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皛雨

（甘肅省博物館 自然部，甘肅 蘭州730050）

玉器與中國古代的宗教信仰、禮儀制度、等級觀念、喪葬習(xí)俗等關(guān)系密切，是任何其他質(zhì)料的器物所不能比擬的。玉文化因此成為中國古代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中國文化史上亦占有一席之地。“三禮”將用玉的場合和制度作了嚴格的理論規(guī)定，《左傳》《國語》則真實呈現(xiàn)了春秋時期社會各種活動中的用玉種類及其各類功能，充分展現(xiàn)了春秋時期玉文化的風(fēng)貌，亦顯示了春秋時期人們用玉觀念的時代特點。

一、身份等級的標(biāo)志

《左傳·桓公二年》吳人將以公見晉侯，子服景伯對使者曰：“王合諸侯，則伯帥侯牧以見于王。伯合諸侯，則侯帥子男以見于伯。自王以下，朝聘玉帛不同……”每個等級階層在政治禮儀中都要遵守明確的規(guī)定，《周禮》載，“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國。王執(zhí)鎮(zhèn)圭，公執(zhí)桓圭，侯執(zhí)信圭，伯執(zhí)躬圭，子執(zhí)谷璧，男執(zhí)蒲璧。”［1］明確規(guī)定了等級不同所執(zhí)玉器就不一樣?！蹲髠鳌せ腹辍窏畈ⅲ骸肮坦谥牵L一尺二寸，天子以玉，諸侯以似玉之石?！笨梢?，等級之嚴格和規(guī)定之細化。這在《周禮》中敘述得極為詳細。《禮記·雜記下》贊大行曰：“圭，公九寸，侯伯七寸，子男五寸，博三寸，厚半寸，剡上，左右各寸半，玉也?！薄吨芏Y·夏官·弁師》載，“弁師掌王之五冕，皆玄冕、朱里、延紐，五采繅十有二就，皆五采玉十有二，玉笄，①笄：簪子，古用來插住挽起的頭發(fā)或弁冕。朱纮。諸侯之繅斿九就，瑉玉三采，②瑉玉：同·珉mín像玉的石頭，似玉的美石。其余如王之事，繅斿皆就，玉瑱、玉笄。王之皮弁，會五采玉璂，象邸玉笄，王之弁绖，弁而加環(huán)绖。諸侯及孤卿大夫之冕，韋弁、皮弁、弁绖，各以其等為之，而掌其禁令?！边@些詳細的規(guī)定成為禮制的準(zhǔn)則，每個朝代對持何種禮器、佩帶何種玉飾都有嚴格規(guī)定，以避免等級的混亂與僭越。《左傳·莊公十八年》有“十八年春，虢公、晉侯朝王，王饗醴，命之宥，皆賜玉五玨，馬三匹。非禮也。王命諸侯，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不以禮假人。”依禮制莊公兼為周王卿士，貴于晉公，故受賜應(yīng)重于晉公。《左傳·莊公二十四年》載，秋，哀姜至。公使宗婦覿，用幣，非禮也。御孫曰：“男贄大者玉帛，小者禽鳥，以章物也。女贄不過榛、栗、棗、脩，以告虔也。今男女同贄，是無別也。男女之別，國之大節(jié)也。而由夫人亂之，無乃不可乎！”這說的是用玉在男女性別上的差異?！吨芏Y·夏官·射人》載，《左傳·莊公十八年》不同的器類和同一器類的不同尺寸代表不同的身份和等級。可見，當(dāng)時等級禮數(shù)規(guī)定之嚴格，不同的階層要遵守一定的禮規(guī)。

二、邦交用玉

（一）以玉假道

《左傳·僖公二年》載，“晉荀息請以屈產(chǎn)之乘與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贝呵锍跄?，虢公林父以周室卿士的身份多次干涉晉國內(nèi)政，尤其是在“曲沃代翼”的過程中多次奉王命以諸侯之師伐曲沃，因此，虢國成為晉國向南發(fā)展的巨大阻礙，正如晉獻公所言，“弗誅，后遺子孫憂?！钡c晉南面接壤的是虞國，虞是滅虢的必經(jīng)之路。為掃除向南發(fā)展的阻礙，晉獻公不惜以國家至寶屈產(chǎn)之乘與垂棘之璧賄賂虞君，先后兩次借道伐虢。滅虢后也亡虞，使晉的疆域進一步向南發(fā)展，跨過黃河達到今河南境內(nèi)。假虞滅虢、唇亡齒寒均出于此事，玉在這里成為了擴張領(lǐng)域的重要手段。

（二）以玉假田

《左傳·桓公元年》載，“元年春，公即位，修好于鄭。鄭人請復(fù)祀周公，卒易祊田。公許之。三月，鄭伯以璧假許田，為周公、祊故也。”初，鄭國在近魯?shù)赜械p邑，原為周王所賜祭泰山時的助祭湯沐之邑。鄭因祊邑距鄭太遠，欲與魯之許田相交換，在隱公八年即先將祊邑饋送給魯國?？赡芤虻p邑小許田大的緣故，魯國一直未答應(yīng)此事，因此，在桓公元年，鄭國又向魯國加獻了玉璧，才使這樁易地交易宣告完成。因周禮有“田里不鬻”①《禮記·王制》中載，鬻（yu，賣），指中國古代實施的禁止土地自由買賣制度。的原則，春秋初年鄭與魯?shù)囊椎亟灰妆幻缮狭穗[諱的辭令?！凹佟保枰??！豆騻鳌吩?，“易之則其言假之何？為恭，曷為恭？有天子存，則諸侯不得專。”［2］因此，鄭與魯?shù)囊椎亟灰?，是在相互借與的旗號遮掩下進行的，“玉”為假田推波助瀾。

（三）以玉交好

《左傳·襄公十一年》記載，諸侯再次出兵攻打鄭國，鄭派人到楚國，告訴楚王要順服晉國，曰：“孤以社稷之故，不能懷君。君若能以玉帛綏晉，不然則武震以攝威之，孤之愿也?！睏畈ⅲ骸啊杂癫棔x’，綏，安也，謂與晉和好也。”［3］可見，玉用于諸侯國間的邦交之中，起到使雙方交好的作用，化干戈為玉帛。

（四）以玉請罪

《左傳·僖公六年》載，“冬，蔡穆侯將許僖公以見楚子于武城。許男面縛，銜璧，大夫衰绖，士輿櫬。楚子問諸逢伯，對曰：‘昔武王克殷，微子啟如是。武王親釋其縛，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櫬，禮而命之，使復(fù)其所?！訌闹?。”［4］意思是說楚國要攻打許國，許僖公像武王打敗殷朝時微子啟一樣嘴含玉璧，帶著棺材請罪于楚王，楚王赦免他。又《昭公四年》楚王要滅亡賴國，賴子兩手反綁，含著玉璧，帶著棺材請罪，叔舉告訴楚王成王打下許國，許僖公就是這樣的，楚王授璧，把賴國移到鄢地?！秶Z·越語上·勾踐滅吳》說②人教社高級語文第一冊必修本第18課。越王勾踐派文種去吳國求和，愿以金玉、子女獻給吳王來賠罪。因為玉不僅有政治上的意義，還是經(jīng)濟財富，所以玉被用來減輕或免除罪責(zé)也就不足為奇了。

（五）以玉賂敵

春秋后期，由于小國常常處于大國強國的征伐威脅之中，許多小國在大國的夾縫中求生存，出于不得已用玉來賄賂大國以求平安?！蹲髠鳌こ晒辍份d，“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jì)甗、玉磬與地?！背晒?，晉打敗齊國，進入齊境。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jì)甗、玉磐與地。晉人許之。《昭公七年》記載，燕以玉賄賂齊國，曰：“燕人歸燕姬，賂以瑤甕、玉櫝、斗耳，不克而還。”說的是昭公七年，齊伐燕，燕人與之講和，賂之以瑤甕、玉犢、斗耳?，幃Y，即玉甕。玉犢，即玉制的小柜。斗耳則指有耳的玉杯。玉的特殊地位使其成為賄賂品之一。

（六）會盟用玉

春秋時期諸侯國之間既有對抗的局面，又有和平共處之時，會盟就成為維持短期和平共處的一種方式?！蹲髠鳌ぐЧ辍酚?，公會吳于橐皋。吳子使大宰嚭請尋盟。公不欲，使子貢對曰：“盟，所以周信也，故心以制之，玉帛以奉之，言以結(jié)之，明神以要之。寡君以為茍有盟焉，弗可改也已。若猶可改，日盟何益？今吾子曰：‘必尋盟’，若可尋也，亦可寒也?！蹦瞬粚っ?。楊伯峻曰：“會盟必用玉帛，故云玉帛奉盟?！薄抖Y記·曲禮下》云，“約信曰誓，蒞牲曰盟?！笨追f達疏：“盟之為法，先鑿地為方坎，殺牲于坎上，割牲左耳，盛之珠盤，又取血，盛以玉敦，用血為盟，書成，乃歃血而讀書?！雹佟抖Y記·曲禮下》（下一卷）：禮記·檀弓上.第27頁.盟之為法，先鑿地為方坎，殺牲于坎上……《周禮·夏官·戎右》有“盟，則以玉敦辟盟，遂役之……”可見，玉在會盟中有重要的作用，國與國之間往往借用玉來達到結(jié)盟修好的目的。

會盟用玉在考古發(fā)掘中也有證實。山西侯馬盟誓遺址內(nèi)共發(fā)現(xiàn)長方形豎坑400余個，發(fā)掘了其中的326個，坑底一般都埋有作為犧牲的獸骨，大坑多數(shù)埋?；蝰R，小坑主要埋羊。多數(shù)坑的北壁鑿有小壁龕，龕里放置禮神的玉器，從出土的跡象可以看出，掩埋的順序是先有壁龕中放置的玉器，然后再埋犧牲和盟書。侯馬盟書共發(fā)現(xiàn)5 000多件，字跡比較清晰的有656件。盟誓辭文用毛筆書寫，字跡一般為朱紅色，少數(shù)為黑墨色。盟書有石質(zhì)的，也有玉質(zhì)的，石是玉的代用品。石質(zhì)盟書以圭形為主，玉質(zhì)盟書除圭形的以外，還有璜形的，其余的像是制作玉器時剩下的材料，有圓形的，也有不規(guī)則的塊狀和片狀的。1979年在河南溫縣縣城東北春秋州城遺址東北隅發(fā)現(xiàn)一處春秋晚期晉國盟誓遺址，其中也發(fā)現(xiàn)玉質(zhì)品，在盟誓遺址中發(fā)現(xiàn)的玉質(zhì)品或作為祭品，將其列為盟誓的一部分載入書中。會盟作為春秋時期的重要政治活動，而玉在其中也有不可替代的作用［5］。用玉來書寫盟書不僅因為其質(zhì)地堅硬，更重要的是因其在政治上的地位，且玉還有“信”的意義。

三、禮儀用玉

《禮記·禮器》載，“經(jīng)禮三百，曲禮三千?！保?］在古代社會各個領(lǐng)域都充斥著禮的影子。在“禮”中，玉又是不可或缺的。王國維在《觀堂集林·釋禮》中就他所見卜辭中的禮字作了分析，“此諸字皆像二玉在器之形，古者行禮以玉，故《說文》曰：‘禮，行禮之器。’其說古矣。唯許君不知禮字即玨字，故但以從豆象形解之，實則禮從玨在中，從豆乃會意字而非象形字也。盛玉以奉神之器謂之若禮，推之而奉神人之酒醴也謂之醴，有推之而奉神人之事通謂之禮?！笨梢?，古代中國“禮”和“玉”密不可分。《論語·陽貨》中孔子曾經(jīng)質(zhì)疑，“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王國維在《觀堂集林·釋禮》中論定“禮”之本義即是“盛玉以奉神人之器”。正因為“禮”與“玉”之間存在如此密切的關(guān)系，所以在《左傳》《國語》記載的春秋時期各類禮儀場合均有玉的存在。

（一）朝聘用玉

《莊公二十二年》記載，諸侯朝于天子，“奉之以玉帛?！薄顿夜迥辍酚浤录扇擞忧夭?，曰：“上天降災(zāi)，使我兩君匪以玉帛互見?！笨资枰鳌啊刮覂删嘁姴灰杂癫?。’玉，圭璋之屬；帛，束帛。皆諸侯會盟朝聘禮物?！薄缎辍份d，“所有玉帛之使者，則告……”杜預(yù)②杜預(yù)（222年-285年），字元凱，京兆杜陵（今陜西西安東南）人，西晉時期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和學(xué)者，滅吳統(tǒng)一戰(zhàn)爭的統(tǒng)帥之一。歷官三國魏尚書郎、河南尹、度支尚書、鎮(zhèn)南大將軍、當(dāng)陽縣侯，官至司隸校尉。功成之后，耽思經(jīng)籍，博學(xué)多通，多有建樹，被譽為“杜武庫”。著有《春秋左氏經(jīng)傳集解》及《春秋釋例》等。注：“玉帛之使為聘?！笨追f達疏云：“聘禮，執(zhí)玉致命，執(zhí)帛致享，故云‘玉帛之使謂聘也。’”《昭公五年》有，“……圣王務(wù)行禮，不求恥人，朝聘有珪，享覜有璋。小有述職，大有巡功……”《左傳·哀公十三年》記載，“自王以下，朝聘玉帛不同?！痹诔钢胁粌H諸侯要獻給天子玉，天子也給諸侯玉，《禮記·王制》記載，天子在朝諸侯之時，“賜圭瓚然后為鬯。①圭瓚，古代的一種玉制酒器，形狀如勺，以圭為柄，用于祭祀。未賜圭瓚，則資鬯于天子，天子命之教然后為學(xué)?！倍叶咴谙嘁姇r要執(zhí)玉，對所執(zhí)的玉有一定的規(guī)定，即相見時的儀容?！吨芏Y·考工記·玉人》載，“天子執(zhí)冒四寸，以朝諸侯。”又曰“璧琮八寸，以覜聘?！闭f的是天子所拿的瑁，四寸見方，用以接見來朝諸侯。諸侯朝見天子時，將邊長九寸的琮、直徑九寸的璧進獻給天子?！秲x禮·聘禮》有“執(zhí)圭入門，鞠躬焉，如恐失之”。一旦執(zhí)圭便有舉輕若重之態(tài)，感覺到使命的重大。在朝聘時，不僅要將玉獻給對方，而且在這一過程中還有一些禮節(jié)?！蹲髠鳌の墓辍酚涊d，秦伯使西乞術(shù)來聘，且言將伐晉。襄仲辭玉曰：“君不忘先君之好，照臨魯國，鎮(zhèn)撫其社稷，重之以大器，寡君敢辭玉。”對曰：“不腆敝器，不足辭也?！敝魅巳o。賓客曰：“寡君愿徼福于周公、魯公以事君，不腆先君之敝器，使下臣致諸執(zhí)事以為瑞節(jié)，要結(jié)好命，所以藉寡君之命，結(jié)二國之好，是以敢致之?！毕逯僭唬骸安挥芯樱淠車?？國無陋矣?！焙褓V之?！秲x禮·聘禮》有“賓襲執(zhí)圭，擯者入告，出，辭玉?！币馑际钦f使者到所聘國廟門內(nèi)中庭，執(zhí)圭，上擯入以告其君，然后出，辭不受圭。辭玉這一現(xiàn)象為聘禮中的禮節(jié)。

（二）授玉與受玉

授玉不是一般的賞賜，而是一種禮法制度。授玉與受玉為執(zhí)行這種禮儀的雙方?！蹲髠鳌こ晒辍份d，“齊侯朝于晉，將授玉，郤克趨進曰：‘此行也，君為婦人之笑辱也，寡君未之敢任。’”說的是齊侯到晉國朝見晉侯，將要舉行授玉禮時，晉國的郤克站出來阻撓，認為晉國國君不敢當(dāng)，因而這種授玉是來訪者向被朝見者進行的，而且是一種重禮。楊伯峻注：“古代諸侯相朝見，有‘授玉’、‘受玉’之禮?！毙惺谟穸Y有嚴格的制度和隆重的儀式，《成公六年》有“鄭伯如晉拜成，授玉于東楹之東?！币蓝Y制，鄭伯與晉侯皆為一國之君，地位相等，授玉當(dāng)在廳堂東西兩楹之間。今鄭伯授玉于東楹之東，顯然是看輕自己的國君身份。對此，士貞伯評論曰：“鄭伯其死乎？自棄也已！視流而行速，不安其位，宜不能久?！薄抖ü迥辍酚杏涊d，十五年春，邾隱公來朝，子貢觀焉。邾子執(zhí)玉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貢曰：“以禮觀之，二君者，皆有死亡焉。夫禮，生死存亡之體也，將左右周旋，進退俯仰，于是乎取之，朝祖喪戎，于是乎觀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嘉事不體，何以能久，高仰，驕也，卑俯，替也。驕近亂，替近疾，君為主，其先亡乎。”邾隱公到魯國朝見定公，行授玉禮，邾子為授玉一方，把玉高高舉起，仰著臉，定公為受玉一方，俯著臉接受了玉，態(tài)度卑微。子貢評論這件事，認為雙方都不符合禮的要求，高仰者是驕傲，卑俯者是衰退，驕則亂了禮法，衰退則近于疾病，因而兩個國君都不會長久了?！顿夜荒辍份d，晉侯使以平鄭之亂來告。天王使召武公、內(nèi)史過賜晉侯命。受玉惰。過歸，告王曰：“晉侯其無后乎，王賜之命而惰于受瑞，先自棄也已，其何繼之有？禮，國之干也；敬，禮之輿也。不敬則禮不行，禮不行則上下昏，何以長世。”晉侯派人向周襄王報告平鄭作亂之事，周公派召武公、內(nèi)史過賜給晉侯瑞命，瑞命是諸侯即位時天子賜給諸侯的一種玉，可能是圭或璧，是一種極高的賞賜，可是晉侯接受賜玉時懈怠緩慢，不以為意，表現(xiàn)出不敬的樣子，使臣回報了周王，并對晉侯的無禮表示不滿。這里講的受玉是接受國君的賞賜，晉侯受玉惰，也是不合禮法的。由此可知，受玉禮大致為執(zhí)玉一方及受玉一方，雙方都應(yīng)保持一定的儀容。

（三）享禮用玉

享禮是中國古代社會重要的政治禮儀活動之一，其中有一定的禮儀規(guī)范，這在《左傳》用玉事例中也有所體現(xiàn)。享見禮先獻輕者，如束帛加璧，后獻重者，如馬匹或虎豹皮等。《襄公十九年》載，諸侯打敗邾國。襄公在蒲圃設(shè)享禮招待晉國的六卿，賜給他們美麗的三命車服，軍尉、司馬、司空、輿尉、候奄都接受一命車服，送給荀偃“束錦，加璧，乘馬，先吳壽夢之鼎。”《襄公二十六年》則曰，君夫人使人饋左師錦與馬，“先之以玉”。《莊公十八年》載，“虢公、晉侯朝王，王饗醴，命之宥，皆賜玉五玨，馬三匹。非禮也。王命諸侯，名位不同，禮亦異數(shù)，不以禮假人。”因為虢公與晉侯的名位不同，所以賞賜也應(yīng)不同，故非禮也?？梢?，玉用于賞賜也要根據(jù)對象的名位而異。

（四）執(zhí)見禮用玉。

周代貴族相見時有繁瑣的禮儀，而相互之間饋贈禮物更是必備的禮節(jié)，而玉正是當(dāng)時用來饋贈的禮物之一［7］。《左傳·莊公二十四年》記載了魯大夫御孫對周代男女貴族贄見用品的概括性描述，“男贄，大者玉帛，小者禽鳥，以章物也。女贄，不過榛、栗、棗、脩，以告虔也?！薄抖Y記·曲禮下》的記載類似，“凡贄，天子鬯，諸侯圭，卿羔，大夫雁，士雉，庶人之贄匹，童子委贄而退……夫人之贄椇、榛、脯、脩、棗、栗?！薄吨芏Y·秋官·小行人》記載，諸侯行覲禮時享天子、王后需要“合六幣：圭以馬，璋以皮，璧以帛，琮以錦，琥以繡，璜以黼?！雹佟吨芏Y·春秋·大宗伯》載：“以玉為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是為“六器”。軍帥見敵國之君，也要行執(zhí)見禮。《左傳·成公二年》記載晉齊之戰(zhàn)時，晉韓厥見齊侯，“執(zhí)縶馬前，再拜稽首，奉觴加璧以進?！庇帧断骞迥辍穫魇鲟嵶诱挂婈惡顟?zhàn)敗，亦“執(zhí)縶”、“再拜稽首”、“進酒”，可見，當(dāng)時軍帥見敵國君主通禮如此，此處多一個“加璧”，大概以示更加誠心之意。

四、賜命用玉

天子冊命賜玉，實質(zhì)是賜給諸侯政治權(quán)力，天子賜給諸侯的各種命圭，實際上是賜給諸侯不等的權(quán)力。這些玉禮器不可以假以他人，一旦失去也就象征著權(quán)力的喪失。周代冊命必有命圭，所以在《左傳》中有多處記載。《左傳·僖公十一年》載，“天王使召武公、內(nèi)史過賜晉侯命。受玉惰。過歸，告王曰：‘晉侯其無后乎！王賜之命，而惰于受瑞，先自棄也已，其何繼之有？禮，國之干也；敬，禮之輿也。不敬則禮不行；禮不行則上下昏，何以長世？’”杜預(yù)注：“諸侯即位，天子賜之命圭為瑞?！贝舜蝺悦惨娪凇秶Z·周語上·內(nèi)史過論晉惠公必?zé)o后》記載周襄王派召公過和內(nèi)史過向晉惠公頒賜任命，“晉侯執(zhí)玉卑，拜不稽首。”韋昭②韋昭（204年-273年），字弘嗣，吳郡云陽（今江蘇丹陽）人。三國時期吳國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經(jīng)學(xué)家。曾作《博弈論》，與華覈、薛瑩等同撰《吳書》，注《孝經(jīng)》《論語》及《國語》。注：“命，瑞命。諸侯即位，天子賜之命圭，以為瑞節(jié)。玉，信圭，侯所執(zhí)。”這里的玉就是天子冊命賜圭。冊命時周王所賜予命圭事實上就是被冊命者的符信，《周禮·考工記·玉人》鄭玄③鄭玄（127年-200年），東漢末年的經(jīng)學(xué)大師，他遍注儒家經(jīng)典，以畢生精力整理古代文化遺產(chǎn)。從張恭祖學(xué)《古文尚書》《周禮》和《左傳》等。注：“命圭者王所命之圭也，朝覲執(zhí)焉，居則守之?！薄秶Z·吳語·吳欲與晉戰(zhàn)得為盟主》記載，“夫命有圭，固曰吳伯，不曰吳王……”圭是天子賜給諸侯國的信物。丟失了，也就象征著權(quán)力的喪失?！蹲髠鳌ぐЧ哪辍酚兴喂瓜虺灿懴螋s，云：“司馬請瑞，以命其徒攻桓氏?！薄八抉R牛致其邑與珪焉，與之他玉，而奔齊?！奔此抉R牛把他的封邑和玉圭交出來到齊國去。杜預(yù)注：“珪，守邑符信?！泵缦笳髦薮蟮恼螜?quán)力，所以在執(zhí)玉方法上也有一定的禮節(jié)。晉惠公“受玉惰”，結(jié)果遭內(nèi)史過非議，被預(yù)言“何繼之有”、“何以長世”。那么怎樣才合乎禮節(jié)呢？《禮記·曲禮下》有詳細的規(guī)定，“執(zhí)天子之器則上衡，國君則平衡，大夫則綏之，士則提之。凡執(zhí)主器，執(zhí)輕如不克。執(zhí)主器，操幣、圭、璧，則尚左手，行不舉足，車輪曳踵?！编嵭⒃唬骸吧虾?，謂高于心，彌敬也?！笨资鑴t稱：“衡，平也。人之拱手，正當(dāng)心平，故謂心為衡。天子至尊，器不宜下，皆高于心，彌敬也?！笨追f達還說：“圭璧，瑞玉也。尚，上也。謂執(zhí)持君器及幣玉，則右手在下，左手在上。左尊，故云尚左手?！鼻宕鷮O星衍對此也有說明，“蓋凡物之有上下者，則以左手執(zhí)其上端，右手執(zhí)其下端……其無上下者，則但以左手所執(zhí)之處為尊?！保?］那么孔子作為“禮”的維護者是怎樣執(zhí)圭的呢？《論語·鄉(xiāng)黨篇》記載了孔子的執(zhí)圭之貌，“（孔子）執(zhí)圭，鞠躬如也，如不勝。上如揖，下如授。勃如戰(zhàn)色，足縮縮如有循?！迸c知禮的孔子相比，晉惠公自然是“無禮”而遭到非議了。

中國是用玉最早的國家，玉器在中國有7 000年的歷史，玉文化史在中國是從未被中斷的藝術(shù)文化。春秋時期巨大的政治動蕩與變革使社會經(jīng)濟、文化煥然一新。表現(xiàn)在文化方面就是“禮崩樂壞”，但也就在這個動亂的歷史階段，儒家學(xué)說對玉器的使用規(guī)范化了，形成了完整、系統(tǒng)的玉器文化。政治用玉體現(xiàn)了制度森嚴的等級關(guān)系，本質(zhì)上是以“信”為根本內(nèi)涵，即維護君臣、上下統(tǒng)屬的權(quán)利與義務(wù)關(guān)系。從史前用于宗教祭祀活動的巫玉到比附道德的禮儀用玉，從象征著羽化升仙的葬玉到滿足人類愛美追求的裝飾玉及生活多方面需要的實用玉等，琢玉的技藝技巧變幻多端，雕刻精細鬼斧神工，玉器的種類繁多，玉器的內(nèi)涵豐富儒化，玉器的功用也在擴展變化。以玉為名，服務(wù)統(tǒng)治階級為其鞏固政權(quán)，所以，玉被珍視的同時，也被統(tǒng)治階級套上了身份、等級、地位和權(quán)利的標(biāo)志，用玉賜命讓臣對君王永遠葆有敬畏之心。玉在歷史的長河中顯示了等級身份地位的象征，成為維系社會統(tǒng)治秩序所謂“禮制”的重要構(gòu)成部分。取之于自然，琢磨于帝王宮苑的玉制品，成為了中國制度史不可或缺的佐證。

［1］周禮·春官·大宗伯載（第三卷）［Z］.北京：中華書局，2014.

［2］孫廣森.公羊通義［A］.清代學(xué)術(shù)概論［C］.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3］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修訂本）［Z］.北京：中華書局，2000.133.

［4］孫慶偉.《左傳》中所見的用玉事例研究［A］.古代文明（第一卷）［C］.北京：文物出版社，2002.17.

［5］陶正剛，王克林.侯馬東周盟誓遺址［J］.文物，1972，（4）：27-32.

［6］［清］王聘珍.《大戴禮記解詁》注解禮記［C］.北京：新華出版社，1983.54.

［7］孫慶偉.出土資料所見的西周禮儀用玉［J］.南方文物，2007，（1）：58.

［8］［清］孫星衍.禮記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89.1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