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卓霞

（江蘇師范大學 研究生院，江蘇 徐州 221116）

略論真假隱士形象及其當今意義

史卓霞

（江蘇師范大學 研究生院，江蘇 徐州 221116）

隱士文化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僅代表了一代代知識分子的文化信仰和精神追求，還反映了一個時代的時代特征。他們或憤世嫉俗，或清心寡欲，或孤芳自賞，或偽裝造作等，根據(jù)他們不同的出世意圖與行為特征，真假隱士之說應運而生。而這種貫穿整個中國古代的隱士文化，在歷史長河中歷久彌新，并在當世被賦予新的意義?？梢哉f，當今的隱士是古代隱士的延伸與發(fā)展，他們“大隱隱于市”，重在追求內心的平靜與安寧，這與絕大多數(shù)古代隱士的理想不謀而合。

隱士文化 真假隱士 精神性 當今意義

一

隱士文化作為中國古老文化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據(jù)《高士傳》記載，早在上古時期就已存在。史學家們似乎對隱士也是情有獨鐘，每每為之作傳。像晉代皇甫謐所著的《高士傳》就記載了很多隱士，之后，南北朝的范曄在《后漢書·隱逸傳》中為隱士們的事跡獨留一隅?？v觀歷朝歷代，“隱士”似乎一直從未在我們的視線中消失過，他們是“遺世獨立”的代名詞。造成“獨立”的原因很多，或許因所處時代的影響，亦或許受到自身情緒的左右，但終究是一群具備出仕條件卻過著隱居生活的特殊群體。這樣的特殊讓人們對他們是“真隱”還是“假隱”眾說紛紜。本文擬從他們的歸隱動機入手，對真假隱士形象的分類發(fā)表自己的一點管見。

二

隱士的歸隱動機若大體劃分，其實不外乎外在原因和內在原因兩個方面。從外在原因這個角度分析，多是有才之士歷經(jīng)官場腐敗后，不愿同流合污，于是勇敢地站在統(tǒng)治階級的對立面，他們是擁有“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節(jié)操和區(qū)別于普通人獨立思想體系的真隱士，筆者將之歸為第一類嫉俗憤世型?！肚f子·繕性篇》中曰：“道無以興乎世，世無以興乎道，雖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隱矣。隱故不自隱。古之所謂隱者，非弗其身而弗見也，非閉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發(fā)也，時命大謬也?！鼻f子是一個很稱職的踐行者，是歷史上偉大的哲學家，但在此之前，卻是激進社會批評家中的一份子。生在戰(zhàn)國中期的莊子，面對當時無止境的戰(zhàn)爭和殘忍的法律，滿腔激憤情緒無處發(fā)泄，只能深惡痛絕地將對社會上層黑暗的憤恨傾瀉在筆端。在他的書中，曾不止一次地流露出對那些達官顯貴人物可悲鄙棄的神情。凡此種種，在《莊子·列御寇》、《莊子·盜跖》中都可見蹤跡。除此之外，狂放不羈的魏晉名士嵇康也是嫉俗憤世型的代表人物。此人聰慧有才，卻生不逢時。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始終高昂不屈的頭顱，走在反抗道路的最前端。嵇康作為竹林七賢之一，在看透了當時變化不定的政治風云后，毅然拒絕了司馬氏要他為官的要求。歸隱后的他為發(fā)泄自己心中的不滿，常利用輿論抨擊當時時政。為此，司馬昭早已是心生怨恨，不過兩年后，就找了個借口將其殺害。此類激憤型隱士在中國歷史上比比皆是，在此只是略述一二。

士大夫們歸隱的外在原因固然是重要因素，但內在原因也有推波助瀾的作用。復雜的主觀情感由于受思想理論基礎和出發(fā)點的影響，隱士遂有真假之分。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理論和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理論作為情感支撐的隱士是第二類和第三類真隱士，分別是清心寡欲型和孤芳自賞型；而依據(jù)出發(fā)點劃分的假隱士也有兩種：為求官的假隱士，看處境的假隱士。

首先說一下清心寡欲型和孤芳自賞型的真隱士，清心寡欲型的隱士由于受老莊思想的影響，身上有著不喜名利、心性淡泊的特征。他們大多追求超然純粹的精神，喜徜徉于山水之間，與鳥鳴蟲魚為伴。以南朝的褚伯玉為例，他少年時候就喜讀老莊的書籍，對神仙生活亦充滿羨慕，“寶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遣其咎”①，無即是有，有即是無，他深知其道，所以崇尚自然，追求樸素，退隱無為。類似人物還有人稱“斗酒學士”的王績。不拘禮節(jié)、我行我素、嗜酒成癖的他歷經(jīng)三仕三隱后，仍執(zhí)著地追求自己的理想。晚年，他在《答程道士書》中曾寫道：“足下欲使吾適人之適，而吾欲自適其適，非感非足下之議?！笨梢娖洫毺氐娜烁裉卣鳎翰扇　白赃m”的方法，排遣自己的痛苦失落和心理上的不平衡。作為初唐的著名隱者，他身上散發(fā)的是“洗盡鉛華，獨存體質”②的味道，他以隱悟情，以隱寫詩，用“近而不淺，質而不俗，殊有魏晉之風”③的作品影響著后世詩人。而與清心寡欲型隱士不同的孤芳自賞型隱士，雖然甘于清貧，但并非“寡欲”，因為身上有著儒家宣揚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信念，所以他們以隱為手段、為憑借，實現(xiàn)在現(xiàn)實環(huán)境中無法體會到的滿足感。而他們尋找的寄托大體無非書法、繪畫、詩文三種?！读簳ぬ幨總鳌分性唬骸皠⒒垤匙治男?，彭城人也……慧斐尤明釋典，工篆隸，在山手寫佛經(jīng)二千余卷，常所誦者百余卷。”寫篆是隱士們的愛好，因為這些古文字能給他們帶來一種別樣的意趣。王冕是偉大詩人，同時是個繪畫高手，作為隱士的他喜歡通過畫表現(xiàn)自己的人生態(tài)度。著名的七絕《梅花圖》曾寫于畫好的梅花圖旁：“我家洗硯池邊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彪[士寄托的第三種表現(xiàn)是詩文，在《詩品》中被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的陶淵明老先生開創(chuàng)的田園詩即為典型。他的詩歌“平淡自然”，“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寫鄰居和自己談史論文，率真的交往令人向往④。這種安貧樂道的處世方式彰顯的不正是他怡然自得的輕松心境嗎？

三

可見，主觀情感的制約可能使隱士的歸隱動機出于對高山流水的無限愛好，并將之視為生活的追求；也可能是不愿為五斗米折腰，要堅守自己的高尚品性；還有可能就是以隱為餌，功利心作祟，“身在江湖之上，心游魏闕之下，托薛蘿以射利，假崖壑以釣名”⑤。這就是我下面要講的假隱士，歷史上對假隱士的態(tài)度幾乎很一致：諷刺。清代艾衲居士在他的《豆棚閑話》中描述的“假隱士”形象，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原先一心為國、功成身退的范蠡，竟然為了私欲，“有心算計”，將自己的愛人西施推入了“水晶宮”⑥；擁有高貴節(jié)義的叔齊已經(jīng)不在，他背叛伯夷，一反常態(tài)地產(chǎn)生“人生世間，所圖不過名利二字”⑦的思想，赤裸裸地彰顯對金錢欲望的追求等。由于假隱士是從隱士內在原因中剖析出來的一類，考慮到出發(fā)點的差異，故此還要進一步細分：一是為求官的假隱士。南朝孔稚珪寫的《北山移文》中的周颙是一個實例。文中運用擬人手法借山神之意對假隱士周颙的功利心態(tài)做了坦白揭示：“世有周子，雋俗之士，既文既博，亦玄亦史。然而學遁東魯，習隱南郭，偶吹草堂，濫巾北岳。誘我松桂，欺我云壑。雖假容于江皋，乃纓情于好爵。”⑧在隱逸之風盛行的南北朝，士人通過玄虛的隱居只為求官，他們的隱居完全是沽名釣譽，以隱為餌，這讓假隱士的功利心態(tài)彰顯得淋漓盡致。二是看處境的假隱士。種放就是典型，自小聰明的他不考科舉不出仕，只與母親在終南山隱居，靠給別人講課為生。后隨著他的名氣漸起，當時的統(tǒng)治者讓其做官，種放因母親的緣故拒絕了皇帝。母親逝世后，由于家貧無錢為母親辦理后事，就向朝廷求助，在獲取幫助后，儼然半推半就成為宋真宗的幫手。雖然不在朝堂之上，卻依舊在山里為皇帝排憂解難。此后，還利用宋真宗給予的財物買地租賃，過得逍遙自在⑨。假隱士還有一個突出特征，就是喜將隱居地定在終南山?！缎绿茣けR藏用傳》中道：“仕宦之捷徑耳?！被蛟S在他們看來，終南山是一塊能夠開啟他們官運的“福地”。

古代人在終南隱居是為求官可以理解，但不久前看到一則關于有工作的現(xiàn)代人去終南山過清貧的隱居生活的新聞就讓本人費解了。西北大學佛教研究所所長、博士生導師李利安教授對此發(fā)表了自己的看法：“這種現(xiàn)象很正常，這些隱士通過自己的行為、吶喊抗拒當今的社會問題，雖然他們拋棄了自己的社會角色，但其實他們在用另外一種方式承擔新的社會角色，就是重新反思人的社會性。”⑩筆者認為李教授的說法很有道理。的確，現(xiàn)今社會關系如此復雜，置身其中的人們每天如旋轉的陀螺，既要應對工作升職的壓力，又要面對同事間的鉤心斗角，人們身上的物質性和精神性東西已然嚴重失衡，對物質的渴求讓他們迷失自己，精神生活的匱乏已到極致。長期郁積的心理障礙超過了人所能承受的極限，很可能做出一些讓常人無法理解的舉動，譬如當下我們看到的“隱士”現(xiàn)象。那這樣的行為是否可??？筆者是持否定態(tài)度的。因為他們的舉動并非根治問題的良策，只起到警醒世人的作用，或許有些看不懂的人還會質疑他們的動機，認為他們是制造輿論，以此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到底怎么做才是最合適的？古人有云：“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蔽覀儜撟鲆粋€大隱者，在紛亂嘈雜的城市之中排除干擾，自得其樂，出淤泥而不染，而不是找一個無人的地方享受孤獨。更何況人生在世，做到無欲無念很困難，只要保持物質與精神的平衡，控制欲望，利用欲望，堅守自己心中的“道”即可。南懷瑾老先生就是一個值得稱道的現(xiàn)代隱士模范。享年95歲的他擁有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到了晚年，仍然筆耕不輟，堅持讀書寫作，每天只喝紅薯粥，每天都靜坐研習佛法，讓自己沉浸在廣袤深邃的靈性精神世界之中。試問人真正的幸福到底如何體現(xiàn)？無非就是努力讓自己的精神生活充實。

中國古代的隱士文化在歷史長河中歷久彌新，今天的“隱士”儼然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令人羨慕的生活方式，它是瀟灑和自由的結合體，也是新生文化形態(tài)的代名詞?！半[士”是精神世界折射出的一種渴望，是內心中最真實的影子。并不是完全與世隔絕，而是遠離塵囂，與自然親近，在自然中靜下心來思考人生最本質的東西。很多現(xiàn)實中沒有辦法實現(xiàn)的愿望可以借這樣一個角色得到實現(xiàn)，在我們平庸的生活中，在我們受到各種限制的世界里，實現(xiàn)一些不為世人接受的夢想，讓它以一種替代性方式繼續(xù)下去。所以呼喚、關注隱士身上具備的精神性東西是時代需要的，此外，它還給我們一個沉重的警示：我們是否應該更關注我們的心理健康，是否更應該關注我們的精神世界?；蛟S經(jīng)過我們的深刻思慮，會驟然發(fā)現(xiàn)：因為有了隱士精神的填充，我們的行為變得更加高尚，我們的事業(yè)變得更加成功，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加美好，我們也更加適應這個社會。

注釋：

①［魏］王弼著，樓宇烈校釋.老子道德經(jīng)注校釋［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2008：21.

②常金倉主編.中國十大隱士［M］.吉林：延邊大學出版社，1991：92.

③孟子著.萬亭注譯.孟子［M］.河北：時代文藝出版社，2011：247.

④袁行霈主編.中國古代文學史（第二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63.

⑤劉昫等撰.舊唐書（第一六冊）［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1973：5115.

⑥⑦［清］艾衲居士著.豆棚閑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9、74.

⑧陰法魯主編.古文觀止譯注［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408.

⑨羅真著.真隱士假隱士［J］.中學生百科全書，2010（24）.

⑩狄蕊紅記.人物專訪推薦——佛教在線——李利安教授：隱士核心精神是反思社會［N］.華商報，2012.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