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榮欣

1972年，我初到西藏邊境亞東縣從事對敵宣傳工作。其間，我被安排在半山腰、林木簇擁著的一座印歐式別墅房中。那房子磚混結構，鐵皮蓋頂，內部設施相當不錯，很有檔次。從房子上用水泥嵌著的“1934”阿拉伯字樣，可以斷定，這房子建于1934年。從院壩中還擺放著的那三輛已被拆卸的僅剩外殼和輪胎的小轎車來看，過去這里曾住過很有身份的人。后來明白，這里果然曾是英屬印度公司的商務代辦處。西藏和平解放收歸國有后，我們總部設在了這里，從此成了軍事禁區(qū)，一般人不準來往。但有一人例外，他是一個畸形“藏族人”。

開始那些天，我在門口，老是發(fā)現(xiàn)有一個穿著制服的人搖搖晃晃地在我們院子的幾株蘋果樹下逗留、穿過。有時還手腳亂顫地咿咿哦哦幾聲。我上前細看，發(fā)現(xiàn)他的樣子很猥瑣：四肢短小，頭顱扁平，口斜眼歪，猙獰怕人。嘴里發(fā)出來的話不是話、語不是語，只是一種怪聲。走起路來一搖三晃，像個軋花車。在我好奇的時候，單位的人對我說，你別小看這“軋花車”，他可是周恩來總理欽定的“國寶”，吃的商品糧，穿的公費衣，還有專職保姆。這話說得我一頭霧水。畸形人見得多了，他為何獨有此優(yōu)厚待遇？

原來，這個不能言語、沒有姓名，只用代號寫在戶籍冊中的畸形人，有著一段不尋常的經歷。那是1962年西藏邊境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前夕，周總理應邀到印度出訪，對方有意安排他到某大城市的一處公園“觀光”。在裝著黑猩猩的大籠子中，裝著這個畸形人。標牌上寫著“瞧！這是西藏人”。周總理明白，這是他們給他，乃至他代表著的共和國的難堪。是可忍，孰不可忍！善于外交的周總理，氣憤中照會印度總理說：畸形人在你們這個把人分為上下等的國度里絕對是不會被當人看待的。但在我們人人平等的國家里，卻是被尊重的。不管他是不是我們西藏人，這不重要，但他是個人，確定無疑，因此我們要收養(yǎng)他。請貴國開個價，就是花重金贖回，我也不允許他在你們這里受非人對待。

后來，在周總理的關照下，幾經周折，這個畸形人終于被送到了西藏，安排在氣候條件、生活條件都相對優(yōu)越的亞東，當“國寶”養(yǎng)了起來。

愛人者，人恒愛之。這件事在亞東一直傳為美談，使居住在亞東溝的各民族同胞達到了空前的團結。亞東溝的藏族群眾，至今一提到周總理，就肅然起敬。有不少人家，干脆像崇奉神明一樣，在燃著酥油燈的香案上，敬著周恩來總理的畫像。在亞東溝，每當節(jié)日、盛典，家家戶戶門楣上最不忘記的是，要插上一面象征祖國的五星紅旗。這恐怕與周總理當年關懷那個畸形人乃至全體藏族同胞不無關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