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茜　曹磊

摘要：中國山水文化蘊藏豐富的內涵，反映了人與自然多種多樣的關系，被看作民族文化的重要特質，其蘊含的哲學意義對文化傳承與社會發(fā)展影響深遠，尤其是獨特的自然觀與審美觀，對國內外城市發(fā)展與自然環(huán)境問題等方面具有重要啟示。

關鍵詞：山水文化；哲學內涵；“道法自然”；山水城市

中圖分類號：TU984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52909（2015）01000104自古以來，中國人對自然山水就有獨特的體驗與認知，由此衍生出山水文化，以其哲學性的內涵顯示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并反映了隨時間推移人與自然之間變化多樣的關系。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大自然與人類的關系從維系生存的物質保障逐漸上升至精神層面，在其源遠流長的發(fā)展過程中與文學、美學、園林等密切相關，不僅造就了諸如山水詩、山水畫派、古典園林等文化領域，發(fā)展至今已成為民族文化的重要方面。

中國山水文化哲學內涵涉及古代哲人對宇宙、自然、人生的感悟與體驗，中國哲學語境中的“山水”， 其本身已超越科學概念，成為道德的象征并具有本體論的涵義與方法論的意義。影響中國文化發(fā)展的重要思想流派諸如儒、道、陰陽學等都對山水提出各自的觀點，中國古人始終保持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更是在精神上注重心靈與自然相通，這些優(yōu)秀思想是先人留下的珍貴財富，也成為當今城市可持續(xù)發(fā)展的重要理念。國際建筑大師艾里爾·沙里寧曾說：“讓我看看你的城市，就能說出這個城市居民在文化上追求的是什么?！鄙羁探沂境鑫幕瘜Τ鞘邪l(fā)展的重要性，尤其在城市發(fā)展面臨環(huán)境污染、城市特色危機、外來文化充斥等普遍問題情況下，獨特的山水文化為我國城市發(fā)展帶來新的啟發(fā)。如吳良鏞先生所言“全球化的發(fā)展與所在地的文化和經濟日益脫節(jié)，面對席卷而來的‘強勢文化，沒有明確的發(fā)展方向和自強意識，不自覺的保護與發(fā)展，就會顯得被動……”[1]。因此，研究中國傳統(tǒng)山水文化，立足當下，立足自身，將古建筑的藝術構思應用于新時期面臨的環(huán)境與城市發(fā)展問題，使其在繼承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的基礎上得到新的發(fā)展。一、 山水文化之原始崇拜

在人類文明發(fā)展初期，自然是人類維持生存的保證，人取之于自然并受制于自然，由于對自然現(xiàn)象缺乏科學認知，由此對大自然產生的敬畏與感恩，也就是自然崇拜。古人認為山水具有神性，山水成為普遍的自然崇拜對象。據記載上古時期，先人依據山的形態(tài)與高度，認為山是力量與上天意志的象征?！按蠡闹?，有山名日月山，天樞也?！薄昂壤鲋?，在西北，帝下之都……面有九門，門有開明獸守之，百神之所在。” [2]山岳作為天神居所，也是凡間最接近天的地方，因此，歷代帝王常常模仿山岳而作臺，古人認為臺與山岳一樣具有神性，統(tǒng)治者只有登臺才能親承上天的意志。而具有神性的山與水總是密切聯(lián)系，如《山海經·大荒西經》曰：“西海之南，流沙之濱，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侖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淵環(huán)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輒然?！?[2]水是維系生命的源泉，人們逐水而居，受之于水的恩澤，對水也產生了類似于山的崇拜。古代中國發(fā)展以農為本，對天地也具有特殊的感情，這也是中國古代宇宙觀、人生觀始終以農為上，產生一系列以天地山水為主題的思想觀的重要原因。

高等建筑教育2015年第24卷第1期

張茜，等中國山水文化的哲學蘊涵探究——“山水城市”發(fā)展的核心思想

古人對山水的原始崇拜是中國山水文化發(fā)展的萌芽，對山水的感情表現(xiàn)為對山水的敬畏與親和。這種原始自然觀表現(xiàn)在城市建設當中就是順從于自然規(guī)律的同時謀求自我發(fā)展，與自然共生，依山水而居是當時人居環(huán)境發(fā)展的特色。

二、 山水文化之哲學內涵

先秦時期諸子百家形成，各學派思想與文化構建，諸如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家、小說家都是這一時期形成的思想學派，其中儒道兩家對后世影響最大。中國古代哲學追求天、地、人三才合一的宇宙觀境界，其中包含了對山水文化的思想觀點，如《易·系辭》提出“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象天法地”的思想，儒家“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的德仁思想，道家“道法自然”的方法論與“天地有大美”的自然美學思想等，從文化源頭架構了中國山水文化發(fā)展體系，成為后世山水文學、藝術及園林等發(fā)展的哲學基礎。

（一）以山水“比德”

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公元前551年—公元前479年）注重人的道德修養(yǎng)，尤其強調“仁”與“義”?！墩撜Z·雍也》中：“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 [3]聰明人樂于水，仁人樂于山，在這里以山水“比德”，人應具有像山一樣孕育萬物而無私欲的仁愛，像水一樣順應山脈肌理而川流不息的智慧，引導人們熱愛自然山水，從中感悟宇宙萬物之理，如“山水”一般，才能到達“仁”的境界。

孔子多次將山水比擬人的精神品德，“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3]（《論語·子罕》）孔子將流水比喻人生消逝的時光，日月不息。“子曰：‘譬如為山，未成一簣，止，吾止也。譬如平地，雖覆一簣，進，吾往也?！?[3]（《論語·子罕》）以堆土為山比喻人的成敗與意志?！白釉唬骸畾q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3]以松柏比喻人的堅毅品格。這些以德行的眼光看待山、水、松柏，體現(xiàn)自然與人的親和性，并以“知者樂水，仁者樂山”進行了總結性概括，明確表達了儒家精神，從自然萬物生機之理中感悟人生而達“仁”。儒家“比德”于自然山水的思想，得到后世的發(fā)展與繼承，廣泛影響文化領域的各個方面。如中國的山水詩人常寄情于山水，以描寫自然山水來表達自身意志與品格，曹操《觀滄海》被譽為中國山水詩的開山之作，以高山大海的形象表達自己胸懷天下的氣概，宋代周敦頤以《愛蓮說》中“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來比擬自己的孤傲品格。儒家思想中將自然人格化的 “比德”理論，顯示出人們已經逐漸認識到自然美的價值，從對山水的物質依賴逐漸上升為精神感悟，寄情于山水之中，這些也為后世以山水為素材進行文學、藝術、園林創(chuàng)作奠定基礎。

（二）道法自然

道家學派以老子、莊子為代表，道家思想主張無為，追求自然，以天為法。老子提出“道”的觀念，《道德經》開篇第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盵4] “道”為宇宙萬物的本源，無以命名，“道”是世間萬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無以名狀。老子主張自然而然，人們要遵循“道”的規(guī)律做事，遵循自然規(guī)律?！叭朔ǖ?，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盵4] （《道德經二十五章》）正是在這一理念的影響下，中國的山水文化發(fā)展始終以順乎自然為本，其中，中國古代園林以濃縮自然的形式出現(xiàn)，其發(fā)展的最高境界“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哲學根基也源自“道法自然”的理念?！兜赖陆洝逢U釋了老子的宇宙觀、自然觀、空間觀，其中包涵老子以自然山水來喻道，表達自己在處事、政治方面的觀點。

《道德經》第八章：“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4]全文以水喻道，言水滋養(yǎng)萬物而居卑下與世不爭，流動不息而又變幻莫測，是最接近于“道”的事物，以水居于下、平靜深淵、隨機而變的性質暗示人也應像水一樣。老子也常以水的這些特性表達處世之道：“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4]（《道德經六十六章》）江海之所以能納百川，是因為它出于低洼處，以此來比喻王者要想成就偉業(yè)，必先以民為先，處民之下，才能統(tǒng)治人民。這些思想始終表達了老子“道”本源的理論，主張從自然山水中感悟“道”的規(guī)律，依照自然規(guī)律行事，始終以“無為”的順乎自然態(tài)度與自然相融共生，這種自然觀與方法論延伸至中國文化的各個領域，成為后世仁人志士寄情山水，隱逸于山水間、發(fā)展文藝與苑園的文化基礎。

受道家山水觀的影響，“道法自然”、“無為”的思想也影響到當時的城市建設，強調返璞歸真，反對過多的人工雕琢與修飾，遵循自然規(guī)律，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其中范山摹水的“一池三山”式自然山水園林成為理想環(huán)境的代名詞，指導城市的建設與發(fā)展。

（三）天地有大美

莊子是道家學派的重要代表人物，傳承與老子的山水觀而提出“天地有大美”的自然美思想，明確了以自然山水為對象的審美思想。

《莊子·知北游》中：“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是故至人無為，大圣不作，觀天地之謂也?！盵5]從中可以看出莊子主張人們應在自然中尋求美，又主張人們學習自然之美做到“不言”“不議”“不說”以“達萬物之理”，按照自然法則行事。莊子的自然美思想明確地將自然山水作為審美對象，這種審美心理也就直接促使以山水為題材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及園林建造，在詩、畫、園林中塑造一個人為的自然供人玩味，達到足不出戶就可親近自然的審美需求。如中國古典園林，其實是一種“集景文化”， 它將山、水、建筑、花木作為造園的四大要素，以山水自然風景為中心，“樓閣亭宇，乃山水之眉目也”，古典園林無論從構成要素或空間布局無不體現(xiàn)了“師法自然”的原則。離開了山水景觀就沒有中國園林，這使中國園林有別于以建筑為中心的歐洲古典園林 。

綜上所述，中國山水文化所體現(xiàn)的哲學思想始終以遵循自然法則為中心，尤其道家的“道法自然”，它涵蓋了中國人自然觀中最核心的精神，那就是“天人合一”與自然共生。自然山水中孕育了哲學思想，哲學理念又賦予山水更深層的涵義，兩者相互依存。山水文化的豐富也預示了古人從山水崇拜到山水審美的轉變，隨著人們審美意識的覺醒，以山水為題材的文學、藝術應運而生。在山水文化的影響下，中國傳統(tǒng)城市、建筑布局往往注重與外部環(huán)境，包括氣候、地形等自然條件的協(xié)調相依，同時講究返璞歸真，反對過多的人工雕琢，而古典園林更是范山摹水，在構造中追求“宛若天開“的境界。山水文化的內涵愈加豐富，將人與自然的關系推向一個新的時代，也使人們對今天城市發(fā)展中的各種問題進行反思。

三、酌古御今——“山水文化”在“山水城市”中的應用

文化是城市發(fā)展的原動力，中國城市的發(fā)展也必然根植于本土文化，古代中國城市與建筑就是在尊重天地自然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下，在選址及布局上注重 “相土”、“形勝”，因地制宜并注重對周遭環(huán)境的考察與融合。而近現(xiàn)代中國城市在西方文化的沖擊下已發(fā)生巨大變化，尤其在當下城市化過程中，中西方文化的根本性差異決定了中國城市建設不能盲目跟從西方的發(fā)展模式、設計手法，尤其近些年環(huán)境破壞嚴重，城市文化缺失，交通擁堵難以解決等問題都亟待中國城市立足于自身文化重新審視城市發(fā)展的方向。眾所周知，城市的發(fā)展將人與自然的關系推向一個新的局面，面對城市化帶來的種種問題，作為山水文化又會對中國城市與環(huán)境發(fā)展產生怎樣的影響。

山水文化實為人們在城市中對自然的精神回歸。20世紀末錢學森先生提出“山水城市”的概念，將山水文化融于城市發(fā)展，錢老在給吳良鏞先生的信中提到：“能不能把中國的山水詩詞、中國古典園林建筑和中國山水畫融合在一起，創(chuàng)立山水城市的概念？人離開自然又要返回自然，社會主義的中國能建造山水城市的居民區(qū)?！币簿褪且怨湃松剿幕癁殍b，將其觀念精髓融入城市發(fā)展與建設中，在設計理念、空間布局、材料選用等方面借鑒古人山水文化中的理念，創(chuàng)造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人居環(huán)境。由于中西方文化的差異，特別是在自然認知上呈現(xiàn)兩種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這種差異直接影響了兩種文化在各自文學藝術領域的發(fā)展方向，山水文化孕育了我國 “天地有大美”的審美觀、“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哲學觀。因此，山水文化不僅體現(xiàn)了一種人、自然、社會發(fā)展的可持續(xù)理念，更成為當今城市發(fā)展的文化回歸。

如今，城市建設中反映出的一系列問題開始讓人們反思城市發(fā)展的方向。山水城市的提出成為立足傳統(tǒng)文化探索城市發(fā)展模式的共識，“尊重自然生態(tài)，尊重歷史文化，尊重科學技術，面向未來發(fā)展” [6]山水城市的這一核心精神，傳承了我國山水文化的思想內涵。在山水城市發(fā)展探索的道路上呈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優(yōu)秀案例。以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qū)為例，象山校區(qū)是開放式的校園，在象山校區(qū)柔美的自然環(huán)境基礎上，使整個校區(qū)建筑的布局與自然環(huán)境和諧相依，另外，設計者基于象山原有的、自發(fā)性的山地建筑聚落形態(tài)，建立一個以“回”字為基點的場所模式。“回”即合院，從此出發(fā)將所有校園建筑以“回”字的某種削減作為平面布局，體現(xiàn)了“天人合一”的空間布局。在材料使用上返璞歸真，以當地材料為基礎，樸素的磚墻、石墻、夯土墻、水泥抹灰本色墻，采用簡單的砌筑方式，體現(xiàn)人們在長期與山水的共存中，發(fā)展出一種與自然共生的基本智慧與當地的人文精神。對建筑細節(jié)與建筑材料可再生的運用更是體現(xiàn)了“道法自然”的理念，使中國傳統(tǒng)的建筑思想具有了新的生命力，成為將山水文化融入本土建筑設計，又不失現(xiàn)代感的優(yōu)秀典范。從作品中可以感受到作者對中國傳統(tǒng)山水文化的深刻感悟，作品中表現(xiàn)了山水畫的意境、人文與大自然的對話、傳統(tǒng)手工藝與建筑的巧妙融合。

四、結語

中國山水詩詞、中國古典園林建筑、中國山水畫同源同理，又相互關聯(lián)。它們共同源于對大自然的鐘愛與表達，以自然山水為素材追求源于自然并高于自然的藝術境界。山水詩、山水畫與古典園林中蘊含的意境——感悟自然、與山水為友，同萬物共生的宇宙自然觀、審美法則、構造章法、空間組合等是建設山水城市應借鑒的。可以說，和諧自然是中國山水文化的哲學理念，也是城市發(fā)展的理想方向。如吳良鏞先生所說，現(xiàn)代城市規(guī)劃學、地景學和建筑學有著共同的目標，那就是創(chuàng)造宜人的人居環(huán)境。所謂宜人，不僅要求物質環(huán)境舒適，還應注重生態(tài)健全，即回歸自然秩序，‘走出樊籠，復返自然，與自然協(xié)調發(fā)展[7]?？梢娚剿鞘械暮诵木衽c山水文化一脈相承，因此明確山水文化的哲學內涵是建設山水城市的重要前提，而對如何建設“山水城市”的討論甚多，面對現(xiàn)實中追求經濟效益的快節(jié)奏城市發(fā)展，建設“山水城市”的理想也應在實踐中不斷發(fā)展與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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