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麥 產(chǎn)
(河南大學(xué) 學(xué)報編輯部,河南 開封 475001)
再談周公測景以營建洛邑及其詩性記憶
——兼論“天地之中”世界觀的體現(xiàn)
李 麥 產(chǎn)
(河南大學(xué) 學(xué)報編輯部,河南 開封 475001)
西周初年,為了有效實施空間治理與營建洛邑,周公測景以確定“天地之中”?!疤斓刂小笔枪糯袊说氖澜缬^與方法論,影響深廣。對于周公測景與“天地之中”,應(yīng)賦予歷史主義的理解和看待。對周公測景與洛邑方位的記憶,留存在文本間,滲入到民族魂。
周公測景;“天地之中”;世界觀;洛邑;詩性記憶
西周初年,幾乎是在成功翦商和平定東方叛亂的同時,為了有效實施擴大化的空間治理,周之王臣在當時版圖的核心營建新都洛邑,不僅在周人起源地的岐周(今陜西寶雞)、都城豐鎬(今西安附近的灃水兩岸即宗周)與新控制的廣大東方領(lǐng)土間建立了聯(lián)系,而且確立了洛邑在新王國政治、地理格局里面的重要地位,一座具有數(shù)千年悠久歷史的城市從此出現(xiàn)。在營建洛邑的過程中,曾發(fā)生周公測景以確定“天地之中”的事情。其實,這一行為是已經(jīng)成熟了的古代中國人的世界觀與方法論的體現(xiàn)。周公測景以尋找“土中”或“地中”等,保留在各種資料文獻中,成為民族不滅的詩性記憶。
在當代語景,“天地之中”是一個耳熟能詳?shù)脑~匯。然而,其所指是什么?頗有不同理解。在借鑒、綜合的基礎(chǔ)上,本研究認為它是古代中國人的世界觀與方法論。
由這種世界觀出發(fā),演繹出了古代中國人對身處其中的特定場域的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認識與思考,搭建起了其相應(yīng)的、印記在頭腦里面卻能夠沿世傳遞的世界圖景;從安身立命于“天地之中”的觀察視角出發(fā),又形成了有別于其他族群與文化的獨特思維方式和認知模式。中華傳統(tǒng)文明之不同于其他任何種類的古今中外的文明,不僅在于面相的器物等方面,更根本、最主要的是古代中國人獨有的這樣一套世界觀與方法論。了解、研習(xí)乃至繼承、發(fā)揚中華古代文明,探究古代中國精神世界的最內(nèi)核部分,解碼這個傳承至今、生命力依然頑強的古老而年輕文明的基因,應(yīng)嫻熟駕馭與精準掌握“天地之中”這把鑰匙。
具有特定內(nèi)涵的“天地之中”觀念的形成,經(jīng)歷了一個漫長的自然歷史過程。它作為一個能夠標識一種文明類型、高度概括的哲學(xué)認知,是整個華夏先民的集體智慧選擇和群體認知結(jié)晶。從大量古代典籍記載、今人的研究成果,以及所揭示出來的豐富考古資料,均說明“天地之中”的觀念在嵩山地區(qū)、河洛流域經(jīng)歷了一個孕育、萌芽、發(fā)展、定型等環(huán)節(jié)接替相因的完整過程。
倘若要對這渾然一體的歷史大演進作一個階段式的劃分,那么基本上能夠說這一觀念是在西周初年得以內(nèi)涵清晰而外形完備地確立起來,而后世的各種推衍與附加,不過是細部的雕琢、粉飾或進一步精加工。在這個階段,標志性的事件或里程碑是周公測景與營建洛邑。借助西周初年的營建洛邑這個具有重大意義、影響深遠的事件,“天地之中”被標識在了古代中國人的世界圖景的某個位置。周公測景作為尋找一個特定的政治、空間乃至文化基點的歷史環(huán)節(jié),自是不得質(zhì)疑其真實性與抹煞其象征意義。
發(fā)生在公元前11世紀的牧野之戰(zhàn),徹底扭轉(zhuǎn)了西土“小邦周”與其東方宗主國“大邑商”之間的臣屬關(guān)系。武王發(fā)在太公望、周公旦等人輔助下,率領(lǐng)周軍以及諸侯兵,攻進商都朝歌,紂王自焚身亡,商滅周興。
然而,曾經(jīng)偏處西方一隅的周人如何整合廣大的東西方地區(qū)、建設(shè)一體化的王土,成了一個重大的歷史任務(wù)。殷商故地不但龐大,且其在東南方向等還曾有不少附屬方國。為在當時交通、通訊條件下實現(xiàn)有效溝通,周人需要勇氣與智慧作出抉擇,在更靠近東方的某個地方建設(shè)新都邑,以作為控領(lǐng)的前沿基地。周武王雖在翦商返回途中已萌生建設(shè)洛邑的設(shè)想,無奈很快身歿。繼位的成王年幼,輔政的周公不僅在危機時刻穩(wěn)定了局勢,平定了東方叛亂,繼續(xù)實施分封,而且制禮作樂,建設(shè)新王國,特別是主導(dǎo)完成了洛邑的營建。在此過程中,周公測量日影,檢驗、確定洛邑是否在當時的“地中”。這個行為或事件或許是輔助性的,卻在中華文明的演化進程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盡管年代久遠等,周公測景不像典籍記載營建洛邑那樣纖毫畢現(xiàn),但基本的事實還是有的。周公測景是為了配合或支持營建洛邑,而地點則是在陽城(今河南登封)。梳理相關(guān)史料,幽暗明滅的史事昭然若揭。
史載:“(陽城)有測景臺。開元十一年,詔太史監(jiān)南宮說刻石表焉”[1]地理志·河南府河南郡。可知在唐開元十一年(723)前,陽城已建有測景臺,但可能是某原因而導(dǎo)致該測景臺湮滅了,這才有南宮說根據(jù)詔令在原地重新刻石立表之事。
其實,陽城早期的測景臺可上溯到儀鳳四年(679)前:“儀鳳四年五月,太常博士、檢校太史姚玄辯奏于陽城測影臺,依古法立八尺表,夏至日中,測影有尺五寸,正與古法同。”[2]職官這說明至少儀鳳四年的時候,陽城就曾存在過古測景臺。這個古測景臺當是周公測景臺。因為,陽城曾是夏都,周人自認為承因于夏,而嵩山、河洛地區(qū)又是“天地之中”,周公要測景,非得在陽城進行不可。故而,“鄭司農(nóng)云:穎川陽城地為然者,穎川郡陽城縣是。周公度景之處,古跡猶存”[3]《地官·大司徒》賈公彥疏。
到了元朝,帝國疆域再次擴大,但“周公測景”的影響?yīng)q存。至元十三年(1276)的時候,天文學(xué)家郭守敬在“周公測景臺”北側(cè)建造另一個用于天文觀測的建筑物即觀星臺。這個建筑物今天已是國家重點保護的文物。
總之,河洛、嵩山地區(qū)位處古代中國的核心區(qū),四方圍繞、拱戴,故稱華夏。得地理之便,這里成為經(jīng)濟、文化等要素的匯集地,儒、道、釋等諸家主流文化交流激蕩和彼此砥礪借鑒、相互促進。而這些不同的主流文化,以各自不同的表達形式追述著周公測景以定“天地之中”的往事。譬如,已進入世界文化遺產(chǎn)名錄的登封“天地之中”歷史建筑群,有很多與之有關(guān)。
《唐嵩岳少林寺碑》曰:“正氣居六合之中”[4]卷十二,《會善寺戒壇記》曰:“嵩高得天下之中也”[5]卷上,均清楚交代了嵩山的居中位置。武則天曾封禪于嵩山,投放金簡,先“改嵩山為神岳,封其神為天中王”,后“尊神岳天中王為神岳天中皇帝,天靈妃為天中皇后”[1]本紀,極大提升了嵩山的地位。
后世碑文石刻等更是對嵩山、河洛“天地之中”予以銘記。宋《中岳中天王廟碑》載“昭昭岳神兮,鎮(zhèn)于寰中”;金《重修中岳廟碑》載“據(jù)天地之中央,行之正位”;元《中岳投龍簡》載“陽城天地中,坤靈奠神岳”;明《天中閣記》曰“嵩位在地中,而天中亦在焉”;清康熙帝祭祀嵩山的《御祭文》說“惟神環(huán)通八表,雄峙中天”[6]。
“天地之中”概念的形成,與古人對天、地之形狀及其關(guān)系的認識有關(guān)。先秦以前,中國人形成了自己對天、地的獨特感知,認為地是平的,又根據(jù)當時人的活動能力與行為半徑等生命體驗,斷定其范圍大小有限,大地有中心即“地中”[7]。
周公測景以定“天地之中”,是該思想發(fā)展到非常成熟的階段。夏、商甚至更早的時候,在人們對東、西、南、北、中等方位考慮的過程中,已醞釀著“天地之中”的認識。三代時,人們不僅主要在河洛、嵩山地區(qū)繁衍與活動,而且在思考和尋找著“地中”應(yīng)該所在的地方。
史載:“昔唐人都河?xùn)|,殷人都河內(nèi),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之所更居也,建國各數(shù)百千歲”[8]貨殖列傳。這就高屋建瓴地指出,中華古代文明的核心區(qū)域在今晉南、豫西、豫北等。這是范圍和區(qū)域較大的“天地之中”?!昂勇宓貐^(qū)是夏商周三代建都之地,號稱中華民族的搖籃,是中國古代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9]。
不過,在這個核心區(qū)域里面,又是哪個具體地方或標點是“天地之中”呢?答案很明確,“昔三代之居,皆在洛河之間,故嵩高為中岳,而四岳各如其方”[8]封禪書。五岳各據(jù)一方,惟嵩山處于中央。
夏時,王朝的中心即在嵩岳地區(qū)。史載:禹“乃受舜禪,即天子之位……三年喪畢,都于陽城”[10]。“(陽城)縣故城南,昔舜禪禹,禹避商均,伯益避啟,竟于此也。亦周公以土圭測日景處”[11]穎水。司馬遷對該事實也是認可的:“禹辭避舜之子商均于陽城”等[8]夏本紀??脊刨Y料證明,夏禹的都城在今河南登封告成鎮(zhèn)的王城崗[12]。
禹子啟都陽翟(今河南禹州)?!啊洞呵镒髠鳌吩幌膯⒂锈x臺之饗,是也。杜預(yù)曰:‘河南陽翟縣南有鈞臺?!瓭}水自堨東逕陽翟縣故城北,夏禹始封于此,為夏國……徐廣曰:‘河南陽城陽翟,則夏地也’”[11]穎水。
太康居斟尋?!吨駮o年》曰:“太康居斟尋,羿亦居之,桀又居之”[11]巨洋水。斟尋之地望,鄒衡先生考定在河南鞏義[13]。鞏義現(xiàn)已發(fā)現(xiàn)稍柴遺址,屬二里頭夏文化[14]。而偃師二里頭考古發(fā)掘的宮殿建筑、青銅器等,說明它曾長期作為夏都。
在被“小邦周”攻滅前,商王朝亦認為居于王國中央,關(guān)注其東土、西土、南土、北土等。例如,“殷墟卜辭中已顯示商人從五方方位的觀念來認知其世界”[15]367-377,將其疆域劃分為五部分,王直接統(tǒng)治中心的王畿之地。這與商人傾向于居中的思想有關(guān)[16]。
總之,王者居天地之中的理念,經(jīng)歷了孕育、萌芽、發(fā)展?!昂勇宓貐^(qū)……素有中土、土中、地中之稱”[17]。到了西周初年擇定新都的時候,自是一個總結(jié)階段。
《魯頌·閟宮》曰“(后稷)奄有下土,纘禹之緒”。今譯是“四海都歸后稷有,繼承大禹功業(yè)守”[18]553。其他周代先王則“世后稷,以服事虞夏”,秉承這個傳統(tǒng)而不丟。在成功翦商前,周人就強調(diào)自己是夏的繼承者。
翦商中及其后,周人更以有夏自居[19]。如“帝欽罰之,乃伻我有夏,式商受命,奄甸萬姓”,這是說天帝降罰于商,命我有夏,得用商之天命,撫治萬民。當周人最終完成了東西、南北的一體聯(lián)通后,并在“天地之中”建立新都洛邑,便把這個擴大后的“王土”稱為“有夏”、“區(qū)夏”,如“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20],“我求懿德,肆于時夏”[18]519。
占據(jù)“天地之中”優(yōu)越位置的夏人之地,是“天地之所合也,四時之所交也,風(fēng)雨之所會也,陰陽之所和也”[3]大司徒。在周人看來,“夏地”不僅是四方廣大、四至遠闊的先王故國,也是生發(fā)萬物的宇宙中心。據(jù)有該地,周人以替天下做主的志向開始了對疆土的經(jīng)營。在這個過程中,華夏民族逐漸熔鑄而成。
周公測景與營建洛邑均屬往事。由于自此在河洛之地出現(xiàn)了一座大城池,營建洛邑的真實性自然無可爭議。關(guān)于周公測景,卻頗有岐議。今人有一些研究,從自然科學(xué)的常識出發(fā),認為地球作為一個球體,本無什么中心,或者任何一個點都可以是中心,尋找“地中”或者“天地之中”自是枉然;而洛陽或者嵩山地區(qū)在北回歸線之北,即使在夏至,也不會出現(xiàn)太陽直射,“日中無影”也是無稽之談。
但是,古人為什么會把“日下無影”與“地中”或“土中”聯(lián)系起來呢?其實是很自然的事。那時候,人們限于生產(chǎn)力水平和技術(shù)手段,無法對大地實施全面而切實的測量,但開疆拓土、建立聯(lián)盟等的需要,又提出了必須認識周圍世界的命題。他們根據(jù)生命體認和日常生活經(jīng)驗,發(fā)現(xiàn)在不同地方,乃至同一地方的不同季節(jié)或時間節(jié)點,日影不一樣。這才有“舜之分命羲和奠方、測景皆隨地”[21]虞書·堯典,以及后來歷代的測景。
其實,“天地之中”“是一種古人探索人類生存最基本的自然環(huán)境天地宇宙的過程和結(jié)論”[22]。關(guān)于該認知以及所展開的諸如周公測景這樣的行為,是在特定歷史時期所確實存在過的古人的認識形態(tài),既表現(xiàn)為主觀思維,保留在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資源中,還凝涵在諸多實體的文物、古跡里。故而,不能依據(jù)今天的知識體系來否定“天地之中”這一認知成果曾經(jīng)的正確性乃至科學(xué)性,也不應(yīng)抹煞它曾是一種客觀的人類歷史現(xiàn)象或行為。
當然,“天地之中”的確定,古往今來頗有爭議。譬如,由于觀察點的不同,不同的人群和文化會形成有別的看法。但是,從先秦起,在古代中國人的世界觀不斷形成與深化的過程中,“天地之中”作為一種觀念的東西,卻是長期存在過的,并作為東方古老文明最核心的構(gòu)成部分而影響深遠,一定程度上傳承至今。
另外,地理方位本是相對而言。確定“天地之中”等無法離開兩廂或四至、四方。三代之時,雖在不斷尋找王土之“中”,但該地域自始有變。到了“小邦周”翦商大業(yè)完成后,河洛、嵩山地區(qū)才成為名副其實的“天地之中”。這片區(qū)域本是夏人活動的核心,但在夏、商西東對峙,或者商、周東西并存的時候,它的居中地位并不甚凸顯。至周滅商,以夏、商舊疆與周人本土為基礎(chǔ)的中、東、西格局,方趨于明朗,而洛邑恰好正處在中間,自是“天地之中”無疑。而為了強化這種認識,尚需借助于測景等手段。
從這種方位認識出發(fā),西周初年的王臣們在擇定新都上,像他們貫徹“持中”的政治理念一樣,沒有走極端和搞片面,而是在新區(qū)域遴選中心、確立新都的同時,還保留了原來的豐鎬之京。這就奠定了后來王朝多都城制度的傳統(tǒng)。因為在周人看來,雖然新都邑有利于溝通東方,方便國土治理,但周人的根基仍然在岐周與宗周,還需要并值得予以保留。居中而不丟棄根本,既堅持合理性,又彰顯優(yōu)良傳統(tǒng)。
關(guān)于為什么需要用測景的行為來支持方位的神圣性,有學(xué)者指出,“政治學(xué)說往往建立在當時被認為是先進的‘科學(xué)’知識體系上”等[23],這是正確的。這種看法,還原了依靠生活經(jīng)驗所觀察到的自然現(xiàn)象,與后來人們自覺運用此現(xiàn)象而進行的諸如周公測景這樣的社會歷史活動的本來邏輯關(guān)系。
現(xiàn)在看來,每個發(fā)展到一定文明階段的族群、民族都會有自己的世界觀,并在該世界觀的指導(dǎo)下形成自己獨特的觀察世界的一整套方法?!疤斓刂小钡仁侵袊湃说氖澜缬^與方法論。三代乃至后來相當長的時期的人們,根據(jù)當時的實踐水平,認為自己所處的地方是大地中心,是“溥天之下”王土的中央,并以之作為觀察世界的出發(fā)點,區(qū)分華夏與蠻夷、中央與四方等。“天地之中”、周公測景等現(xiàn)象或事件,是客觀的歷史存在,影響深遠,在后世的詩文中等多有體現(xiàn)。
古代中國人以自己居住之地為天地的中心,其心態(tài)可以理解。其實,在今天中國的地理范圍內(nèi),古時候曾有諸多族群,因此也有不同的“地中”。可以是“陶為天下之中”,也可能是“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在古代巴蜀,“都廣之野”即今天的成都一帶,也被認為是“天下之中”[24]。不過,古人總體上都一直認為“天地之中”在河洛、嵩山地區(qū)。尤其是封建大一統(tǒng)的中央集權(quán)國家秦漢形成后,更是明確地指向了河洛之地[25]。
當然,在歷史不斷演進的過程中,“天地之中”逐漸超越了單純的地理方位概念,又添附了許多政治內(nèi)涵、人文色彩等。三代以來,似乎只有“天地之中”才是正統(tǒng)所在,不據(jù)此地,則名不正、言不順。這種思想和認識,長期影響后世歷代的都城擇定,以及城市空間和建筑格局的形成?!疤斓刂小笔亲钅荏w現(xiàn)東方古代文明的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
在中國歷史上遂出現(xiàn)了這樣的現(xiàn)象:雖然經(jīng)濟社會文化中心在宏觀趨勢上有一個由西向東、從北至南的移動,且王朝的都城也基本順同方向在變化,但一般還都想方設(shè)法把都城放到“天地之中”。兩漢之間的新莽朝就是很好例子。王莽建“新”代漢,雖然繼續(xù)都長安,但明確告知臣下,一旦時機成熟,“即土中雒陽之都”,要遷都洛陽[26]王莽傳。
總之,以洛邑為中心,認定這里是“地中”,成了民族的話語和思維。正如南朝陳后主《洛陽道》云:“建都開洛汭,中地乃城陽”。
唐詩是另外一種能代表中國古代文明發(fā)展高度的載體。通過分析相關(guān)唐詩,也可以體味“天地之中”的存在,及“日中無影”的持續(xù)影響。略舉幾例如下:
(1)王灣《次北固山下》:“鄉(xiāng)書何處達,歸雁洛陽邊?!贝嗽娛钦f,雖然客游南方水鄉(xiāng)美景,但鄉(xiāng)情鄉(xiāng)愿仍在洛陽。
(2)柳宗元《洛中送楊處厚入關(guān)便游蜀》:“洛陽秋日正凄凄,君去西秦更向西。”在相當長的時期內(nèi),由洛陽西去,盡管與從此東向、南向或北向出發(fā)沒有兩樣,但卻被看作是一件凄苦的事情。洛陽的中心地位由此可見。
(3)陳子昂《登薊丘樓送賈兵曹入都》:“聞君洛陽使,因子寄南音?!痹谶@首詩中,非常清楚地表明,北方邊地,自不如洛陽。中心要地依然是洛陽。
(4)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贝嗽姾唵蚊髁?,是東行之人對“天地之中”洛陽的掛念。
唐詩宋詞,諸如這樣詩性的記憶,其實所在多多。通過這些柔化的表達,周公營洛、周公“測景”以定“天地之中”等為中國人、中國文化牢牢地記住了,成為民族的靈魂和歷史文化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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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scussing Duke Dan Measuring the Shadow oftheSuninOrdertoConstructLuoyiandItsPoeticMemories
LI Mai-chan
(Office of Journal of 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China)
InordertoimplementeffectivespacemanagementandbuildingthecityofLuoyi,DukeDan(周公)measuredtheshadowofthesuninearlyyearsinwesternZhouDynastytomakesurewhereisthe“worldcenter”.Infact,thehypothesisof“worldcenter”istheancientChineseoutlookfortheworldandtheirmethodology.AsfortheDukeDan(周公)measuringtheshadowofthesuntomakesurewhereisthe“worldcenter”,weshouldgiveitourunderstandingofhistorian,andshouldnotsimplydenyitfromthepositionoftoday’sknowledgeandcognitionsystem.DukeDan(周公)measuringtheshadowofthesunandbuildingLuoyihadbeenmemorizedbylotsoftextandalsobeenpouredintothenationalsoul.
DukeDan(周公)MeasuringtheShadowoftheSun;WorldCenter;ViewfortheWorld;Luoyi;PoeticMemories
2014-09-20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13ZD100);河南省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項目(2011BKG001)。
李麥產(chǎn)(1973-),男,河南扶溝人,河南大學(xué)學(xué)報編輯,博士生。
K224
A
1001-6201(2015)02-0092-05
[責任編輯:王亞范]
[DOI]10.16164/j.cnki.22-1062/c.2015.0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