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力

避免文化傳承中的“逆淘汰”

任 力

Avoiding Adverse Selection in Cultural Inheritance

“銀雀山兵學與紅色文化”這個題目，如果從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角度來理解，無論是銀雀山兵學還是紅色文化，都屬于傳統(tǒng)文化范疇，一個是古代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一個是現(xiàn)代革命傳統(tǒng)文化。既然是傳統(tǒng)文化，就有一個傳承的問題。文化傳承是個相當復雜的歷史過程，是各種因素交互作用的結(jié)果。一般來說，這個過程像自然進化一樣，優(yōu)勝劣汰，保留優(yōu)秀的、有價值的東西，淘汰低劣的、沒有價值的東西，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文化的發(fā)展和人類的進步。但歷史過程并不都是正向的、科學的、理性的，就像每一條大河中都會有逆流一樣，文化傳承中也有反常現(xiàn)象，就是把好的、有用的東西丟掉了，把一些糟粕的東西反倒流傳下來了。例如先秦時期中國人的尚武精神、貴族氣質(zhì)，漢代的開拓進取精神、探險精神，唐朝時兼收并蓄、海納百川的博大胸懷，宋朝對文化和文人的尊重等等，都是那個時代優(yōu)秀的文化精華，后來都逐漸式微、泯滅了，而一些不好的東西卻潴留在民族的基因中，形成我們民族的劣根性。近代啟蒙思想家嚴復說過：中國文化中最讓人難以容忍的有三點，一是重人情而罔顧法律；二是信迷信而不講科學；三是趨炎附勢以致喪失人格的獨立和尊嚴。這三點在先秦時期的中國社會中就已廣泛存在了，如今點點滴滴都流傳下來，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再比如秦始皇的“焚書坑儒”，把六國的史書、諸子百家的書都付之一炬，卻把占卜算命的書留下了。上述這種情況可以稱為文化傳承中的“逆淘汰”，這是文化傳承中的“自擺烏龍”現(xiàn)象，其后果輕則造成優(yōu)秀文化的流失，重則導致中華民族的倒退。

銀雀山竹簡的重大價值，首先是使歷史上遭到“逆淘汰”的一批珍貴的兵學文獻重見天日。這批兵學文獻中有失傳兩千年的《孫臏兵法》，還有一些不見于歷史記載的兵學著作。《孫臏兵法》是戰(zhàn)國兵學的代表作，它的價值不言而喻，就是其他的文獻也都十分珍貴。其中有一篇叫《奇正》，里面融匯了兵家、道家、陰陽家的思想，其兵學理論既高明又獨到，我曾專門寫了一篇論文探討其中的軍事思想。這么寶貴的兵學理論著作為什么會失傳，原因不得而知，我想可能與民族尚武精神的弱化和兵書地位的下降有關系?？赡軡h代以后的人認為像《孫臏兵法》這樣的兵書已經(jīng)過時了，沒多大實用價值了，逐漸把它們冷落、束之高閣，然后像丟垃圾一樣把它們清除、丟棄了。如果沒有銀雀山漢墓竹簡的出土，我們可能永遠也見不到這些本來應該作為傳家寶世代相傳的文化精品了，為此我們應該感謝臨沂這片熱土和臨沂的鄉(xiāng)親們，感謝發(fā)掘漢墓的考古工作者，使這批在歷史文化的“海選”中被“逆淘汰”的寶貴文化遺產(chǎn)得以“復活”，重新站上歷史的舞臺。失而復得，彌足珍貴。

由此我又聯(lián)想起現(xiàn)在的紅色文化，這是我們當年賴以奪取革命戰(zhàn)爭勝利、建立人民共和國的文化，無疑是民族文化中的精華。但隨著時代變遷，紅色文化的地位和作用都在下降。它不再是主流文化，而變成邊緣文化、小眾文化，甚至成為一種宣示性、展示性文化，而不是實用文化。這種狀況離它被遺棄、被淘汰的遭遇恐怕不遠了。不可否認，任何一種文化都有其產(chǎn)生和存在、發(fā)展的歷史環(huán)境，不可能永遠占據(jù)社會舞臺正中的位置，這是文化演進的規(guī)律。但對于紅色文化，我們不能順其自然，任其淡化、消退，否則可能會造成文化傳承中的“逆淘汰”。如何避免這種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的“逆淘汰”，這是一個大課題，我不敢亂說，但有幾點感想提出來供大家批評。一是政府要主動干預。文化自然演進是看不見的手，政府主動干預、引導是看得見的手，在傳承紅色文化問題上，這二者都應該起作用。歷史上，儒家經(jīng)典之所以歷經(jīng)數(shù)千年沒有失傳，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政府出手，為各門經(jīng)典設立博士，專門研究和傳授這些經(jīng)典；又把它們刻在石碑上，作為太學的教材；最關鍵的是與仕途聯(lián)系起來，所謂“滿朝朱紫貴，盡是讀書人”，讀的就是儒家經(jīng)典。還有《孫子兵法》等軍事典籍沒有失傳，宋代官方編纂《武經(jīng)七書》作為考取武人科舉的教材，同時也像儒家經(jīng)典一樣設立武經(jīng)博士，可謂功不可沒。當然政府的介入也要按文化發(fā)展規(guī)律辦事，才能達到預期效果。二是求真、求實。傳承紅色文化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虛美、不掩飾、不夸大、不煽情，還原歷史本來面貌，令人感到真實可信。既然是優(yōu)秀文化，其歷史真相足以感動人心、激人奮進。最近看到一篇文章，是電視片《走向共和》總策劃寫的。他提出一個觀點，應該把中共黨史從革命黨史變?yōu)閳?zhí)政黨史，這是中國文化現(xiàn)代化的一個重要部分。執(zhí)政黨史區(qū)別于革命黨史主要有兩點，即實事求是和把真相告訴人民。我認為他說的有一定道理。我們弘揚、傳承紅色文化，也應該以此為立足點和出發(fā)點。三是要找到紅色文化與當今時代的契合點。一種文化能否傳承，關鍵在于它的實用價值，能否滿足社會的需求，解答時代的問題。就像我們的生活用品，往往使用頻率高的被放在顯眼、順手的地方，使用頻率低的放在邊緣、不礙事的地方，偶爾一用的放在庫房里，長久不用的就會被處理和丟棄。前面說紅色文化在很多地方成為宣示性、展示性文化，而不是實用文化，就是指在那里紅色文化只是體現(xiàn)在口頭上、舞臺上、媒體上，卻沒有進入人們的思想和行動，成了生活的擺設和點綴，其主要原因就是沒有找到紅色文化與當代社會需求的契合點。實際上，這種契合點是有的，而且是大面積的?！皣鴳c”期間，北京上演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大型革命史詩《東方紅》，出現(xiàn)場場爆滿的盛況，而且很多觀眾是年輕人。有一位觀眾說得好，在當今物欲橫流的時代，看這些紅劇能使人心靈得到凈化；當今缺乏信仰的人們，能從劇中信仰堅定的人物身上獲取榜樣的力量；還有一些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挫折的人，能從中得到昂揚向上的精神激勵。這些都是紅色文化與當今社會的契合點，需要我們?nèi)ブ鲃?、深入挖掘，使?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獲得時代價值，為當今社會服務。

多年來，臨沂市委、市政府和每一個臨沂人為弘揚、保護和挖掘包括沂蒙精神在內(nèi)的紅色文化不懈努力，做了大量工作，為紅色文化的傳承做出了重要貢獻。如果說，銀雀山漢墓竹簡代表了古代臨沂人為優(yōu)秀兵學文化的存續(xù)立下不朽功勛的話，那么，現(xiàn)代臨沂人為傳承包括沂蒙精神在內(nèi)的紅色文化所作的努力和貢獻更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責任編輯：曹永孚）

2014-10-13

任力，軍事科學院軍事歷史和百科研究部研究員，博士生導師。此文摘自作者在第二屆銀雀山兵學論壇上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