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乾間鹽商查日乾、查為仁父子昆仲在天津城西南運河南岸創(chuàng)建的水西莊,被詩人袁枚將其與江浙馬氏小玲瓏山館、趙氏小山堂、吳氏瓶花齋并舉齊名為文化園林。津之人歷來視作天津歷史文化高峰和高雅文化代表,關注者、留心研究者向不乏人,直至今日仍久播人口,茲列五題,呈于人前,正繆與否,有待名家評說。
一、水西莊的始建時間問題
水西莊建于清雍正初年,或者確切地說為雍正元年(1723),這是歷來的判斷和說法,近年有人以梅成棟《津門詩抄》和《(同治)天津縣志》所載查為仁之妻金含英《重過水西園》詩,證以《(民國)宛平查氏支譜》所載金含英的生卒年份,同時以查為仁《蓮坡詩話》中記載的康熙五十九年除夕和六十一年元旦在花影庵中友朋詩詞酬唱,斷水西莊始建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至五十九年已成規(guī)模。前此我曾作《水西莊始建時間再辨析》一文(載《二馀齋文集》第412頁,2013年7月天津古籍出版社),茲不贅述,要言之,金詩在其《蕓書閣剩稿》集中題作《重過郊外園林》,梅氏改題了,縣志上了當,而《蓮坡詩話》中所云的花影庵在京師西曹、北寺、白云司的花影庵,與后來水西莊中重建的花影庵名同地異,兩碼事。至于說梅氏可能據金氏手稿和改定稿過錄的也不確?!妒|書閣剩稿》是查為仁據其妻手跡遺稿編成的;說一個女子隨便跑到郊外的張家、李家園子玩耍嬉游,那是誤讀誤解全詩,金詩說的是秋雨驟至,秋水漲池,秋色如染,完全是寫意的手法,所以其說不能成立。
人們斷水西莊的始建時間,主要是根據其主人查為仁《抱甕集》中的《新構小軒落成即事有作》和《水西莊詩并序》,該集錄詩起雍正元年至十三年,而此前未見水西莊之名。
我歷來說偌大的百畝園林建設,從購地、籌劃、布景、建成,非朝夕之功,這里一要有精神準備,二要有物質準備。因科場案,查日乾父子被逮入獄,日乾于康熙五十七年秋被釋返家,查為仁于五十九年三月出獄,他們都需要走出“牢獄陰影”,更要做充分地物質準備,剛出獄,就要如此聲勢浩大地造私家園林,他們無能力,也不敢做,何況查日乾出獄后首先在榆垡筑慕園,并廬墓三年,又重筑城內老宅于斯堂(康熙六十年二月)。
水西莊園林建設是個長期過程,不僅雍正初年(或曰元年)之后陸續(xù)有景點(如屋南小筑、小水西)增設,而且在水西莊命名之前也可能有些零星小筑,如查為仁《是夢集》錄詩為康熙五十九年四月至六十一年,其中就有于澹宜書屋唱和詩和詠花影庵盆梅的詩作。說明澹宜書屋、花影庵在水西莊定名之前就建成。然而能否以此斷水西莊的始建年代呢?我仍說不能。水西莊始建年代只能以命名定。這里不妨舉一個相關的例子:南國書城寧波范氏天一閣,舉世聞名,但文獻資料只說范欽于明嘉靖年間(1522—1566)建,并無確切年代。天一閣博物館將閣定于嘉靖四十五年(1566)建,故1996年有“紀念天一閣建閣四百三十周年學術討論會”之舉,學界和業(yè)內人士認可接受此說,無異議。
二、查為仁入獄和著述問題
康熙五十年(1711)順天鄉(xiāng)試,查為仁本為第一名(解元),不料發(fā)生科場案,父子次年同時被逮入獄,一下成了囚犯,這對十八歲的查為仁來說,剛邁出人生,走上社會就受如此重大打擊,從此改變了他的人生態(tài)度和命運。其入獄的原因,張照說因主試者趙申喬以革銅商事,與權貴抵牾,權貴告查為仁富家子弟,名不出里闬,怎能高中榜首呢?這肯定有弊(見張照《花影庵集序》)?!肚迨犯濉みx舉三》謂查為仁“以傳遞事覺而逸”。王先謙記載說,查為仁之父查日昌(乾),請人為伊子代筆,賄買書辦,傳遞文章”(見《東華錄》卷88)。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最近葉修成先生發(fā)現了一份杭世駿作的《查為仁墓志銘》,杭是水西莊賓客,與為仁相交甚厚,這份《墓志銘》記載的事跡,較鄭方坤記載詳盡得多。
據杭撰《查為仁墓志銘》(載《新中國出土墓志·北京(一)》北京石刻藝術博物館編,2003年文物出版社),原來查為仁先是誤填了籍(習)貫,又未到官方申明,引起人們懷疑,繼而引出其父查日乾請人為子代筆,賄買書辦、傳遞文章,諸說應以《墓志銘》記載為準,這一迷霧算是澄清。
《墓志銘》還載查為仁“性忼爽,與人交不設城府。遇事無稽疑,隨至隨應。里中以事紛爭交訐者,君入座片言剖析,眾恬然服。平生以友朋為性命,推襟送抱,賓至如歸,急難求無不應。或怵以后患亦不計。吳縣徐君蘭以事并妻孥安置天津,君存問賙恤,略無顧忌。及歿,親視含殮,撫其后人……尤篤于宗族,其孤貧不能婚嫁喪葬者,竭力為之經畫。至于施□□火會,捐常平倉倉谷,凡屬鄉(xiāng)黨善舉,曾不少吝?!?/p>
又謂其著述有“《蓮坡(蔗塘)未定稿》二十二種已刊行,其未刊□□若干卷?!?/p>
查為仁畢竟是有才華的,特別是經過九年的西曹生活,與京師及獄中名士、高僧相交往、唱和,受其熏染,才藝大進。故時人將他稱作“我朝唐子畏(伯虎)”(張照《蔗塘未定稿序》)。
查為仁出獄之后,寓居天津水西莊,一方面繼續(xù)坐禪念佛,一方面蓄積書史,廣結南北文人,陶冶于山水風月中,留下了許多重要著述,據杭撰《墓志銘》云有二十二種之多,這是研究查為仁與水西莊的第一手資料,這些著作于今可見可知者有:
《蔗塘未定稿》內集八卷六種(《花影庵集》二卷、《無題詩》二卷、《是夢集》一卷、《抱甕集》一卷、《竹村花塢集》一卷、《山游集》一卷);外集八卷五種附一種(《蓮坡詩話》三卷、《賞菊唱和詩》一卷、《花影庵雜記》二卷、《游盤日記》一卷、其妻金含英的《蕓書閣剩稿》一卷、附《押簾詞》一卷)。乾隆八至九年刻于水西莊,由賓客陳皋手寫上版,精美絕倫。黃裳在《清代版刻一隅》中,將其列為清代精刻名著。
《絕妙好詞箋》七卷,查為仁、厲鶚撰,乾隆十五年刻,賓客汪沆、陳皋校勘,錄入《四庫全書·集部·詞類》,至今仍為研究宋代詞作、詞家的必備參考書。
《擬樂府補題》一卷,查為仁輯,乾隆十三年刻(外集之一種),今藏中科院圖書館。
《舊雨兼新雨初集》,康熙間查氏昨非齋抄本,今藏北京大學圖書館。
《昨非齋集》(一名《悵然吟》),據高凌雯、金鉞稱有刻本,今未見。
《松陵集》一卷,系查為仁與其妻金含英的唱和詩集,據高凌雯、金鉞稱有刻本,今不知藏何處。
最近新見查氏著述兩種,均為手寫軟體字刻印本:
《蔗塘外集·澹宜書屋六詠》一卷,查為仁作澹宜書屋、水琴山畫堂、古蕓室、衣月廊、竹間樓、花影庵等六處景點詩作,賓客沈德潛、陳邦彥、厲鶚、吳廷華等照其題各和六首,章用秀先生藏本。
《蔗塘外集·水琴山畫堂圍爐集》一卷,乾隆九年冬日,查為仁集賓客吳可馴、陳皋、周憲、吳壽寧等十六人分韻詩(其中包括其子查善長、善和之作),次年結成詩集,萬光泰序,重慶市圖書館藏。
以上總共十九種,所缺三種,不知曉,而未刊行者書名、卷數、存佚更不可知。
三、水西莊的靈魂問題
查為仁說水西莊“壘石為山,疏土為池,斧白木為屋,周遭繚以短垣,因地布置,不加丹堊,有堂有亭,有樓有臺,有橋有舟。其間姹花裊竹,延榮接姿,歷春綿冬,頗宜觴詠”。汪沆在《津門雜事詩·水西莊》和參與編纂的《(乾隆)天津縣志》里記載了莊中景點。“中有攬翠軒、枕溪廊、數帆臺、候月舫、繡野簃、碧海浮螺亭、藕香榭、花影庵、課晴問雨諸勝”以及“一犁春雨”,并稱其“水木清華,為津門園林之冠”。而詩人袁枚看重的,水西莊之所以與江浙名園齊名是因為這里都是“名流宴詠,殆無虛日”(《隨園詩話》卷3)。
水西莊的園林建筑是水西莊的軀殼,主人的仗義疏財,博雅多文是水西莊成名的主觀條件,而往來的南北文人名士駐足于此,與主人的共同文化學術研討,詩詞酬唱,才是水西莊的靈魂。
說莊賓主交往是水西莊的靈魂,因為這交往活動不僅對天津地方歷史文化深遠影響,而且具有全國性的意義,試舉其犖犖大者,如:
1. 開拓天津文人結社酬唱之風。華鼎元說:“沽上風雅之盛,實心谷(為仁)導以先路。”后之張虎拜的思源莊、李承鴻的寓游園,梅成棟等的沽上梅花詩社,直至上世紀20年代嚴修、王守恂等結的城南詩社,無一不是水西莊余韻流風所及。
2. 存下一批天津地方文獻,如乾隆天津府縣兩志、《津門雜事詩》《沽上題襟集》《長蘆鹽法志》以及眾多賓客詩文集中大量的天津記載篇章。
3. 產生一批有價值的學術著作,如查為仁、厲鶚同撰的《絕妙好詞箋》,不僅收入《四庫全書》,也是至今人們研讀宋詞的必讀文獻。其他如查為仁的《蓮坡詩話》,查禮的《榕巢詞話》,都是清代詩話詞話重要著作。
4. 開創(chuàng)天津學校教育之先聲。如查為義捐地,盧見曾創(chuàng)辦的問津書院,對人才培養(yǎng)、風化教育作出有益貢獻。后之三取、輔仁、會文書院,其制多仿問津書院。
5. 賓主共同從事圖書的刊刻。水西莊中設有沽上校經書房,賓主一起從事圖書的編刊活動,如查為仁《蔗塘未定稿》內集八卷六種,外集八卷五種附一種,即為賓客陳皋手寫上版,其他如查禮輯的《沽上題襟集》、汪沆的《津門雜事詩》、周焯的《卜硯山房集》、查為仁輯的《擬樂府補題》等多為楷書手寫上版,軟體字,也恐出于賓客之手?!督^妙好詞箋》末署“宛平查氏澹宜書屋藏版”。這些書紙墨精良,今已成為全國善本了。水西莊也成了清初天津私家刻書之最。
6. 培育了一批津門詩人、書畫家。如詩人梅成棟即水西莊賓客而后落籍津門的朱岷之外甥,梅從師的就是朱岷之子朱光覲;詩人兼書畫家的金玉岡,受水西莊賓客劉文煊、余杰、查昌業(yè)等學業(yè)熏陶而成。
正是這些賓主的文化學術活動,使水西莊成為聞名于世的私家園林,當時的天津文化學術中心,并且深遠地影響后世。
四、水西莊的重建復建問題
查氏水西莊嘉道間已經衰落,至光緒末經過水災的沖擊,駐軍的蹂躪,更加破爛不堪,今日除了留下為數不多的文獻、文物外,已經成為歷史陳跡,蕩然無存,可是它仍是津門文人的向往的精神道場,永駐心中的不滅燈塔。自清末以來,重建復建水西莊的呼聲從未斷過,改革開放以來聲浪更高,先是擬在西沽公園重建,后又擬在三岔河口復建,并且擬由市政府主力投資、市規(guī)劃局執(zhí)行設計。前不久由市文聯(lián)召開專家論證會,緊鑼密鼓,這是時逢盛世,經濟騰飛文化發(fā)展,人民精神生活高質量的追求,津門人士歡慶雀躍,拍手稱快,百年夙愿,幾代人的夢想,有了實現的開端和可能,然而在歡欣之余也難免存有疑惑。
水西莊的存在,有它的特殊的社會歷史背景,譬如說,彼時運河為南北運輸和往來的唯一通道(當然也有少數海運),如今除航空、飛機、公路外,津浦鐵路上的雙軌、高速動車,千里之遙,成為咫尺天涯,九河下梢的天津不再成為必經的中轉站,不再成為南北往來人的滯留點,文人聚集文化學術活動無從談起,所謂“名流宴集,殆無虛日”不再重現?;曩獠荒軞w來,徒具軀殼何益!
失了靈魂,重建復建的水西莊,充其量使天津多一座古典園林,存一個水西莊的軀殼,況且其地已經轉移。園林可以興建,但不必以“水西莊”名之。
因此,我想不妨仍在水西莊遺址,造一所水西莊遺址紀念公園,陳列文物文獻,既省去大量財力、物力、人力,又可以供人憑吊、緬懷,豈不兩全其美?
試看眼下著名園林重建者,如圓明園、阿房宮等,皆是無善而終,足可借鑒,引以為訓。
水西莊的園林建筑和它的文化學術活動,均成歷史陳跡,要繼承和發(fā)揚水西莊開創(chuàng)的文化學術傳統(tǒng)(或曰精神),只有深刻揭示其靈魂內涵,譬如說對查氏一門人士的著述研究、賓客詩文集中的記載的輯錄研究。隨著近年大量的珍稀善本、清人詩文集影印出版,更有便利條件深入地做此項工作,可是至今卻很少有人下這樣的硬功夫、苦功夫,從而引出今日可供借鑒者。廣集四方人才,是水西莊文化學術靈魂的核心,也是天津歷史文化重要特點之一,這對于今日天津的兩個文明建設仍具有特別重要意義。
五、水西莊與《紅樓夢》關系問題
查尋百度網上的資料,有一則說劉尚恒以為水西莊是《紅樓夢》中大觀園的原型,令人啼笑皆非。我對二者關系確實也感興趣,然而無論著文或者會議發(fā)言,從未有過此等言論,這是給我戴上花環(huán),還是冤枉?真說不清。
《紅樓夢》不僅是中國四大古典小說之一,也是世界文學中一部珍貴的重要著述。作者曹雪芹“披閱十載,增刪五次”,成此名著,二百多年為眾多學人注目、研究,形成著名的“紅學”和“紅學家”,這是人們熟知、共知的。
前此學人們曾不斷探討過《紅樓夢》中的大觀園原型,或舉明王世貞的弇山園,或舉清袁枚的隨園,或以皇家的圓明園,上世紀60年代北京有《京華何處大觀園》一文,轟轟烈烈,并指出恭王府為其原型,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最后不了了之。
迨至上世紀80年代,著名的紅學名家、天津鄉(xiāng)賢周汝昌老先生有《藕香名榭在津門》《曹雪芹到過天津嗎?》兩文,發(fā)起天津水西莊為大觀園原型的討論,繼之者紅橋區(qū)史志辦韓吉辰先生在周老先生的激勵下專門從事原型的論證,這些論據主要有:
1. 曹雪芹的好友敦誠的詩,勸曹“不如著書黃葉村”,而天津西沽舊名黃葉村。
2. 水西莊有景點藕香榭一名,與大觀園中景點名全同,其他如大觀園中有櫳翠庵,水西莊有攬翠軒,秋爽齋—秋白齋、西帆樓—數帆臺、枕霞閣—枕溪廊,如此等等,或同義或諧音。
3. 據曹家一位老保姆說因為家難,曹雪芹少年時代曾寄養(yǎng)在查氏水西莊中。
4. 查為仁筆下的水西莊賓客陸宗蔡,家貧,年少輟學,是少年曹雪芹的化身。
然而,這些論據都值得推敲。
黃葉村問題,我曾寫有《漫話黃葉村》小文(《今晚報》1992.11.28;《天津日報》1995.9.2)茲不贅述。要言之,黃葉村是虛擬地名,表示蕭條、潦倒,境遇坎坷之地。中國之大不論行政村名抑或自然地名,其數成千上萬,中無一稱黃葉村者?!蹲聿柚竟帧费浴拔鞴僚f名黃葉村”,那是一本類似《聊齋志異》小說家言,專記地方風物的天津的歷代府縣志書均無西沽舊名黃葉村的記載,故其說不足為據。與黃葉村相對的還有紅葉村呢!皆是感情用語。
再看敦誠的《寄懷曹雪芹霑》原詩:“勸君莫彈食客鋏,勸君莫叩富兒門。殘杯冷炙有德色,不如著書黃葉村?!鼻皟删湟择T諼客孟嘗君的故事,勸曹莫學馮諼作彈鋏的食客,不要叩開富貴人家門扉(查家正是“富兒門”呢),守著殘杯冷炙,保持自己的清操道德,還是回到那個窮困潦倒的地方去寫書吧。這同曹雪芹自己說的“蓬牖茅椽,繩床瓦灶”,“舉家食粥酒常賒”是一致的。
至于園林景點名稱相同或相近也不足為奇。我國園林建設至少從殷商時代就開始了,歷經漢魏六朝,隋唐宋元,至明清時達到高峰,歷代官私園林成百上千,其中景點至少成千上萬,找出幾個名稱相同或相近的,應該不是難事。況且園林景點之命名,不外乎三類情況:一是據歷史陳跡(包括傳說的);二是以自然環(huán)境,如山石云雨、風花雪月、蘭菊梅竹、荷蓮蘆荻、鳥獸魚蟲等等;三是主人的心態(tài)。其中以第二種最多。大體以借景抒情、托物言志之意為重。譬如明代始建的蘇州拙政園不但有笠亭(查氏有玉笠亭),還有臨荷花池而筑的芙蓉榭(水芙蓉即荷花),更有藕香榭(在見山樓西面,也說藕香榭后改名見山樓),經九曲橋,沿著游廊即可見到;福建建甌縣西歸宗巖上有攬秀亭(明徐謙有《攬秀亭》詩),水西莊中候月舫(后改泊月舫),他地就有“待月臺”(在陜西省城固縣城內,宋蘇軾有《待月臺》詩)、“待月池”(在浙江奉化縣東南興化寺外,明忻液有《待月池》詩)、“待月軒”(在江西高安縣大愚山,清江既入有《待月軒懷古》詩),水西莊中有繡野簃、北宋洛陽的環(huán)溪中有繡野臺,如此之類,不勝枚舉,但是很難說它們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
《紅樓夢》中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史湘云等人結社酬唱,不但水西莊有,在其他私家園林活動中更是常有的事,更不足為證。
眾所周知,口碑可作為文獻記載的重要補充,是證史的重要依據,然而口碑不是以一人說的為據,而是久播眾口,流傳有緒。這位老仆在什么情況下說的這句話,我們不清楚,要之二百多年后,她如何從記憶中道出曹雪芹少年曾寄養(yǎng)在查家呢?所以她的口碑難以為憑。
說查為仁記載的賓客陸宗蔡是少年曹雪芹的影子(或曰原型、化身),更讓人費解。查為仁《蓮坡詩話》卷下記載:“染香子陸宗蔡,吳縣人,年二十,未學,從余讀書,不數月即解吟詠?!标懮拼档眩髑f每有歌舞事,常參予伴奏,乾隆五年(1740)與查為仁、朱岷、陳皋同游盤山,查為仁《游盤日記》中有記載,并集途中諸人唱和聯(lián)句之作為《山游集》,錄陸宗蔡詩十一首。
要之,查為仁的《蓮坡詩話》也好,整個《蔗塘未定稿》也好,都是記實之作,其間涉及眾多的朝野文人墨客,皆以姓名字號稱之,斑斑可考,不是《儒林外史》《二十年目睹之怪現象》《官場現形記》那樣的小說。如《儒林外史》中的權勿用影射是鏡,余大先生影射金榘、牛布衣影射的朱草衣等等,這些或以象形、諧聲、瘦詞、隱語事跡喻其姓名,總有蛛絲馬跡可尋,而陸與曹之間無任何關聯(lián)。
水西莊與曹雪芹的《紅樓夢》真能掛上鉤,這對認識水西莊的內涵和天津歷史文化的品味提高當然大有裨益。掛不上鉤也無損水西莊的文化歷史地位,何必非要錦上添花,生拉硬拽地將二者捆在一起,讓查為仁(其實曹著《紅樓夢》時,查為仁已經故去好幾十年了,只能讓靈魂去追逐)去當曹雪芹的“粉絲”,水西莊去傍大觀園。
當然水西莊與《紅樓夢》的關系可以繼續(xù)探討,須知,文學作品可以虛構、典型化、藝術化,而史學論述則應該“無征不信”,“孤證不立”。
以上五題確當與否,尚祈方家校正。
(作者單位:天津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