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可樂
自從王世襄先生住院以后,我就未能前去探望,老人家過世時因為得到消息已晚,也錯過了王先生的葬禮,至今心中留有遺憾。今年是王世襄先生百年誕辰,與王老生前交往的點滴記憶,一一浮上心頭。借此文抒發(fā)心中追憶之情,作為對王先生的一種紀念。
王老對中國家具產(chǎn)業(yè)的貢獻,可謂無人能及。王老建立的中國古典家具的研究體系,自此開創(chuàng)了中國人自己的家具研究。此前所有家具研究出版物,皆為外國人所著,而且基本上只是一種圖錄的形式,遠不及王先生的家具研究。如今古典家具市場紅火,這都要歸功于王世襄先生的古代家具著作?!包S花梨”、“明式家具”,這些被中國大眾熟知的家具名詞,都是源于王世襄先生著作的巨大影響??梢哉f沒有一位研究家具的學者能夠影響中國大眾如此之深。在王世襄先生之前,除了個別外國收藏家,中國的收藏界對于家具的認識淺薄,沒幾人真正的承視古代家具,是王老的研究,讓中國古典家具史化進入了普羅大眾的視野。
我與王老結(jié)識始于1985年,王老的《明式家具珍賞》一書剛剛面世,天津的一個朋友帶我拜見了王老。當時他還位在北京的老房子里,記得屋里擺滿了老家具,如此簡陋狹窄的老房子卻陪伴王先生夫婦大半生,這一次見面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覺得老人真的是把家具當成自己的生命。我們談起了他的新書,老人說到當時出版社只給了兩百本書作為稿費,每本定價200元,我立即買了兩本?;貋砗笪冶汩_始細心研讀,這也是我第一次接觸到王老的書。后來再次見面是王老在香港東方陶瓷學會的演講,當時我去聽了工老的演講,對于叫式家具的概念才有了一個更清晰的了解。演講后香港藝術(shù)品商會宴請王老,這一次我父親代表香港藝術(shù)品商會出而做東,我才得知原來王老同我父親都是北京燕京大學的校友,王老還是學長。自從王老的《叫式家具研究》英文版出版后,國外興起了明式家具收藏熱潮,國外的收藏家、博物館爭相邀請王老前去講學,其中有許多是我收藏界的朋友,都對王老推崇備至,他們對于王老書上著錄的東西,都有興趣購買。鑒于王老當時的身份,不方便參與古家具的買賣。一次偶然的機會,上海博物館建新館,一位香港企業(yè)家想通過捐贈藏品留名后世,由此便促成了王老把他的全部藏品捐贈給上海博物館這一事。事后有一次和王老交談,王老對于展覽上沒有提到是他的收藏而郁悶,好在后來我再次去上海博物館參觀發(fā)現(xiàn)已改正。我覺得這算是還王老一個公道。
我從1981年就進入了古典家具行業(yè),在1989年王世襄先生的《明式家具研究》出版后,我進行了反思,我看到當時中國市場上出現(xiàn)的大量柴木家具如潮水般涌向國外,外國人只是出于獵奇心理大量購買,這其中有許多造型奇特的家具出現(xiàn)在市場上,中國人并不重視,業(yè)者也只追尋紫檀黃花梨等硬木家具。我就在想,為什么我不能把這些東西收藏起來,也許能形成一個系列收藏。我害怕將來有一天中國人生活富足了,需要關(guān)注文化生活的時候,這些東西就看不到了。由此我便立下了收藏的決心。由于自己的能力有限,我決定只把收藏范圍界定在漆木家具這一類別,把它做精做專,堅持下來定有所成。后來我的另一位朋友陪同王老夫婦來參觀我的收藏,同來的還有田家青,正是在這一次見面中,王夫人鼓勵我要出書,并夸贊我的收藏:“這么好的東西,應(yīng)該讓人知道”。正是在王世襄夫婦的支持和鼓勵下,我才有了出版《可樂居選藏山西傳統(tǒng)家具》的勇氣。后來在柯惕斯和其他幾位朋友的幫助下,終于在1999年出版了英文版《可樂居選藏山西傳統(tǒng)家具》。王老特別為此書擬定了書名和寫了一篇長序,原文名《未臨滄海難言水》發(fā)表在《收藏家》雜志上。王老用“未臨滄?!边@個說法其實是一種自謙,以王老對中國家具歷史的了解不會不知道這類家具的重要性,但是他這種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精神對待學問,以王老這樣的大家,尤為難得。
王老不但支持和鼓勵我出版了《可樂居選藏山西傳統(tǒng)家具》一書,而且以80多歲的高齡親自參加了我在北京京城大廈舉行的發(fā)行儀式。那天我去接王老,沒想到一下車,王老絆了一下,差點摔著,驚出我一身冷汗,但王老神態(tài)自若,沒有顯出不悅之情,我在想,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值得我們永遠敬佩。
在王老住院以前,我每年都要去探望他,這時他的家里除了一些書籍之外,已沒有留下什么。幾年前王老把其他收藏品交給某拍賣行進行了一次拍賣,據(jù)說拍賣所得成立了一個基金。王老在走前把所有東西都送走了,但是他給我們留下了一份無價的精神遺產(chǎn)。王老雖然已經(jīng)走了,但他的精神永遠伴隨著我們。
(責任編輯:馬怡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