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穎之
(衢州日報報業(yè)傳媒集團 浙江 324000)
2014年12月31日晚,新的一年即將來臨之前,上海外灘陳毅廣場發(fā)生擁擠踩踏事故,36人死亡,49人受傷。這起事故立即成為各大媒體爭相報道的焦點,大量報道涌入人們的眼球。在鋪天蓋地的報紙、電視、網(wǎng)絡、手機等各類報道中,我發(fā)現(xiàn)諸多值得思考之處。
2013年7月6日,韓亞航空公司的波音777客機在舊金山機場著陸時失事,3名江山中學女生在事故中死亡。當天,趕到江山中學采訪時,我就見到了這樣一幕——遇難學生的家屬們伏在桌上嚎啕大哭,幾臺攝像機立即打開鏡頭,對準了他們,有名女記者甚至遞上話筒。
時隔一年多,在上海外灘踩踏事故發(fā)生的第二天,與遇難者相關各類細節(jié)也成為了媒體的焦點——“復旦才女外灘踩踏事故中遇難”、“外灘最小遇難者母親:不要冰凍我兒子”、“遇難者家屬因悲傷過度暈倒組圖”……這些新聞標題,殘酷地撕開了遇難者家屬的“傷口”,引導公眾去消費他人痛苦。
記者的職責是報道新聞,這沒有錯,但在直面悲劇的時候,應多一些對生命的關懷。
可以做一個假設,當你站在一塊幕布前面,幕后有三個角色,分別是記者,遇難者母親和新聞受眾,你不知道你將被分配到哪個角色,但必須決定記者是否要用手中鏡頭,對準受到重創(chuàng)的母親,詢問冰冷的問題,刺痛她新鮮的傷口。
當幕布拉開,你發(fā)現(xiàn)自己正是那名可憐的母親,是否會因為自己的選擇懊惱和痛苦?
這個情形如同美國政治哲學家羅爾斯在1971年著的《正義論》中提到“無知之幕”——當一個人暫時不清楚自己所處社會角色,就不會因為自己的利益給出主觀的意見。通過這種假設的過程,做出的決策一般而言都能夠保證將來最弱勢的角色可以得到最好的保護。
羅爾斯的正義是要“合乎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
剛進報社時,我分到過醫(yī)院急診室的線。在那里,我見過許多剛剛失去親人的家屬,他們不愿意與人交流,更排斥接受記者采訪。這個時候,他們需要的是理解,是關懷,是幫助。
是否對災難當事人和遇難者家屬進行采訪,我認為,應當尊重受訪人的意愿,如果受訪者未表態(tài),應當換位思考,保護受訪者的感情,將是否能夠完成任務,是否可以獲得第一手的素材,是否有打動人心的煽情細節(jié)等放在次要位置。如果受訪者表現(xiàn)出排斥情緒,記者應當靈活對待,從側(cè)面了解情況。
在提問方式上也多加注意,盡量避免使用敏感詞匯,避免在提問中過于生硬,給受訪者帶來感情上的二次傷害。例如:記者不要問遇難者家屬心情如何、感受如何之類的問題。
許多災難報道都會有這么一段:“當某某告別家人出門時,他們斷然不會想到,這竟是他們的最后一面?!?/p>
這樣看來,災難報道有它的固有模式,將災難發(fā)生前與災難發(fā)生后的場景和生活進行對比,仿佛預示著這一切都有征兆,在字里行間渲染和暗示著讀者:如果這一切都不曾發(fā)生,該有多好——這的確是最能催淚的手法。
“最慘者”成為災難的焦點,備受關注。從而形成了所謂的“馬太效應”,集中的同情和援助,讓非重點的地區(qū)和人被不知不覺的忽視了。這造成了一個問題:個人命運不等于集體命運,個人命運也不能夠代替集體命運。但是海量的對遇難者及遇難者家屬生前死后的細節(jié)描述,最終使報道成了一些與災難關聯(lián)不大無意義的片段,而這些煽情的段子導致關鍵信息被遮蔽,使災難成為一出出不斷被上演的泡沫肥皂劇。
在大量報道挖掘遇難者生前的一切細節(jié)時,記者是否想過,如果他們在世,是否會愿意被推倒輿論的風口浪尖,他們的親屬是否希望在這些報道中一次次回味這次災難給原本幸福家庭帶來的滅頂之災。
使我印象比較深刻的是在2013年韓亞空難報道中,某媒體刊登了一篇題為《花謝舊金山》的報道。這篇報道寫到:“如果她們在世,知道浙江省委組織部部長在關注她倆,王琳佳也許會驚喜地睜大了眼睛,笑瞇瞇的,而葉夢圓也許不敢相信地跳了起來?!?/p>
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陸曄看到這篇報道后表示:“非常震驚。記者怎能寫出如此段落……這不僅是基本的新聞倫理問題,更是基本的做人底線問題?!?/p>
在引發(fā)爭議后,該媒體官方微博也發(fā)聲:“已刪除電子報里的這一段,并誠懇接受所有的批評?!彼宫F(xiàn)出糾偏姿態(tài),也警示著,在新聞寫作時,當克制隨意化臆測和修辭。
當災難發(fā)生時,媒體記者是不能夠缺席的,因為肩負著社會責任,也肩負著滿足公眾對信息渴求的任務。怎樣進行報道,怎樣進行敘述,怎樣選擇報道的角度,怎樣向公眾傳達足量的信息同時不傷害受訪者感情,怎樣不被指責在“消費災難”,就成為新聞媒體需要面對的一項重要課題,需要進行深入反思和探討?!?/p>
[1]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正義論》,1971
[2]劉瑜.《民主的細節(jié)》,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