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鄰
貓
貓,沒一絲聲響,
行走,
從高處跳下,
都是。
——它的跳下,一小團松軟充滿了空氣的
棉花那樣,
吸盡了所有聲音里的塵埃。
貓,是神秘的。
人們無法猜度
墻頭曲折的那一端——
即便是寫了《我是貓》的夏目漱石
也不能知曉貓的下一步。
看似綿軟的筋骨,
松軟的鏈條一樣,會忽地繃緊,
窺伺每一只鼠的挪移、試探,
甚至鼠須的些微濕潤——
貓獨自享受這些秘密的寂寞。
——忽然,熟悉的一點氣味,
隱約在那兒。
讓它驚喜而甜蜜,
騷而且甜蜜、腥咸的,
它曾經(jīng)留戀纏綿過的一個煙囪的溫暖拐角,
那一夜殘留的濡濕的味兒
讓它的鏈條再次繃緊,瞳孔突然殘忍地放大。
山寺里的黃昏
黃昏,我獨自一人,
于室內(nèi),無聲,無茶,無酒,
亦不掌燈。
寂靜,六分,七分,八分,
如石,如玉,如黑鐵,
亦如溫和隱忍無畏的林木。
我在靜等
比我更獨自的一個,悄然來到
藤花寂落的門外,
亦悄然離去之人。
我獨自一人,不言幸福,
而我忽然想起什么的一刻,
我已倦意十足,睡意十足了。
我想那個徑自離去的人,亦是幸福的。
鷹
鷹,
上升的時候,
神在
看著……
神看著鷹,
企及只有神,方能抵達之處;
抵達除了神
一切都將毀滅之處。
鷹上升的時候,
已經(jīng)是足夠的美,
不可能更美的美,
可是鷹要更美,
要逼近至高的毀滅之美。
毀滅之美,那一瞬息,
神在祈禱,可是,不嘆息。
在地道里擰螺絲的人
我感到絲扣,
動了一下。緊。一下一下更緊。
窒息。
我看見那人露出的后背,
隱隱起伏滾動的筋骨,
深處的瞬間涌動、
凝息,消失于
金屬絲扣的最黑暗深處。
我感到有什么,
漸漸擰緊了,
擰緊了呼吸與呼吸之間的
最后一點縫隙。
這世界的深處,
是緊和更緊,是愈加黑暗的精密刻度。
正月十五雪打燈
疾疾的雪,打著
滿街的紅燈籠,
染了雪的紅燈籠。
夜,就要安歇下來了,
可雪依舊是疾疾的,急切切的。
兩個踏雪觀燈的人,慢慢走,
說著什么,
一會兒,就白了頭。
呀,真的是,一會兒就白了頭
——似乎一生,就那么溫暖暖地過去了。
筆架山農(nóng)家院,
大雪中的清晨
空氣冷冽、清新,謙卑地透著豐收。
院墻下整垛的白菜,
一層層包裹著綠葉的白菜,
每一棵都那么氣定神閑。
這沉甸甸的白菜,
根須上粘滿了美好泥土的它們
如此的氣定神閑,
實在配得上這個初冬,
配得上這一場厚厚大雪里靜謐空曠的清晨。
幾粒瓜子
已經(jīng)忘了,兜里還有幾粒瓜子。
捏幾粒隨意磕著,
若有若無,就似乎有了一些意思。
尋常的生活,也許就是這樣,
只不過是需要有幾粒偶然想起的瓜子,
有意無意丟一粒在口里,
而有一種微不足道的
近乎卑微甚至低賤的
不必也說不出什么的奇怪的滿足。
一個人
一個人,哪里是憑空無蹤而來。
每一個人的來歷,都那么遠(yuǎn),
百年,千年,萬年,還要遠(yuǎn)。
是無法想象的
蠻荒之野。
某個動作,走路,還是
喝茶時手腕的偶然一動,
發(fā)現(xiàn)
竟然和父親那么相似
——相似到厭惡了自己。
繁衍的復(fù)制,寓意什么
——這暗藏奧秘的開關(guān)?
這似乎未曾明了的
是一切尚在漫漫長途,還是
無奈地昭示,萬事萬物早已經(jīng)全部結(jié)束。
黃昏的螞蟻
向下望去,黃昏的街市上,
密密麻麻的螞蟻,包裹螞蟻、衣衫螞蟻,
模糊而無法分辨的螞蟻,
抽煙喝酒喜愛香水的螞蟻,
談情說愛的螞蟻,
隱藏著性器和仰著漂亮的臉的螞蟻,
也有街角暗處停下來的試圖想些什么的螞
蟻。
密密麻麻的螞蟻,
在街市里穿行,讓時間變快或是變慢,
或者是忽然
似乎有了些什么意義,
繼而又毫無意義地和這個黃昏
一起密密麻麻地消失了。
責(zé)任編輯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