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這些年,我始終是個在夾縫中掙扎、成長的散文詩人。
這個夾縫:官員詩人與非官員詩人,主流與非主流,主旋律中追求質(zhì)量與只圖數(shù)量的,詩與散文詩……我也習(xí)慣了。我不會在某個圈子里陷得很深。我是獨立的。我不會在看不慣我的那些人里丟掉我的快樂。還是那句話:讓別人說去吧,我走我的道。平坦的行路人,積累的力反而不足。障礙,能促使你聰明起來。
從“文革”陰影中走出的我,非常慶幸自己成熟于此,獻聲于今!愛和恨,是我的一雙眼睛。
記得在塘橋高峰論壇的朗誦會上,我演繹賀敬之老師的《中國的十月》時,竟然痛哭失聲。電臺主持人隨即問我流淚的原因,我哽咽著回答:“聽到四人幫被粉碎的消息,我還在農(nóng)村,在鳳陽沉悶的古城墻下。學(xué)大寨工作隊隊員腳上套的解放鞋,鞋帶是用稻草繩代替的。沒有那個十月,我們這一代會是什么樣?真是不敢設(shè)想!”
好像是蓋在嗓子上的瓶塞被一下子拔掉,用自己的聲音噴爆出來《第一次誘惑》。1987年,那時候?qū)懮⑽脑娬媸怯袪幭瓤趾笾畡荨N以凇渡虾N幕瘓蟆飞习?,轟轟烈烈主持每周一整版的《視野》大特寫,傍晚趕到巨鹿路貼一張張剪報,然后到外灘乘擺渡船回浦東陸家嘴,再轉(zhuǎn)車塘橋。從早到晚就這么趕,這種快節(jié)奏至今還影響著我。而采訪社會方方面面,給了我許多素材的積累。第一線上的記者,其實與第一線上的詩人的區(qū)別在于:一個用事實,一個則還要展開想象。而許多時候,我是白天、晚上各盡其職。
一張熟悉的臉踱過來了:一條肥肥的白色平角褲,套著他的拖沓。詩人最不值錢。詩,有時候還換不來他手中的那一把蔥。這時候:那輛公交車靠站了。我來不及向他告別。他肯定不理解我這么匆忙的67歲。他也不明白:我的微信里還有許許多多留言。這也很平常。我們不都是路邊那一樹正在紛紛飄落的枯葉嗎?贊之金燦燦的,有。嘆之病跡斑斑的,也有。我們都將被強勁的大掃帚,收入等候著的垃圾車。
我只有在詩中才能抓住青春的笑容和英姿。最難得:在這已經(jīng)不看手表的年代,我這個老年詩人在手腕上還撥快了童年的表。撥快一秒,不就多一次微笑嗎?
盡管我時常煩惱、委屈、不如意,甚至想發(fā)火,但我總是以飽滿的精神對待人、對待工作。為什么呢?因為正能量,就是得給人鼓舞,催人奮進,身邊的合作伙伴才喜歡與我接觸。正能量,不是空洞的虛張聲勢。
有人說我“離政治太近了”。離政治不近,屬于“事故多發(fā)地段”。關(guān)鍵是,是不是政治的傳聲筒?我對那些貼著政治臉,又沒有自己立場的蹩腳貨,十分看不起。政治難道離得開下一頓是否喝清湯?離得開床上是否蓋破被?那些空洞的詩,政治家也看不中啊。那些詩人,就酸溜溜地反咬一口。應(yīng)該說:生活根本離不開政治!任長霞不斷被百姓撥響的手機就是政治,我就要寫!孔繁森身上的遺物只有六元八角紙幣就是政治,我就要寫!古城的“動拆辦”被連鍋端就是政治,我就要寫!而且,寫得理直氣壯!
我感恩。我也感恩對手。對手使我的寫作更加嚴格。不輕易出手。不開打。只管寫自己的作品。就上海這些年來的寫作狀態(tài),《新民晚報》的一位資深記者一針見血地指出:“桂興華在孤軍作戰(zhàn)!”當(dāng)時,他有些同情地看著我。我感謝他深層次的理解。而且,將悶在心里的話直說了。我,是在一個人戰(zhàn)斗。但身后支持的目光其實非常多。
這里,也許放置了一面鏡子,照出了中國當(dāng)代散文詩界的許多表情?!按蠛V?,非一流之歸也”。散文詩如此,我自己也如此。年輕時愛照鏡子。年老時怕照鏡子。但鏡子的提醒我是不能忘記的??纯醋约旱纳⑽脑?,是否還有獨泡一杯清茶的雅興,心是否還在遠行,筆下是否還能涌出新鮮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