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鋒
(上海民航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基礎(chǔ)部,上海 200232)
毛姆小說《面紗》中的愛情悖論和精神救贖
高 鋒
(上海民航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 基礎(chǔ)部,上海 200232)
毛姆小說《面紗》以愛情悖論的故事形式完成了對詩人雪萊詩歌的文本實踐。小說蘊涵了對愛情、生命、精神救贖與自由的終極關(guān)愛。文章以細讀的方式,揭開了男女主角內(nèi)心深處的愛情觀和心理歸屬。瓦爾特肉體的終結(jié)和凱蒂精神的升華都是對生命的一種超越。探索面紗之后真相的過程比了解面紗真相更具救贖意義。
毛姆,《面紗》,愛情悖論,救贖
英國小說家威廉·薩姆斯特·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 1874-1965)素有“故事圣手”之稱。盡管評論界冠以他“二流作家”的頭銜,但他憑借其小說敘事的娛樂性和故事性贏得了讀者的心。豐富的生活閱歷和周游世界的感觸給了他小說創(chuàng)作的養(yǎng)分。1919年他來到了充滿異域色彩、令人陶醉的中國。在這個令他終身難忘的地方,創(chuàng)作了兩部影響了西方人如何看待中國的作品:《在中國屏風上》和《面紗》。前者為游記,后者為小說。
小說《面紗》(Painted Veil (亦譯成《彩色面紗》或《畫帷》)于1925年正式出版。依據(jù)毛姆在“序言”中的說法,這個主題的靈感有兩個出處:一是他去意大利時讀到的但丁《神曲》的《煉獄》篇中一個情節(jié):錫耶納的一位貴婦因丈夫懷疑她出軌,將她帶到位于馬雷馬的城堡,期盼沼澤的毒氣將之毒死。另一個說法是關(guān)于毛姆在旅行途中聽說過的一個在香港的英國女人的故事。[1]238以此為藍本確定了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原型,一部關(guān)于愛情悖論和精神救贖的小說由此誕生。
《面紗》 一書書名取自于1818年英國詩人雪萊寫的一首十四行詩《別揭開這畫帷》該詩寫道:“別揭開這畫?。汉牵藗兙凸苓@/ 叫作生活,雖然它畫的沒有真象;/ 它只是以隨便涂抹的彩色/ 仿制我們意愿的事物——而希望/和恐懼,雙生的宿命,在后面藏躲,/給幽深的穴中不斷編織著幻相。/曾有一個人,我知道,把它揭開過——/他想找到什么寄托他的愛情,/但卻找不到。而世間也沒有任何/真實的物象,能略略使他心動。/于是他飄泊在冷漠的人群中,/成為暗影中的光,是一點明斑/落上陰郁的景色,也是個精靈/追求真理,卻象“傳道者”一樣興嘆。”(查良錚譯)。[2]86詩人通過將真實與虛假,生活與藝術(shù)進行類比,勸誡人們不要將虛假誤以為真,生活如同一塊彩色的畫帷,揭開之后會是種種的宿命與真相。即使了解了真相,也照樣會像傳道者一樣興嘆。按照《舊約·傳道書》的說法,傳道者柯希列有言:“凡事都是虛空”。[2]86毛姆以此詩為隱喻,試圖以冷靜的筆觸勾勒人物內(nèi)心的精神世界。在真相與幻相之間,存在著一種悖論式的抉擇,絕望與希望并存。知道真相后也許會略略心動,但尋找真理的過程確是自我體驗和救贖式的,能成為“暗影中的光”才最重要。
故事的男主角瓦爾特是個不善言辭、沉默寡言、缺乏生活趣味的細菌學家。在他身上有著英國傳統(tǒng)紳士的保守氣質(zhì)和濃厚理性主義色彩的實干家精神。自從在一次社交舞會上結(jié)識女主人公凱蒂之后,便匆匆結(jié)婚,接著一意孤行地把她帶到香港,在發(fā)現(xiàn)妻子與人有染之后,又讓妻子身陷一種悖論式的選擇,要么離婚,要么一同到湄潭府——中國內(nèi)地一個瘟疫蔓延的偏遠山區(qū)。在湄潭府,瓦爾特瘋狂地工作,與妻子的感情也經(jīng)歷著一場煉獄式的體驗,與《神曲》所不同的是,瓦爾特自己在霍亂中死去了。這種死有著一種徹底的命運顛倒。毛姆將《神曲》中原先設(shè)定的愛情結(jié)局改變了,這也呼應(yīng)了小說中瓦爾特臨終前的最后遺言“死去的卻是狗”。該詩句出自一位西方文壇詩者戈德·史密斯《挽歌》當中一出非常著名的典故。大意為:一個好心人在城里領(lǐng)養(yǎng)了一只狗。起初人和狗相處融洽,但是有一天二者結(jié)下怨仇,狗發(fā)了瘋病將人咬傷。大家都預(yù)料被咬的人將會死去,但是人活了過來,最終死去的卻是狗。[1]201很明顯,瓦爾特進行了一種自嘲和類比。試看瓦爾特的愛情觀,他對凱蒂的愛是徹底而堅決的,無私中帶著自私。在知道凱蒂的背叛之后,更是以一種類似報復的手段讓凱蒂去適應(yīng)自己的生活。此時兩人的愛情已經(jīng)被生活的矛盾所充斥。他沒有看清楚凱蒂在隨他來到湄潭府之后心靈上的自省與超越,以至于臨死時也難以表現(xiàn)出自己對妻子的寬容和原諒。他以自己的肉身承受一種愛的委屈,甚至由愛生恨,把對凱蒂的愛轉(zhuǎn)移到無私的救死扶傷事業(yè)。在他和凱蒂愛情的面紗之下,他只是一味地顧著自己的想法,希望凱蒂為他而改變,而自己卻不愿意為凱蒂改變。凱蒂的性格喜動,瓦爾特喜靜。凱蒂嘗試與之溝通,而他卻借故推諉或者逃避,這種懦弱的逃避直接導致了雙方溝通的缺乏。塞琳娜?黑斯廷斯在《毛姆傳》中提到:瓦爾特·費恩身上有很多作者自己的影子。比如在歡愉的宴會上,都會遠離人群。大家唱歌時,都愛保持沉默?!百M恩夫婦和毛姆夫婦的家庭生活也有明顯的相似之處,兩個丈夫都天生不愛說話,卻偏偏都娶了個話匣子?!盵3]240當“悶葫蘆”遭遇“話匣子”,這種矛盾本身需要一方作出犧牲。
相比瓦爾特,凱蒂的愛情之路要曲折得多。凱蒂從小缺乏疼愛,被一個勢利的母親鐵腕掌控,17歲妹妹的提前訂婚,又使得26歲的她害怕變成老處女而擔心。她的思想起先充滿了感性的色彩。瓦爾特根本不是她喜歡的類型。“他個子不高,一點也不強壯,又小又瘦?!谋砬槲б稽c嘲諷,在和他漸漸熟悉之后,凱蒂覺得跟她待一會兒讓她渾身不自在。他太死氣沉沉了?!盵1]24然而一次公園的意外求婚讓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結(jié)婚兩年,她被他的關(guān)心所感動,對他的熱情既意外又驚喜??墒撬槐菊?jīng),說話方式拘謹,太情緒化。這和凱蒂的性格截然背道而馳。“凱蒂天生活潑,她愿意一天到晚說個不停,想笑就笑。他的沉默卻常常澆滅她的熱情”。[1]30直到在香港她認識了善于交際的殖民地官員查理·唐生,對方說話風趣,充滿自信,還善于獻殷勤?!八脑挶静皇悄敲炊喝?,卻老是把她逗樂,一定是他說話的方式太特別了。他的聲音既深沉又熱切,聽了讓人心定……他確實魅力十足,這就是他處處受人歡迎的原因?!盵1]35接下來就是故事一開始以倒敘手法描寫的發(fā)生在瓦爾特香港家里的兩人偷情。東窗事發(fā),瓦爾特提出了離婚的協(xié)議:如果唐生愿意與妻子離婚,并在一周之內(nèi)愿意娶凱蒂的話,他便可成全他們。可在關(guān)鍵時刻,唐生膽怯了,他不愿意犧牲目前的一切,也不想卷入這場對他事業(yè)無益的性丑聞。此時,凱蒂意識到之前的所作所為是一場多么荒唐的愛,“她從唐生那兒得到的所謂的愛原來一錢不值,而她自己是個自私膚淺的女人。”[3]239
故事的轉(zhuǎn)折由此開始。凱蒂開始回到丈夫身邊,慢慢用行動去支持他,贏得他的諒解。她自愿來到修道院承擔照顧孩子的工作。在與修道院院長和修女的相處中她感受到了宗教的偉大力量。這些從法國馬賽過來的修女不遠千里來到中國,籌建教堂,用自己的生命去拯救垂死的平民和孤兒。“我說不出在修道院的所見所聞打動了我。她們太出色了,那些嬤嬤,相形之下,我一文不值”。[1]198這種散發(fā)著理性精神的“自由、平等、博愛”感染了凱蒂,為她的思想救贖鋪平了道路。此時,她對丈夫的愛也融入了對孤兒的救助和關(guān)愛之中。在瓦爾特感染霍亂之后,她對他說的話也充滿了懇求與自救的口吻“呃,我的至愛,我親愛的,如果你曾經(jīng)愛過我——我知道你愛過我,而我卻太招人恨——我祈求你的原諒。我沒有機會表達我的悔意了??蓱z可憐我。我懇求你的原諒。”[3]193瓦爾特遺言“死的卻是狗”在她看來似乎是一句宗教啟示錄?!八廊チ斯返娜怏w,復活了人的精神”。修道院長在她離開時說的一番話也給了一個最好的暗示:“記住,分內(nèi)之事、舉手之勞并不值得夸耀,那是賦予你的責任,就像手臟時要洗一樣理所當然。唯一彌足珍貴的是對責任的愛,當愛與責任合二為一,你將就是崇高的。你將享受一種無法言表的幸福?!敝螅銕е鴳言械纳碜悠鹕砘貒?。這一次途徑香港的時候,她斷然拒絕了唐生的邀請?;貒局?,母親過世。此時,對凱蒂而言,前半生與她相伴的兩個最重要的人相繼離去。她決定和父親一起前往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對父親說出的感慨流露出一種全新蛻變之后的自己:“我以前是個愚蠢、邪惡、可惡的人。我已經(jīng)得到了嚴厲的懲罰。我絕不希望讓我的女兒重蹈覆轍。我希望她是個無畏、坦率的人,是個自制的人,不會依賴別人。我希望她像一個自由的人那樣生活,找一份好的活計養(yǎng)活自己,而不是像我”。[1]249由此,凱蒂在即將新生的孩子身上完成了精神的傳遞。
伴隨著糾葛的愛情矛盾,當毛姆把故事設(shè)定在一個陌生的國度,瘟疫到處蔓延,男女主人公之間應(yīng)有的溝通漸漸堵塞,心靈也愈發(fā)封閉,于是在故事的中間,修道院長的出現(xiàn)儼然成為黑暗中的一道光。她為瓦爾特和凱蒂破碎的婚姻搭建了一條橋梁。這位出生高貴的法國女士成了圣母的化身。她在回憶中寫道:“我記得,那時我們大家站在船尾,隨著蒸汽輪船離開馬賽港。我們遠遠望見了圣母瑪利亞的金色雕像,便一同念出了祈禱詞。”[1]135也正是從她口中,凱蒂進一步了解了不善言辭的丈夫的善行。她把瓦爾特的到來稱為“天堂派來的使者”,他的工作和她們一樣都是在犧牲自己,挽救他人。“你不能想象你的丈夫有多么仁慈,他幫了我們的大忙。我認為他是天堂派來的使者。我非常高興你也一同前來。等他回去的時候,有你陪在身邊,你將用你的愛和你的——你的甜美的笑臉給他最大的安慰。請你務(wù)必照顧好他,千萬不要讓他工作過于辛苦。請?zhí)嫖覀兯械娜苏疹櫤盟?。[1]123此時,宗教精神的約束成了他們獲得自由的途徑?!爱斶@種美好的自由狀態(tài)展現(xiàn)在凱蒂面前時,讓她心中模糊的自由有了清晰的參照,也讓她堅定了自由的信心和決心?!盵4]58所以,從宗教層面上講,瓦爾特的離開,標志著世俗婚姻的解除,凱蒂的精神自由徹底釋放。而作為天使的瓦爾特也進入了屬于他的天堂。
絕境讓瓦爾特和凱蒂在死亡面前開始重新思考人生和愛情真諦。面對困境,人類必然會開始審視生存論和世界觀的問題?!办`魂與肉身在此世相互找尋使生命變得承重,如果它們不再相互找尋,生命就變輕?!盵5]103由瓦爾特的死引發(fā)對生命的追問:存在究竟何為?面紗之下的人性如此復雜,生命如此脆弱,愛情在經(jīng)歷了背叛之后能否重生?故事的最后,凱蒂的內(nèi)心影射了答案:“過去結(jié)束了。讓死去的死去吧?!磺宄磥碛惺裁丛诘却?,但是她在心里準備好了,無論發(fā)生什么,她都會以輕松樂觀的態(tài)度去接受?!柹鹆?,驅(qū)散了霧氣,一條崎嶇的小路出現(xiàn)眼前?!菍⑹且粭l通往安寧的路?!盵1]249當愛情和生命最終找到了寧靜的歸宿,那面紗之后的真相也變得不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心靈有了精神的慰籍。
通過對書名的解釋和男女主角愛情悖論的解讀,不難發(fā)現(xiàn),當絕望與希望兩種命運并存的時候,尋找面紗背后真相的過程遠比知道面紗背后的結(jié)果來得重要。瓦爾特以肉體的犧牲完成了生命的超越;凱蒂以精神的勝利進行著思想的救贖。她和瓦爾特的孩子成為延續(xù)彼此愛情的見證。歷經(jīng)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災(zāi)難,一個蘊含了智慧與信仰的孩子成了毛姆心靈港灣的一道曙光。
[1] W?S?毛姆. 面紗[M]. 阮景林,譯. 重慶:重慶出版社,2012.
[2] G?G?拜倫, P?B?雪萊, J?濟慈. 拜倫雪萊濟慈抒情詩精選集[M]. 穆旦,譯. 北京:當代世界出版社,2007.
[3] 塞琳娜?黑斯廷斯. 毛姆傳[M]. 趙文偉,譯. 安徽:安徽文藝出版社,2015.
[4] 唐芙蓉.掙脫自由的枷鎖——論《彩色的面紗》中的自我救贖之路[J].文學選刊,2011,(2).
[5] 劉小楓. 沉重的肉身[M]. 北京:華夏出版社,2012.
The Love Paradox and Spiritual Salvation in Maugham’s The Painted Veil
GAO Feng
(Foundational Section, Shanghai Civil Aviation College, Shanghai 200234)
W·S·Maugham’s novel, “The Painted Veil”, textually interprets P·B·Shelley’s sonnet Lift Not The Painted Veil Which Those Who Live. The novel shows much concern about the meaning of love, life, spiritual salvation and freedom searching. Through a close-reading, the love perspectives of the leading characters are unveiled. Walter Fane’s death of body and Kitty Garstin’s transcendence of spirit are both transformation of life itself. The processing of unveiling is more meaningful on salvation than knowing the truth beneath the veil.
W·S·Maugham; “The Painted Veil”; love paradox; spiritual salvation
I106.4
A
1009-9545(2015)05-0043-03
2015-08-20
高鋒(1980-),男,講師,主要從事民航英語及英美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