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 ?!z/崔益軍
名媛與名士
文/王海攝/崔益軍
“萬里長城萬里長,長城外面是故鄉(xiāng),高粱肥,大豆香……”上世紀,這首打動過無數(shù)中國人的抗日救亡歌曲《長城謠》,成為“中國之鶯”、武漢姑娘周小燕音樂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筆。
攝影師老崔首次有機會采訪到周小燕是在1990年的12月7日,那天正值周小燕老伴、著名導演張駿祥的80歲生日。為了慶賀老伴的生日,周小燕當天興致頗高地坐在鋼琴前,彈奏起了意大利歌曲《親愛的名字》獻給老伴。而張駿祥則舒適地靠在沙發(fā)上,時而閉眼,享受著老伴的“禮物”。那天周小燕老人給老崔的印象就是精神矍鑠,彈奏樂曲時的一抬首、一頓足,都有著年輕人般的活力。
2011年6月,老崔再次有幸與周小燕老人相約在她家。這時的她已經(jīng)95歲高齡。約好3點半見面,老崔心中惴惴不安,生怕驚擾了老人家的午休時間。不曾想到剛走進房門,就聽到了嘹亮的歌聲,原來周小燕正在上課。為了不打擾周小燕的教學,老崔在邊上坐定,聚精會神地當起了觀眾。
這時的周小燕整個人都神采奕奕,似乎早已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樂曲中去,講起話來有些手舞足蹈。而她對于學生的教學則十分細致、具體。一點錯,一絲不到位,周小燕就會喊停,然后耐心講解。這種精神頭以至于讓老崔開始懷疑起了她有95歲的高齡。
待她將學生送走以后,周小燕才笑著對老崔表示歉意。她說這一天她一共輔導了3個學生,其中單單一個學生,她就單獨輔導了兩個小時?!罢媸遣缓靡馑?,上起課來就忘記時間了?!逼鋵嵗洗薏]有“瞎耽誤工夫”,在周小燕投入教學時,他的快門也沒閑著。他知道,好照片往往是在不經(jīng)意間捕捉到的。
周小燕是我印象里年長的當代中國女性中,精神氣質(zhì)最接近“名媛”的一位。很小的時候,我就在報章、電視上見過對她的各種采訪。在頭腦中檢索了一下最近30年,公眾媒體上可視的周先生的形象,一種對于時空凝滯的無限感喟呼之欲出:我都開始老了,她依然是她,雍容、美麗,堅定而不失溫婉,有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但又非咄咄逼人式的壓迫,她葆有的令人訝異的活力已非“矍鑠”二字可堪形容。
上網(wǎng)搜閱她的簡歷,一部歐洲電影的畫面跳脫出電腦屏幕:1938年赴法國學習聲樂,二戰(zhàn)期間滯留巴黎,1946年7月,她在盧森堡舉辦首場獨唱音樂會,被歐洲媒體稱為“中國之鶯”……沒來由地,忽然想起某奢侈品箱包拍過的一個廣告,霧氣氤氳的巴黎火車站,德納芙雙手插袋,神情倨傲地駐足月臺,若有所思,像在等著某個羅伯特·泰勒(《魂斷藍橋》男主角)式的男人。我將德納芙替換成周小燕,畫面的唯美和諧絲毫未有減損。
假設七十多年前的巴黎火車站,真的有過近似的一幕。彼時的周小燕,在等誰?當然是張駿祥這樣的男人。
看完周小燕的經(jīng)歷,再看張駿祥的簡歷,一樣讓人產(chǎn)生窒息感:1927年入北師大英文系,翌年轉(zhuǎn)入清華大學西洋文學系,其間著重西洋學戲劇的研究,1936年,公費留學美國,就讀于耶魯大學戲劇研究院專修導演、編劇、布景燈光等多種課目。解放后,他改編了《勝利重逢》《雞毛信》《六十年代第一春》,導演了《翠崗紅旗》《水上人家》《燎原》《白求恩大夫》等。他還擔任過上影廠副廠長、上海電影局局長、文化部電影局副局長和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副主席等職務。
據(jù)多次采訪周小燕的攝影記者老崔說,周小燕與張駿祥恩愛一生,令人艷羨。張駿祥先生于本版照片拍攝的6年后以86歲高齡去世。現(xiàn)在周小燕家里放的最大的一張照片,就是張駿祥的。包括我在內(nèi)的很多人,也許之前并不知道這兩位的關系。但是,還有比“名媛”與“名士”恰好是一家子更令人欣慰的嗎?
周小燕還讓我想起另一個可以稱為“名媛”的人——《上海生死劫》的作者,4年前在美國去世的鄭念。巧的是,這兩位在很多人眼里非常上海氣質(zhì)的偉大女性,其實都不是上海人,周小燕是武漢姑娘,鄭念則是北京人。可見,“地域”標簽這個東西并不靠譜。你能否體現(xiàn)、代言一座城市的所謂氣質(zhì),取決于你與這個城市的互動,是否暗合人們心中或許根本無法言說的某種情愫。
最美好的東西往往都是無法復制的。名媛、名士,無法刻意量產(chǎn),消弭之后唯留憾嘆。看看周小燕和張駿祥的種種,有時我不免感喟他們仿佛來自和我們迥異的另一個時空。想想我的同齡人,再過50年,會有類似周小燕那樣“范兒”的存在嗎?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天,我倒要看看,是否我來自半個世紀前的判斷真的武斷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