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
自20世紀六十年代解構(gòu)主義盛行始,永恒價值、真理、秩序都被擱置在可供嘲弄的地方,如唐納德·巴塞爾姆的著名戲仿小說《白雪公主》、凱瑟琳·奧蘭斯汀的小說《百變小紅帽》等。以前述作品為代表的反童話小說,特點都在于用極具當(dāng)下性的殘酷現(xiàn)實與人性,來顛覆經(jīng)典童話的純潔與美好。
梁鼐小說《像夢一樣自由》,開篇就為我們設(shè)定了一個供童話展開的場景:平安夜、安靜的下雪天,十六歲的少年快樂地行走,感受這姍姍來遲的雪。然而這份童話般的氣氛立刻被打破,少年小武身后跟了兩個警察,其小偷身份也隨之被揭開。梁鼐從容不迫地為我們打碎了童話的幻想,用看似童真實則反諷的筆調(diào)將原先不言自明的概念一一解構(gòu)。于是在他的筆下,“平安夜”不再平安,而充滿了雙方你追我逃的驚險與槍聲帶來的血腥;“白雪公主”成了在平安夜販賣蘋果的小姑娘,因全身沾滿雪花而名副其實;“快樂的童年”其實搭建在小武被生母拋棄的事實上,盡管“他不怨母親”,可永遠看不清母親面孔的夢卻出賣了小武內(nèi)心的悲戚?!熬臁痹谧凡哆^程中被小武頻頻戲弄,他們是“胖警察”,拿到小武背包后,沒找到錢,就氣急敗壞地把背包扔掉,最后用槍結(jié)束了小武的生命,還對尸體棄之不顧。警察與小偷一直處在追與逃的狀態(tài)中,但前者狼狽不堪,后者應(yīng)對自如,傳統(tǒng)正與邪、義與盜的概念在此也被置換了。
“雪”不僅是梁鼐解構(gòu)的對象,更是貫穿他小說創(chuàng)作的重要意象。紛飛的雪看似潔白無瑕、細膩涼爽,卻恰好可以用來藏污納垢、毀尸滅跡。《雷奧的匕首》寫了“魔鬼一樣翩翩起舞的雪”,主人公朱正在大雪紛飛中進行暗殺活動,又因任務(wù)失敗而死在雪里;《眼睛已失去淚水》中,詩人破陣子在白雪覆蓋村莊時到來,又在雪花紛飛中被野蠻人殺害。《像夢一樣自由》則全篇以雪為背景,一方面,雪成了警察的幫兇。小武因欣賞雪,而遲遲沒有發(fā)現(xiàn)跟蹤他的警察;另一方面,雪是小武所向往的自由。小武彌留之際,感覺自己像雪花一樣飛去,終于感受到了生命絕對的自由。
小說還混合了新武俠等其他體裁。小說寫得最精彩的地方,就在于小武與警察的周旋。小武雖是小偷,但他有其師承,并視偷竊為“古老的手藝”,尋找藏錢地點在小武看來只是一場捉迷藏游戲。此外,躲避警察也是游戲,警察快,小武快,警察慢,小武也慢。小武還有著過人的反應(yīng)力與行動力,他甚至能于短時間內(nèi)在墻面推開一個洞。小武共有三次逃脫機會,可每次都因他扶貧濟困而白白錯失:救濟乞丐、買下女孩的所有蘋果、將錢全部送給孤兒院。如果小武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偷,可能他早就逃之夭夭了,但梁鼐賦予他都市俠客的特質(zhì),正如他的名字一樣,小武實際上成了中國武俠小說傳統(tǒng)中代表正面形象的俠盜,劫富濟貧、行俠仗義。
還想到賈樟柯的電影《小武》和余華的小說《十八歲出門遠行》。說的都是少年,都是通過一個單薄的人,來看沉重殘酷的世界。所幸梁鼐還給小說加上了“光明的尾巴”:小武死后,賣蘋果的少女將“又紅又大寓意平安的蘋果”放進小武的兜里,而小武在那個雪夜真正體驗到了“像夢一樣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