁嘛?!?/p>
卓然聽得笑了:“你怎么一點兒也沒變?”
“哪里沒變?”
“沒原則的爛好人?!?/p>
“要不是我這沒原則的爛好人,高考結(jié)束那年,你就被人堵在巷子口捅死了?!?/p>
蘇絡(luò)說這話全是開玩笑的口氣,卓然卻忽然抬起手,在她下意識地縮躲的一瞬間,伸手輕輕地撩開她左耳旁的長發(fā),從額角至左耳,還有一道淺淺的口子。
因為歲月深遠(yuǎn),已淡得辨不清痕跡。
他的指腹貼在她的額頭上,纖細(xì)地感受著那道微小的疤痕。
“我還欠你一句謝謝呢?!彼⒅?,過了一會兒,微微地笑了。
“好久不見,蘇絡(lu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