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曉海
(臺灣新竹清華大學(xué) 中文系所,臺灣 新竹 30013)
從《唐鈔文選集注匯存》詩的部分略窺《文選》五臣注的問題(下)
朱曉海
(臺灣新竹清華大學(xué) 中文系所,臺灣 新竹 30013)
《文選》五臣注本在中唐到兩宋之交的流傳過程中,多遭竄改,變化頗多。以《選》詩為代表,通過對照《唐鈔本集注匯存》與明州六臣《注》本、陳八郎本的五臣《注》,可以清楚看出個中奧秘。作為最接近原本的唐鈔本,《集注》與南宋時期的明州本、陳本的五臣《注》內(nèi)容有明顯差異。明州本與陳本從多方剿襲資料,增入書中,因而其注文比之《集注》要豐富得多。至于各本注文署名不一的問題,有些是由于各注家的注文重疊,結(jié)集之時不同版本署名不一之緣故,有些恐怕就是后世增益者任意之舉了。
《唐鈔本集注匯存》;明州六臣《注》本;陳八郎本;五臣《注》
既襲自善《注》,又襲自《鈔》文,當(dāng)然會出現(xiàn)一種狀態(tài),即一段注解乃融合善《注》、《鈔》文而成者。例如:
01《答賈謐》:“景命是膺”?!都ⅰ匪浝钪芎病蹲ⅰ?,無“景,大;膺,當(dāng)也”,明州本、陳本則有。前者襲自《鈔》文“景,大也”,后者襲自善《注》“毛萇曰:膺,當(dāng)”*《集注》本“當(dāng)”泐殘,據(jù)孔穎達《毛詩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1977年版)卷二十之二《魯頌·駉之什·閉宮》,780頁,毛《傳》補。。
02《答賈謐》:“大*“大”,明州本、陳本皆作“火”。辰匿輝,金虎曜質(zhì)”?!都ⅰ匪泤窝訚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火辰,心星,明*陳本“心”下無“也”字,“明”上猶有“其光”。,則天下和;暗,則天下喪亂。昴,西方白虎宿也。太白,金精也,太白入昴,是金、虎相薄,則有亂兵”。前半襲自《鈔》文“火辰,心星也,此星明,天下太平;暗,即天下大亂”,后半襲自善《注》“《石氏星經(jīng)》曰:昴者,西方白虎之宿也;太白者,金之精。太白入昴,金、虎相薄,將(?)有兵亂”。
03《答賈謐》:“光翼二祖”?!都ⅰ匪浝钪芎病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太宰,賈充,謐之父。太祖為大將軍,以充為右長史,及武帝即位,復(fù)為太宰,云二祖”。前半襲易自《鈔》文“太宰即謂謐父賈充,薨,贈太宰”,后半襲易自善《注》“太祖為大將軍,以賈充為司馬右長史。及世祖受禪,轉(zhuǎn)太宰”。
04《答賈謐》:“魯公戾止,袞服委虵?!薄都ⅰ匪洀堛姟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委蛇,美貌;戾,至也”。前半襲自《鈔》“逶虵,美貌”,后半襲自善《注》“《爾雅》曰:戾,至也”。
05《于承明作與士龍》:“南歸憩永安,北邁頓承明?!薄都ⅰ匪洀堛姟蹲ⅰ罚瑹o明州本、陳本之“憩,息;頓,止也。永安、承明皆亭名”。前半襲自善《注》:“毛萇《詩傳》:憩,息也;頓,止舍也?!焙蟀胍u易自《鈔》:“回歸息于永安亭也……承明,亭名也。”
06《贈尚書郎顧彥先》之一:“凄風(fēng)迕時序,苦雨遂成霖。”《集注》所錄張銑《注》,無明州本、陳本之“迕,逆也”“為人所患苦,故云苦也”。前者襲自《鈔》文“迕,逆也”,后者襲自善《注》“杜預(yù)曰:苦雨,為人所患苦也”。
07《贈尚書郎顧彥先》之二:“玄云拖朱閣,振風(fēng)薄綺疏?!薄都ⅰ肺翠浳宄肌蹲ⅰ?,明州本、陳本則皆有劉良《注》:“拖,曳也;綺疏,窗也”。前者襲自善《注》“《說文》曰:拖,曳也”,后者襲自《鈔》文“綺疏,窗也”。
08《贈陸機出為吳王郎中令》:“俯僂從命”?!都ⅰ匪泟⒘肌蹲ⅰ罚瑹o明州本、陳本之“祁祁,眾多之*明州本無“之”字。貌;大邦則吳矣”。前者襲自善《注》“毛萇曰:祁祁,眾多也”,后者襲自《鈔》文“大邦謂吳國也”。
09《贈河陽》:“弱冠步鼎鉉,既立宰三河。”《集注》所錄劉良《注》,無明州本、陳本之“年二十曰弱,冠也;鼎,三公象也”“岳二十為賈充府掾,故云步鼎鉉也。年三十曰立;三河,河?xùn)|、河內(nèi)、河陽”。此乃襲自善《注》:“《禮記》曰:人生卄曰弱,冠;《周易》曰:鼎金鉉,鄭玄《尚書注》曰:鼎,三公象;《論語》曰:三十而立”及《鈔》文“太宰賈充時,召岳為下掾,故言步鼎”“三河者,謂河?xùn)|、河南、河內(nèi)也”。
10《贈侍御史王元貺》:“回跡清憲臺”?!都ⅰ匪洀堛姟蹲ⅰ罚瑹o明州本、陳本之“王侯謂貺也”“崇禮,門名也”“憲臺即御史署也”。前二者襲自《鈔》文:“王侯謂元貺也”“崇禮,尚書省門名”。后者襲易自善《注》:“《漢官儀》曰:御史為憲臺”。
11《齋中讀書》:“矧乃歸山川,心跡雙寂寞。”《集注》所錄呂向《注》,無明州本、陳本之“矧,況也”“言心反*“反”,明州本作“乃”,二者皆“及”因形近所致之訛。所為事跡皆歸寂寞寂寞 ”*“寂寞”,明州本作“閑靜”。。前者乃襲自善《注》“《爾雅》曰:矧,況也”,后者乃襲自《鈔》文“心與跡俱閑靜也”。
12《雜詩》?!都ⅰ肺翠泟⒘肌蹲ⅰ?,明州本、陳本則皆有“良曰:沉約《宋書》云:王徽字景玄,少好學(xué),無不通覽,善屬文,能書。十六舉秀才,除右軍諮議。徽素?zé)o宦情,征并不就”。此泰半襲自善《注》:“沉約《宋書》曰:王徽字景玄,少好學(xué),無不通覽。年十六,學(xué)舉秀才,除南平王鑠右軍諮議?;账?zé)o宦情,并陳疾不就”。小半襲自《鈔》文:“沉約《宋書》:王徽,瑯沂人,好學(xué)博覽,能屬文,善書畫,解音律。舉秀才、衡陽王義季右軍行參軍,并不就”。
13《七月七日夜詠牛女》:“瞬目矖曾穹”?!都ⅰ匪泤蜗颉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瞬目,謂動目也;矖,視也,曾穹,天也”。前半襲自《鈔》文“《說文》云:瞬,目動之貌,又云:矖,視也”,后半襲自善《注》“穹,天也”。
14《玩月城西門廨中》:“蜀琴抽《白雪》,郢曲繞《陽春》?!薄都ⅰ匪泤窝訚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蜀都司馬相如善鼓琴,故云蜀琴”“《白雪》、《陽春》并曲名”。前者襲易自《善》注:“相如工琴,而處蜀,故曰蜀琴”,后者襲自《鈔》文“《陽春》、《白雪》并楚曲名也”。
15《始出尚書省》:“惟昔逢休明,十載朝云陛?!薄都ⅰ匪浝钪芎病蹲ⅰ罚瑹o明州本、陳本之“惟,思也;‘休明’謂武帝時”“云,五云殿也;陛,階也”。一、三、四三部分襲易自《鈔》文:“惟,思也”,《漢武故事》云:武帝有三云殿,此云陛即云殿之階也。第二部份襲自善《注》:“‘休明’謂齊武皇帝也”。
16《始出尚書省》:“英袞暢人謀”。《集注》所錄呂向《注》,無明州本、陳本之“袞,三公服也……時帝為丞相輔國政,故云英袞也”“謂受太后教,廢郁林而明帝立”。此乃襲易自《鈔》文“齊明帝時為丞相,故云袞”及善《注》“蕭子顯《齊書》曰:明帝以太后令,廢郁林王及海陵王而即帝位。《周禮》曰:三公自袞冕以下”。
17《和王著作八公山》:“素景淪伊谷”?!都ⅰ匪浝钪芎病蹲ⅰ罚瑹o明州本、陳本之“伊、谷、洛,三水名也”“素景,晉也,晉金德王,故云素景。淪,沒也”。前后兩部份襲易自《鈔》文:“伊、谷,水也”“淪,沒也”。中間部份襲自善《注》:“素景謂晉也,干寶《搜神記》曰:金者,晉之行也”。
18《和謝宣城》:“王喬飛鳧舄,東方金馬門?!薄都ⅰ肺翠浳宄肌蹲ⅰ?,明州本、陳本則皆有“翰曰:王喬為葉令。每月朔望,常詣臺朝,帝怪其來數(shù),而不見車騎,使人密候之,言其臨至,乃有雙鳧鳥東南飛來。至,則舉網(wǎng)張之,但得二只舄;舄,履也。此則從官非官侶也”“東方朔酒酣,據(jù)地歌曰:陸沉于俗,避世金馬門。此則避世非避喧也”。此乃刪襲自善《注》:“范曄《后漢書》曰:王喬者,河?xùn)|人也,顯宗世,為葉令。喬有神術(shù),每月朔望,常自縣詣臺朝,帝怪其來數(shù),而不見車騎,密令太史伺望之,言其臨至,輒有雙鳧從東南飛來,于是候鳧至,舉羅張之,但得一只舄焉;舄,履也”“《史記》:武帝時有齊人東方生名朔,時坐席中,酒酣,據(jù)地歌曰:陸沉于俗,避世金馬門”。“此則”云云二句則襲易自《鈔》文:“言此王喬、東方朔等雖從官非官侶、避世非避喧”。
19《冬節(jié)后至丞相第詣世子車中作》:“高車塵未滅,珠履故余聲?!薄都ⅰ匪泤窝訚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高車,車上蓋高也;珠履謂門客皆以珠飾履也”。前半襲易自《善》注“《說文》:馬車其蓋高,立載之車也”,后半襲易自《鈔》文“珠履者,以珠飾之”。
20《冬節(jié)后至丞相第詣世子車中作》:“賓階綠錢滿,客位紫苔生。”《集注》所錄張銑《注》,無明州本、陳本之“綠錢者,青苔也;紫苔,亦同也,無人行,故此物皆生也”。此蓋襲易自善《注》“崔豹《古今注》曰:空室,無人行,則生苔蘚,或青或紫,一名綠錢”及《鈔》文“綠錢者,青苔如錢形也”。
21《效曹子建樂府白馬篇》:“嗟此務(wù)遠圖”?!都ⅰ匪泟⒘肌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嗟,嘆;務(wù),趣也;遠圖,志也”。前二者襲自《鈔》文“嗟,嘆也;務(wù),趣也”,后者襲易自善《注》“遠圖者,忠也”。
22《效古》:“寒燠豈如節(jié)”。《集注》所錄張銑《注》,無明州本、陳本之“燠,暖也,言地偏,節(jié)氣與中夏不同也”。前者襲自善《注》“毛萇《詩傳》曰:燠,暖也”,后者襲易自《鈔》文“北方地偏,不如中國之節(jié)也”。
23《擬古》之一:“留我一白羽,將以分符竹。”《集注》所錄呂向《注》,無明州本、陳本之“白羽,箭也,言留我一只之箭,定四方”。前者襲自善《注》“白羽,矢名”,后者襲自《鈔》文“言且留我一只箭,以定四方”。
24《擬古》之三:“羞當(dāng)白璧貺,恥受聊城功?!薄都ⅰ肺翠浳宄肌蹲ⅰ罚髦荼?、陳本則皆有“向曰:貺,賜也。楚襄王以金璧聘莊周為相,莊周不受。魯仲連為齊以書與燕將,下燕之聊城,欲以功爵仲連,仲連不受之也”。首句襲自《鈔》文“貺,賜也”,余者襲易自善《注》“《韓詩外傳》曰:楚襄王遣使者,持金千斤、白璧百雙,聘莊子,欲以為相。莊子不許?!妒酚洝吩唬禾飭瓮懒某菤w,而言魯連,欲爵之,魯連逃隱于海上”。
25《學(xué)劉公干體》:“集君瑤臺前”?!都ⅰ匪洀堛姟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以玉飾臺也。兩楹之間,人君聽政之處”。前者襲自《鈔》文“瑤臺,臺名,以玉飾之”,后者襲自善《注》“鄭玄《禮記注》曰:兩楹之間,人君聽治,正坐之處也”。
26《代君子有所思》:“西出登雀臺,東下望云闕?!薄都ⅰ肺翠浳宄肌蹲ⅰ?,明州本、陳本則皆有“濟曰:鄴西有銅雀臺?!脐I’言闕高至云”,前者襲自善《注》“《鄴中記》:鄴城西北立臺,名銅雀臺”,后者襲易自《鈔》文“言魏闕門高至云,故曰云闕”。
27《效古》:“風(fēng)斷陰山樹,霧失交河城?!薄都ⅰ匪泤窝訚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陰山,匈奴山名;交河,邊城名”。前者乃襲易自《鈔》文“陰山,山名也,在匈奴中”,后者襲易自善《注》“《漢書》……又曰:車師前國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繞城下,故號交河”。
28《雜體詩·盧中郎》:“信陵佩魏印,秦兵不敢出?!薄都ⅰ肺翠浳宄肌蹲ⅰ罚惐?明州本此處乃以善《注》在前、五臣《注》在后的六臣本配補,故僅云:“良同善《注》?!彼泟⒘肌蹲ⅰ罚骸拔汗訜o忌號信陵君。秦聞公子在趙,伐魏,魏王使使持上將軍印,往請公子,公子遂遍告諸侯,各遣兵救魏。率五國之兵,破秦軍,乘勝逐之,至函谷,秦兵不敢出”。乃襲自善《注》:“《史記》云:魏公子毋忌為信陵君……秦聞公子在趙,日夜出兵東伐魏,魏王患之,使使請公子歸救魏,魏王以上將軍印授公子,公子遂將,破秦軍于河外,乘勝遂【逐】秦軍,至函谷關(guān),抑秦兵不敢出”。
29《雜體詩·郭弘農(nóng)》:“崦山多靈草,海濱饒奇石。”《集注》所錄劉良《注》,無明州本、陳本“崦嵫,山名”“濱,涯也”。前者襲自善《注》“王逸曰:崦嵫,山名”。后者襲自《鈔》文“濱,水涯也”。
30《雜體詩·張廷尉》:“交臂久變化,傳火乃薪草?!薄都ⅰ匪浝钪芎病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孔子謂顏回曰:吾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歟?今人未嘗以此為哀,奚獨哀死耶?指窮為薪,而火傳焉”。前半襲自《鈔》文“《莊子》:孔子謂顏回曰:吾與汝交一臂而失之,可不哀歟”。后半則襲自善《注》“郭像曰……今人未嘗以此為哀矣,奚獨哀死耶?”
31《雜體詩·殷東陽》:“青松挺秀萼”?!都ⅰ匪洀堛姟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青松喻真性;秀,美”。前者襲自《鈔》文“青松諭真性也”,后者襲自善《注》“《廣雅》曰:秀,美也”。
32《雜體詩·謝仆射》:“曾是迫桑榆”?!都ⅰ匪泤窝訚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曾,則”“桑榆,日將落,喻年老”。前者襲自《鈔》文“曾,則也”,后者襲自善《注》“桑榆,日所沒,以喻人年老也”。
第三個來源則是《音決》。例如:
01《東武吟》:“腰鎌刈葵藿”。明州本“鎌”下注音“廉”,陳本作“立廉”,“立”乃“音”之壞訛,此乃襲自《音決》“鎌音廉”。
02《結(jié)客少年場》:“埳壈懷百憂”。明州本、陳本于“埳”下夾注“苦感”,“壈”下唯明州本夾注“洛感”,此蓋襲自《音決》:“埳,苦感反;壈,力感反”。用“力”用“洛”無別,因為均為來母的反切上字。
03《放歌行》:“小人自齷齰”。明州本、陳本于“齪”下夾注“初角”,此乃襲自《音決》:“齪,初角反”。
04《挽歌詩》之一:“救子非所能”。明州本、陳本于“能”下注“女夷”,乃襲自《音決》:“能,協(xié)韻,女夷反,吳俗言”。
05 《挽歌詩》之二:“鴻毛今不振”。明州本、陳本“振”下皆注“平”,因此首后半乃協(xié)真部平聲韻,此蓋本自《音決》:“振,協(xié)韻,音真”。
06《時興》:“槭槭芳葉零”。明州本、陳本“摵”下皆夾注“所隔”,此蓋襲易自《音決》:“槭,所革反”。
07《時興》:“極望無崖崿”。明州本、陳本于“崿”下注音“五各反”,此蓋襲自《音決》:“崿,魚各反”。用“五”用“魚”無別,因均為疑母的反切上字。
08《雜詩》之二:“挹露掇其英”。明州本、陳本“裛”下夾注“于劫”,此蓋襲自《音決》:“裛,于業(yè)反”。用“劫”用“業(yè)”無別,因均屬業(yè)部字。
09《七月七日夜詠牛女》:“蹀足循廣除,瞬目矖曾穹?!泵髦荼尽㈥惐尽磅蕖毕掠袏A注“牒”,“瞬”下有夾注“音舜”,皆襲自《音決》:“蹀,音牒;瞬,音舜”。
10《七月七日夜詠牛女》:“款情難久悰”?!都ⅰ匪泤蜗颉蹲ⅰ罚瑹o明州本、陳本之“悰,樂也”,蓋襲自《音決》:“悰,樂也”。
11《七月七日夜詠牛女》:“盈篋自余手”。明州本、陳本“篋”下夾注“古頰”,蓋襲易自《音決》:“篋,苦協(xié)反”。用“古”用“苦”無別,因均為見母的反切上字。
12《南樓中望所遲客》“即事怨睽攜”。明州本、陳本“暌”字下夾注“苦圭”,蓋襲自《音決》:“暌,苦攜反”。用“圭”用“攜”無別,因均屬齊部韻。
13《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瀨修竹茂林》“裊裊秋風(fēng)過”。明州本、陳本于“裊”下夾注“奴了”,此乃襲自《音決》:“裊,奴了反”。
14《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瀨修竹茂林》:“俯濯石下潭”?!都ⅰ贰鞍福何寮冶尽丁鳌ā?,陳本、明州正作“濞”,明州本、陳本“濞”下夾注“普秘”,此乃襲自《音決》:“濞,普秘反”。
15《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瀨修竹茂林》:“晚見朝日暾”?!瓣铡毕伦⒁簟巴琳摲础?,蓋襲自《音決》:“暾,土昆反”。用“昆”用“論”無別,因均屬魂部平聲字。
16《和王著作八公山》:“雙崤望河澳”。明州本、陳本五臣《注》“澳”下注音“于六”,此乃襲自《音決》:“澳,于六反”。
17《和王著作八公山》:“再遠館娃宮”。明州本、陳本“娃”下夾注“于佳”,此襲自《音決》:“姓【娃】,于佳反”。
18《效曹子建樂府白馬篇》“留宴汾陰西”。明州本、陳本于“西”下注音:“音先,葉韻”,此乃襲自《音決》:“西,協(xié)韻,音先”。
19《擬古》之一:“飛鞚越平陸”。陳本于“鞚”下夾注“音控”,明州本徑作“控”,此乃襲自《音決》:“鞚音控”。
20《代君子有所思》:“服理辯昭昧”。明州本、陳本于“昧”下注音“音末,葉韻”,明州本除了無“音”字,其余重同,乃襲自《音決》:“五家‘昧’協(xié)韻,音末”。
21《雜體詩·陳思王》:“辭義麗金雘”。明州本、陳本“雘”下注音“烏郭”*陳本“烏郭”下有“友”字,“友”乃“反”形近之訛。,此乃襲自《音決》:“雘,烏郭反”。
22《雜體詩·陸平原》:“流念辭南澨”。明州本、陳本于“澨”下夾注“音逝”,此乃襲自《音決》:“澨音逝”。
第四個來源乃陸善經(jīng)的《注》。例如:
01《贈徐幹》:“迎風(fēng)高中天”?!都ⅰ匪洀堛姟蹲ⅰ贰把愿呷缭破穑^在天中”,蓋襲自陸善經(jīng)“言高也,如云起,過在天中”。
02《挽歌詩》之一:“嘆息重櫬側(cè),念我疇昔時?!蔽翠浳宄肌蹲ⅰ?,明州本、陳本則皆有“濟曰:送者詞也,言疇昔游從之時矣。櫬,棺也”。蓋襲自陸善經(jīng)《注》“送者言思念疇昔游從之時”。
03《挽歌詩》之一:“三秋猶足取,萬世安可思?!蔽翠浳宄肌蹲ⅰ?,明州本、陳本皆有“濟曰:《詩》云:一日不見,如三秋兮,若此之念猶足可收;萬世永絕,安可思也”。此乃襲易自陸善經(jīng)《注》:“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猶足收,言雖經(jīng)久時,會收盡,猶可相見;死則無相見期,萬世永絕,安可思也?!?/p>
04《挽歌詩》之二:“傾云結(jié)流靄”?!都ⅰ匪浝钪芎病蹲ⅰ贰霸朴兴苾A側(cè),故曰傾云”,蓋襲自陸善經(jīng)《注》“傾謂云傾側(cè)也”。
05《數(shù)詩》:“十載學(xué)無就”?!都ⅰ匪洀堛姟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十年曰大成”,乃本諸陸善經(jīng)《注》:“摯虞《三輔次錄注》曰:古者,耕且學(xué),三年通一經(jīng),十五年而大成。今詣大學(xué),專學(xué)不耕,二年通一經(jīng),十年而成?!?/p>
06《效曹子建樂府白馬篇》:“彯節(jié)去函谷”。明州本、陳本于“彯”下夾注“飄”,蓋襲自陸善經(jīng)《注》“彯與飄同”。
07《效古》:“訊此倦游士,本家自遼東?!薄都ⅰ匪泤窝訚蹲ⅰ罚骸盁o古人,假而為言也”。此蓋襲自陸善經(jīng)《注》:“未詳其人,蓋假言耳也。”
08《雜體詩·潘黃門》:“俯仰未能弭,尋念非但一?!泵髦荼?、陳本之“濟曰:弭,止也,言尋思哀念,非但一涂”,蓋襲易自陸善經(jīng)《注》“弭,止也……尋念平生,非但一事”。
唐玄宗開元六年(718)九月十日,呂延祚貢呈御覽的五臣《注》原貌究竟如何,不得而悉,但內(nèi)容恐怕相當(dāng)單薄,否則,何至《文選》正文已經(jīng)三十卷,加上五臣注解之后,仍是三十卷?這與《集注》所錄五臣《注》給人的印象頗吻合。眾所周知,盛唐已降至北宋初葉,風(fēng)行的是五臣《注》。所以能風(fēng)行,應(yīng)該是有些人進行大規(guī)模的剿襲,增益五臣《注》的內(nèi)容,以便能滿足讀者突破文字、文義障礙的要求,這才導(dǎo)致它勢焰超過善《注》。至于是哪些人剿襲增益的,不得而悉,較諸續(xù)補《史記》者不下十來家[1],尚可辨識有一家是褚少孫,尤為疾首。不過,據(jù)《資暇錄》上卷《非五臣》所云:
(李善)其絕筆之本……余家幸而有焉……因此而量五臣者,方悟所注盡從李氏《注》中出。
然而從《集注》中善《注》與五臣《注》一致或頗類似者頗有限這點,可推斷《集注》撰者使用的五臣《注》乃較近原貌者*所以僅說“較近”,除了貢呈御覽的五臣《注》如今不得見,無從比對,也因為《集注》所錄的五臣《注》已經(jīng)有不似地道五臣《注》之處。一、呂延祚:《進〈文選集注〉表》曾明言:這本《集注》“并具字音”,但《集注》本詩這部份所錄的五臣《注》均無注音。二、《白頭吟》“點白信蒼蠅”,《集注》所錄善《注》:“《毛詩》曰:碩鼠碩鼠,無食我苗。蒼蠅污白使黑也,已見注士衡《塘上行》”,明州本《塘上行》所錄善《注》即“《毛詩》曰:營營青蠅,止于丘樊,鄭玄曰:蠅之為蟲,污白使黑”;所錄李周翰《注》:“《詩》云:碩鼠碩鼠,無食我苗,又云:營營青蠅,止于樊”,后者明顯襲自前者,然而忘了刪去“《詩》曰”。詳下文。。其次,李匡乂是晚唐人,而他當(dāng)時用來與其家藏善《注》《文選》本比對的應(yīng)當(dāng)是尚未從《鈔》文、《音決》及陸善經(jīng)的《注》剿襲的五臣《注》本,是以僅辨識出五臣襲自善《注》者,也才會使用“盡”此斷語。由此可知,五臣《注》的剿襲在晚唐之前已經(jīng)開始,而且剿襲者各自閉門“作賊”*李百藥《北齊書》(臺北:藝文印書館,1972)卷三七《魏收傳》,229頁:“收每議陋邢卲文。卲又云:‘江南任昉文體本疎,魏收非直摸擬,亦大偷竊?!章?,乃曰:‘伊常于沈約集中作賊,何意道我偷任昉?’”由此方引伸出造反,以奪人皇位,亦曰“作賊”。詳參周一良《〈世說新語〉札記》,《周一良學(xué)術(shù)論著自選集》,首都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5年版,45頁。。簡言之,中、晚唐世間流傳的五臣《注》本不止一種。
以明州本與陳本相較,前者比后者剿襲的較簡略,例如:
01《答賈謐》:“在漢之季”。《集注》未錄五臣《注》,明州本同,陳本則有“永【季】,末也”。
02《挽歌詩》之一:“中闈且勿諠,聽我《薤露》詩。”《集注》所錄張銑《注》:“代歌者言也”。明州本作“代歌者言?!掇丁贰遁锢铩?,古挽歌詩”,陳本于“詩”下尚有“一曰:薤上朝露何易晞,明朝更復(fù)露,人死一去何時歸?其二曰: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去何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此乃襲自善《注》:“《薤露》《蒿里》并喪歌……其一曰:薤上朝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復(fù)落,人死一去何時歸?其二曰: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不得少踟躕?!?/p>
03《贈丁儀》:“霖雨成川澤”。《集注》所錄劉良《注》“霖雨成川澤也矣”。明州本同;陳本則尚有“雨三日已往為霖”,此乃襲自善《注》所引《左氏傳》曰“凡雨三日已往為霖”。
04《苦熱行》:“火山赫南威?!薄都ⅰ匪洀堛姟蹲ⅰ罚骸白瑁U也;赫,盛貌也?!睙o明州本“西域有赤土身熱之阪;南荒外有火山,其中生木,晝夜火起”。陳本于“阪”后則尚有“令人身熱無色,頭痛嘔血”,然均乃襲自善《注》:“《漢書·西域傳》曰……赤土身熱之坂,令人身熱無色,頭痛嘔吐。東方朔《神異經(jīng)》曰:南荒外有火山焉……其中皆生木,晝夜火燃。”
05《苦熱行》:“吹蠱病行暉。”《集注》所錄張銑《注》:“此言也病行客,使無光暉也?!泵髦荼緩耐?,僅刪去“言”下之衍文“也”。陳本于“此”前尚有“吹蠱,飛蠱也,江南有畜蠱者,主人行之以殺行人,置人食飲中,人不覺,遂滅者,則飛游妄逐行客,中者皆病死”。此乃襲自善《注》:“顧野王《輿地志》曰:江南數(shù)郡有畜蠱者,主人行之以殺人,行食飲中,人不覺;其家絕滅者,則飛游妄走,中之則斃。”
06《白頭吟》:“鳧鵠遠成美。”《集注》所錄呂延濟《注》:“田饒謂魯哀公曰:雞有五德,君而食之;黃鵠無此五德,而君貴之者,以其所從來遠也,故謂遠成美。鳧亦鵠類,故連言之?!泵髦荼就?。陳本“君”下有“所以瀹”字、“食之”下有“以其所從來近矣”、“無此五德”下有“一舉千里,止君園也,啄君稻粱”、“以其所從來遠矣”下有“今臣將公【去】君,高舉矣”。均襲自善《注》:“《韓詩外傳》曰:田饒事魯哀公,而不見察,謂哀公曰:‘夫雞,頭戴冠,文也;足持巨,武也……雖有五德,君猶日瀹而食之者,以其所從來近也。夫黃鵠一舉千里,出君園池,食君魚鱉、啄君稻粱,無此五者,猶貴之,以其所從來遠也,故臣將去君,為黃鵠舉矣!’哀公曰:‘吾書子之言也?!?/p>
07《升天行》:“鳳臺無還駕,簫管有遺聲?!薄都ⅰ肺翠浳宄肌蹲ⅰ?,明州本僅作“翰曰:有蕭史者,善吹簫,秦作鳳女祠,其上每有簫管之聲”。陳本則詳述之:“有蕭史者,善吹簫,秦穆公有女弄玉好之,公遂以妻之。教弄玉作鳳鳴,鳳凰來上其屋,為作鳳臺,夫妻上其上,一朝隨鳳凰去,故秦作鳳女祠,其上每有簫管之聲?!贝四艘u自善《注》:“《列仙傳》曰:簫史者,秦繆公時人也,善吹簫??姽信耘瘢弥?,公遂以妻焉,遂教弄玉作鳳鳴。居數(shù)十年,吹似鳳聲,鳳皇來止其屋,為作鳳臺。夫婦止其上,不下數(shù)十年,一旦皆隨鳳皇飛去,故秦作鳳女祠,有簫聲云也反?!?/p>
08《挽歌詩》之一:“骎骎策素騏”。陳本于“騏”下注音“其”,此乃襲自《音決》“騏音其”,明州本則無注音。
09《田南樹園激流殖楥》:“惟開蔣生徑,永懷求羊蹤?!薄都ⅰ匪泟⒘肌蹲ⅰ贰笆Y詡隱于杜陵,唯開三徑,唯故人求仲、羊仲從之,故將開此徑,長懷此蹤”,陳本同,明州本則僅有“將開”以下八字。此乃襲自善《注》:“《三輔決錄》曰:蔣詡字符卿,舍中三徑,但羊仲、求仲從之游?!?/p>
10《數(shù)詩》:“五侯相餞送”?!都ⅰ肺翠浳宄肌蹲ⅰ?,明州本僅作“良曰:新豐,邑也”。陳本于“新”前尚有“良曰:漢成帝封舅王氏五人,謂之五侯。新豐,邑名”。前者襲自《鈔》文“新豐,縣名也”,后者刪襲自善《注》“《漢書》曰:成帝悉封舅王譚、王商、王立、王根、王馮時為列候,五人同日封,故世謂之五侯”。
11《和伏武昌登孫權(quán)故城》:“鵲起登吳山”。《集注》所錄李周翰《注》:“‘鳳翔’謂飛高,故比于帝王之興也;‘凌楚甸’謂吳并楚地得之也?!泵髦荼就魂惐居凇傍P”前尚有“《莊子》云:君子得時則義行;失時則鵲起”。此乃襲自善《注》“《莊子》曰……故君子之居世也,得時則義行;失時則鵲起”。
12《和謝宣城》:“賓至下塵榻”?!都ⅰ匪洀堛姟蹲ⅰ罚骸把詨m者,榻上有塵也?!泵髦荼就j惐居凇把浴鼻吧杏小靶旆W,字孺子,豫章人也,時陳蕃為太守,而不接賓客,唯稚來,特設(shè)一榻,去則懸之,來則下之”。此乃襲自善《注》:“謝承《漢后書》曰:徐稚,字孺子,豫章人,屢辟公府,不起。時陳蕃為太守,以禮請署功曹,稚不免之,既詣而退。蕃在郡,不接賓客,稚唯稚來,特設(shè)一榻,去則懸之。”
13《和謝宣城》:“昔賢侔時雨,今守馥蘭蓀?!薄都ⅰ匪泟⒘肌蹲ⅰ罚骸百埃R也;馥,香也矣”。明州本同。陳本于“侔”前尚有“《孟子》云:君子之化齊時雨”、于兩個“也”下尚分別有“今守,脁也”、“蘭蓀,香草”。此乃襲自善《注》:“《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時雨化之者。今守,即朓也”、“王逸《楚詞注》曰:蓀,香草也?!?/p>
14《雜體詩·潘黃門》:“我慚北海術(shù),爾無帝女靈?!薄都ⅰ匪泤窝訚蹲ⅰ罚骸白試@無見死之術(shù),嘆婦無見夢之靈。”明州本同。陳本于“自”前尚有“北海營陵縣有道人,能令與死者相見。同郡有人喪婦,以經(jīng)數(shù)年,乃教見之,言悟悲喜,恩情如生平。楚懷王游高唐,夢見婦人,自云:我,帝之季女,名瑤姬,未嫁而亡,聞王游高唐,愿薦枕席”。此乃襲自善《注》:“《列異傳》曰:北海營陵有道人,能使人與死人相見。同郡人婦死已數(shù)年,聞而往見之,曰:‘愿令我一見,死不恨?!廊私唐湟娭?,于是與婦相見,言語悲喜,恩情如生。良久乃聞鼓聲悢悢,不能出戶……《宋玉集》曰: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野,望朝云之館有氣焉……玉對曰:‘昔先王游于高唐,忽而晝寢,夢見一婦人,自云:我,帝之季女,名曰瑤姬,未許而亡……聞王來游,愿薦枕席,王因幸之?!?/p>
15《雜體詩·左記室》:“終軍才始達,賈誼位方尊?!薄都ⅰ匪洀堛姟蹲ⅰ罚骸白疬_謂見任用也?!泵髦荼就瑑H無“也”字;陳本于“尊”前尚有“終軍,武帝拜為謁者;賈誼,文帝拜為博士”。此乃襲易自善《注》:“《漢書》曰:終軍……武帝異其文,拜為謁者,給事中,又曰:賈誼為博士,文帝悅之?!?/p>
因此,可以相當(dāng)有把握地推測:從縱切面講,這番剿襲乃迭進的,并非一人一次完成;從橫切面講,明州本與陳本所根據(jù)的增益五臣《注》本不同,才會有上述差異。無論增益五臣《注》者有幾人,但絕大部分應(yīng)該于唐末已竣工,因為《舊唐書·經(jīng)籍志》根據(jù)的是開元時期毋煚的《古今書錄》[2],卷二七《經(jīng)籍志下·丁部集錄·總集類》尚未及著錄開元時期五臣、陸善經(jīng)的《文選》注及《音決》*藤源佐世:《日本國見在書目錄》,《百部叢書集成·古逸叢書》(臺北:藝文印書館,1966)第三十《揔集家》,45a頁,著錄公孫羅撰《文選音決》十卷。丘棨钖:《文選集注所引文選鈔研究》,《銘傳學(xué)報》第13期(1976年3月),275頁:認為《音決》“撰者為較蕭、曹、許、騫稍晚之公孫羅,殆無可疑矣”。按:《代君子有所思行》“服理辯昭昧”,《音決》:“五家‘昧’協(xié)韻,音末”,顯示該書撰者曾目閱過五臣《注》。據(jù)《舊唐書》卷一八九《儒學(xué)列傳上·公孫羅傳》,2 473頁:他曾“歷沛王府參軍”。卷八六《高宗諸子列傳·章懷太子傳》,1 384頁:高宗“龍朔元年(661),徙封沛王,加揚州都督,兼左武衛(wèi)大將軍,雍州牧如故”,高宗“咸亨三年(672),改名德,徙封雍王”。假設(shè)公孫羅任沛王參軍時,年三十余,且在李賢身為沛王的末期,從咸亨元年(670)下至開元六年(717),凡四十八載,他當(dāng)時應(yīng)八十余歲,五臣《注》猶及見之。如果他任沛王參軍在李賢身為沛王的早期,則恐不得見五臣《注》,其書蓋由子孫或門人續(xù)補而成,唯仍署其名。無論如何,《音決》成書較五臣《注》晚,但公孫羅輩份則較五臣高,故《唐鈔本文選集注》撰者仍將《音決》列于五臣之前。。北宋仁宗慶歷元年(1041)十二月己丑竣工上呈的《崇文總目》[3]卷十一《總集類》卻已不見《音決》、陸善經(jīng)《注》的蹤跡,則此二書至北宋初葉,若非亡佚,即甚罕見。既不流通于市,自然無法從中剿襲了。
其間增益者程度不一,有的尚能竊其意而重新表述,雖簡略,卻頗清楚,例如:
01《時興》:“亹亹圓象運,悠悠方儀廓。”《集注》所錄呂向《注》,無明州本、陳本“圓象,天也;方儀,地也”,蓋襲易自善《注》:“在天成象,故曰員象;天地曰兩儀,故曰方儀。”
02《和謝宣城》:“牽拙謬東汜”?!都ⅰ匪浝钪芎病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東汜,日初出處,比少壯也;西昆,日入處,比衰老也”,此乃刪易自善《注》:“以日之早晏喻年之少老也……東汜謂陽谷,日之所出也……西昆謂奄嵫,入之所入也。”
有的不僅是照(抄)鈔,而且或因粗心,或因不明五臣《注》體例之一:不論訓(xùn)釋字詞或說明典故,向來不標(biāo)明出處,以致留下明顯的把柄。例如:
01《贈顧交趾公真》,《集注》未錄五臣《注》。明州本、陳本則有李周翰《注》:“《晉百官名》云:顧秘*“秘”,陳本壞訛作“必”。字公真,為交州刺史,士衡思之,故贈此詩?!蹦巳诤仙啤蹲ⅰ贰啊稌x百官名》曰:交州刺史顧秘字公真”、《鈔》文“顧尚【秘】,字公真……今出為交趾太守,故贈之也”而成。
02《苦熱行》:“鳥墮魂來歸”?!都ⅰ匪泤蜗颉蹲ⅰ罚瑹o明州本、陳本之“《楚詞》云:魂兮來歸,南方不可以止”。此乃襲自善《注》:“《楚詞》曰:魂兮來歸,南方不可以止?!?/p>
03《中山王孺子妾歌》,《集注》所錄李周翰《注》,無明州本、陳本之“《漢書》云:詔賜中山靖王噲及孺子妾并未央才人歌四篇。孺子,宮人也”。此乃襲自善《注》:“《漢書》曰:詔賜中山靖王噲及孺子妾并未央才人歌詩四篇。如淳曰:孺子,幼少稱也,孺子,宮人也?!?/p>
04《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瀨修竹茂林》:“洞庭空波瀾”。《集注》所錄張銑《注》,無明州本、陳本之“故《楚詞》云:洞庭波兮木葉下”,此乃襲自善《注》“《楚詞》曰:洞庭波兮木葉下”。
05《數(shù)詩》:“八珍盈雕俎,綺肴紛錯重?!薄都ⅰ匪浝钪芎病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周官》:食醫(yī)掌和八珍之齊”,“雕爼,器也”。前者襲自善《注》“《周官》:食醫(yī)掌和王八珍之齊”,后者襲易自《鈔》文“爼,禮器也”。
06《和王著作八公山》:“秋場庶能筑”*“庶”,明州本、陳本皆因形近而訛為“廣”。?!都ⅰ匪浝钪芎病蹲ⅰ?,無明州本、陳本之“《詩》云:九月筑場圃,故言之”。此乃襲自善《注》“《毛詩》曰:九月筑場圃”。
不似某些增益者仔細,且熟悉五臣體例,例如:
《雜體詩·盧中郎》:“濫吹招名實”。《集注》所錄呂延濟《注》:“此言無能,濫在琨下,名過其實也?!泵髦荼就?。陳本則有“‘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齊王好吹竽,善吹則祿之。南郭處士因濫食祿”。前半襲自善《注》“《左氏傳》:陳敬仲曰:《詩》云:翹翹車乘,招我以弓,豈不欲往,畏我友朋”。
不但省略“《詩》云”,并“《左氏傳》”亦刊去。
如果明州本、陳本等的五臣《注》許多乃增益而來,就會引發(fā)一重大問題:那些增益的部分既非原五臣《注》所有,則將它們分別隸于“向曰”“濟曰”等名下,莫非增益者任意配置使然?
試以共同見諸《集注》與明州本、陳本的五臣《注》對校:
01《出自薊北門行》:“嚴秋筋竿勁,虜強精且強?!薄都ⅰ匪浤恕皬堛娫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02《出自薊北門行》:“馬毛縮如猬,角弓不可張。”《集注》所錄乃“呂延濟曰”,明州本、陳本則皆作“向曰”。
03《出自薊北門行》:“時危見臣節(jié),世亂識忠良?!薄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向曰”。
04《出自薊北門行》:“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薄都ⅰ匪浤恕皬堛娫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05《結(jié)客少年場行》:“驄馬金絡(luò)頭,錦帶佩吳鉤?!薄都ⅰ匪浤恕皡蜗颉蹲ⅰ贰保髦荼?、陳本則皆作“翰曰”。
06《結(jié)客少年場行》:“追兵一旦至,負劍遠行游?!薄都ⅰ匪浤恕袄钪芎苍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濟曰”。
07《結(jié)客少年場行》:“去鄉(xiāng)三十載,復(fù)得還舊丘?!薄都ⅰ匪浤恕皡窝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向曰”。
08《東門行》,《集注》所錄呂向《注》,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09《東門行》:“傷禽惡弦驚,倦客惡離聲?!薄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翰曰”。
10《東門行》:“食梅??嗨幔赂鸪?嗪??!薄都ⅰ匪浤恕皡窝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11《東門行》:“絲竹徒滿坐,憂人不解顏?!薄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向曰”。
12《白頭吟》:“何慚宿昔意,猜恨坐相仍?!薄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向曰”。
13《白頭吟》:“毫發(fā)一為瑕,丘山不可勝?!薄都ⅰ匪浤恕皡蜗蛟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14《白頭吟》:“申黜褒女進……周王日淪惑?!薄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銑曰”。
15《白頭吟》:“心賞猶難恃,貌恭豈易憑?!薄都ⅰ匪浤恕皬堛娫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16《放歌行》:“臨路獨徘徊”?!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銑曰”。
17《鼓吹曲》:“飛甍夾馳道,垂楊蔭御溝。”《集注》所錄乃“劉良曰”,明州本、陳本則皆作“向曰”。
18《挽歌》:“朝發(fā)高堂上,暮宿黃泉下?!薄都ⅰ匪浤恕皡窝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翰曰”。
19《挽歌詩》之一:“死生各異倫,祖載當(dāng)有時?!薄都ⅰ匪浤恕皡蜗蛟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翰曰”。
20《挽歌詩》之一:“周親咸奔湊,友朋自遠來?!薄都ⅰ匪浤恕皬堛娫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21《挽歌詩》之一:“殉沒身易亡,救子非所能?!薄都ⅰ匪浤恕皬堛娫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22《挽歌詩》之二:“重阜何崔嵬”?!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保髦荼?、陳本則作“向曰”。
23《挽歌詩》之二:“側(cè)聽陰溝涌,臥觀天井懸?!薄都ⅰ匪浤恕皡蜗蛟弧?,明州本、陳本則作“濟曰”。
24《挽歌詩》之二:“人往有反歲,我行無歸年?!薄都ⅰ匪浤恕皡窝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向曰”。
25《挽歌詩》之二:“金玉素所佩,鴻毛今不振?!薄都ⅰ匪浤恕皬堛娫弧保髦荼?、陳本則皆作“良曰”。
26《挽歌詩》之二:“拊心痛荼毒,永嘆莫為陳?!薄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保髦荼?、陳本則皆作“向曰”。
27《挽歌詩》之三:“素驂佇轜軒,玄駟鶩飛蓋。”《集注》所錄乃“呂延濟曰”,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28《挽歌詩》之三:“哀鳴興殯宮,回遲悲野外?!薄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向曰”。
29《挽歌詩》:“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郭門?!薄都ⅰ匪浤恕皡蜗蛟弧保髦荼?、陳本則皆作“良曰”。
30《荊軻歌》:“燕太子丹使荊軻刺秦王”。《集注》所錄乃“劉良曰”,明州本、陳本則皆作“向曰”。
31《荊軻歌》:“宋如*《集注》本無“如”字。意和之”?!都ⅰ匪浤恕皡蜗蛟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32《漢高祖大風(fēng)歌》:“置酒沛宮”?!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作“銑曰”。
33《扶風(fēng)歌》,《集注》所錄乃“呂延濟曰”,明州本、陳本則皆作“良曰”。
34《扶風(fēng)歌》:“朝發(fā)廣莫門,暮宿丹水山?!薄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銑曰”。
35《扶風(fēng)歌》:“左手彎繁弱,右手揮龍淵?!薄都ⅰ匪浤恕皬堛娫弧?,明州本、陳本則作“良曰”。
36《扶風(fēng)歌》:“烈烈悲風(fēng)起,泠泠澗水流?!薄都ⅰ匪浤恕皡窝訚弧保髦荼?、陳本則作“向曰”。
37《扶風(fēng)歌》:“揮手長相謝,哽咽不能言?!薄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濟曰”。
38《扶風(fēng)歌》:“吾欲竟此曲……重陳令心傷。”《集注》所錄乃“呂向曰”,明州本、陳本則作“良曰”。
39《中山王孺子妾歌》:“洪波陪飲帳,林光宴秦余。”《集注》所錄乃“劉良曰”,明州本、陳本則作“銑曰”。
40《中山王孺子妾歌》:“歲暮寒飆及,秋水落芙蕖。”《集注》所錄乃“張銑曰”,明州本、陳本則作“向曰”。
稱引的注解者有出入,并不止于樂府詩及歌辭的部分,《雜詩》部分也有此現(xiàn)象。例如:
01《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瀨修竹茂》:“裊裊秋風(fēng)過,萋萋春草繁?!薄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翰曰”。
02《石門新營所住四面高山回溪石瀨修竹茂》:“結(jié)念屬霄漢,孤景莫與諼。”《集注》所錄乃“呂延濟曰”,明州本、陳本則作“銑曰”。
03《觀朝雨》:“懷古信悠哉”?!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保髦荼?、陳本則皆作“向曰”。
04《郡內(nèi)登望》:“結(jié)發(fā)倦為旅”?!都ⅰ匪浤恕皠⒘荚弧?,明州本、陳本則皆作“向曰”。
05《郡內(nèi)登望》:“誰規(guī)鼎食盛,寧要狐白鮮?!薄都ⅰ匪浤恕皡蜗蛟弧保髦荼?、陳本則皆作“良曰”。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明州本與陳本將注解歸屬的對象不一致。例如:
01《挽歌詩》:“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薄都ⅰ匪浤恕皬堛娫弧?,明州本同,陳本則作“良曰”。
02《雜詩》之二:“泛此忘憂物,遠我達世情?!薄都ⅰ匪泤窝訚蹲ⅰ罚惐就?,明州本則作“良曰”。
03《數(shù)詩》:“善宦一朝通”?!都ⅰ匪洀堛姟蹲ⅰ?,陳本同,明州本則作“向曰”。
04《直中書省》:“日華承露掌”。《集注》所錄乃“劉良曰”,明州本同,陳本則作“向曰”。
無論從字形或聲音上來說,“甲曰”變成“乙曰”等都不可能是形近或音近之訛。像《白頭吟》前兩例,第一聯(lián)“劉良曰”易為“向曰”,第二例“呂向曰”易為“良曰”,但中間尚間隔了一聯(lián),有“張銑曰”,《荊軻歌》的兩例亦然,所以也不能以誤乙為托詞。而且單單是詩這部分,就已經(jīng)有這么多的例子,更不容試圖以偶然筆誤來解釋。要解釋這突兀的現(xiàn)象,得分兩層次。
上述《集注》原錄有五臣《注》,只是注解的隸屬者與后世刻本不同,可能是不同的五臣《文選集注》本導(dǎo)致的。既說“集注”,可見五人原先應(yīng)該各有全書的注本。呂延祚也講過,這本《文選集注》是“記其所善”,既然如此,當(dāng)然有不記的部分?!段倪x集注》貢呈御覽之后,或許有好事者另外從事五家的《文選集注》,適巧某一注文兩家的注本都有,彼取“濟曰”“良曰”,此取“翰曰”“向曰”,這就形成了注文隸屬不一的現(xiàn)象。至于《集注》五臣《注》所無、系后世增益者,究竟劃歸于五臣中哪一位的名下,則恐確屬任意為之。至于何時將各種五臣本中各段注文的隸屬者整理得較劃一,待考。
余 論
今賢指出,以見存史料而言,僅《唐語林》卷二《文學(xué)》條222:
《南都賦》言“春茆夏韭”,音子卯之卯也,而公孫羅云:“茆,鳥卵”,非也。
乃唯一標(biāo)明公孫羅《文選注》者[4],然而從后世的善《注》本襲取《鈔》文,明州本、陳本的五臣《注》更是大規(guī)模地竊用《鈔》文,可以說《文選鈔》并未真正全盤亡佚,其中一部分乃以另類方式潛存至今。至于個中原委,或許是善《注》、五臣《注》兩個系統(tǒng)的拉鋸競爭,使得像《文選鈔》這種第三勢力很難獨立存在,至終唯有流于被瓜分的命運。
[1]浦起龍.史通校釋(卷十二)[M].臺北:世界書局,1970:161.
[2][后晉]劉昫.舊唐書(卷四六)[M].臺北:藝文印書館,1972:946-947.
[3]王應(yīng)麟.玉海[M].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944冊卷五二)·藝文·慶歷崇文總目,412.
[4]周勛初.唐鈔文選集注匯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6.
Briefly on the Issues of Five-scholar Annotations ofLiterarySelectionin the Poem Parts ofTangChaoWenXuanJiZhuHuiCun(PartII)
Zhu Xiaohai
(DepartmentofChineseLiterature,NationalTsingHuaUniversity,Xinzhu30013,China)
The Five-scholar Annotations of Literary Selection were changed many times when it spread out from the Middle Tang Dynasty to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Song Dynasties. With the reference of representative Literary Selection, we could reveal their connotations after comparingTangChaoWenXuanJiZhuHuiCunandsix-ScholarAnnotationsof the Ming State, andfive-scholarAnnotationscompiled by Chen Balang. As the version closest to the original,JiZhudiffers from the version of Ming State and Chen Ben's five-scholar Annotations. However, both of the latter collected many other materials and enrichedJiZhu. As for different signatures of each version of annotations, some came from overlapped annotations while being compiled into collections, and others were coined by arbitrary addition of authors.
TangChaoWenXuanJiZhuHuiCun;six-scholarAnnotationsoftheMingState;versionofChenBalang;five-scholarAnnotation
2015-05-05
朱曉海(1950-),男,臺灣臺北人,祖籍上海,教授,臺灣科學(xué)委員會學(xué)術(shù)審查委員,全臺大學(xué)入學(xué)能力測驗國文科召集人,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xué)、中國思想史研究。
I206.2
A
1000-8284(2015)09-0144-11
〔責(zé)任編輯:曹金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