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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麥克尤恩在《贖罪》中對戰(zhàn)爭暴力的書寫*

      2015-04-02 09:39:00宋艷芳
      關鍵詞:尤恩敦刻爾克贖罪

      羅 媛,宋艷芳

      (蘇州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蘇州215009)

      論麥克尤恩在《贖罪》中對戰(zhàn)爭暴力的書寫*

      羅 媛,宋艷芳

      (蘇州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江蘇蘇州215009)

      麥克尤恩在《贖罪》中嚴肅地書寫暴力歷史,通過對敦刻爾克大撤退中戰(zhàn)爭暴力的生動再現(xiàn),顛覆了英國民族記憶里關于大撤退奇跡的敘事,揭示了戰(zhàn)爭對人性的扭曲。殺戮肆虐的戰(zhàn)場上,士兵們遭遇移情腐蝕后,顯露出冷漠的人性,表現(xiàn)出潛伏于人性深處的殘暴習性。在麥克尤恩看來,人類只有直面這與文明相伴而生的戰(zhàn)爭歷史,直面戰(zhàn)爭對人性移情能力的嚴重腐蝕后果,才能深入洞察戰(zhàn)爭給人類帶來的無法彌補的創(chuàng)痛和災難,從而汲取教訓,有意識地維護和平。

      伊恩·麥克尤恩;《贖罪》;戰(zhàn)爭暴力;移情腐蝕

      引言

      當代英國小說家伊恩·麥克尤恩(Ian Mc Ewan 1948-)是自20世紀70年代以來活躍于英國文壇的重要作家之一。麥克尤恩的早期創(chuàng)作脫離具體的歷史時空而具有寓言性質(zhì)。他創(chuàng)作初期的短篇小說集《最初的愛情,最后的儀式》(First Love,Last Rites,1975)和《床笫之間》(In Between the Sheets,1978)以及最早的兩部長篇小說《水泥花園》(The Cement Garden,1978)、《陌生人的安慰》(The Comfort of Strangers,1981)等作品,在幽閉的語境下探討怪癖、亂倫、性變態(tài)和謀殺等令人震驚的陰暗題材。但是到了80年代,麥克尤恩嘗試轉型,力圖從幽閉的私人空間轉向廣闊的社會歷史領域。1981年出版的電視劇本《模仿游戲:三部電視劇》(The Imitation Game:Three Plays for Television)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為歷史背景,是麥克尤恩較為成功的轉型嘗試。在隨后的多部小說創(chuàng)作中,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成為麥克尤恩作品中重要的智性景觀,小說《無辜者》(The Innocent)、《黑犬》(Black Dogs)及《贖罪》(A-tonement)都以二戰(zhàn)或二戰(zhàn)前后的歷史為背景。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所以成為麥克尤恩小說創(chuàng)作中重要的再現(xiàn)圖景,與他的軍人家庭背景息息相關。在劇本《模仿游戲》的前言里,麥克尤恩談到二戰(zhàn)對自己的影響:“我閱讀了《人民的戰(zhàn)爭》,它是有關二戰(zhàn)的社會史。我來自軍人家庭,盡管我在二戰(zhàn)結束后的第三年才出生,但二戰(zhàn)栩栩如生地伴隨我整個童年。有時候甚至難以相信這樣一個事實:在1940年夏天我竟然還沒有出世?!盵1]15-16麥克尤恩的父親曾是位職業(yè)軍人,二戰(zhàn)爆發(fā)后加入英國遠征軍并在敦刻爾克大撤退中負傷;麥克尤恩母親的前夫也犧牲于二戰(zhàn)。自幼年起,麥克尤恩便浸染于父母有關二戰(zhàn)的回憶和故事講述中,他經(jīng)常聆聽父親生動描述敦刻爾克大撤退時的場面。

      在一次訪談中,麥克尤恩坦言自己和同輩一代是在二戰(zhàn)陰影下成長起來的——“父母關于那場沖突的故事講述確實占據(jù)了我們的童年”[2]1。對于二戰(zhàn),他和同輩們感受到,“由于沒能在場給予幫助的負罪感,或者與過去有這樣一種活生生的聯(lián)系但無法對之做出解釋:我們雖不在現(xiàn)場卻總有種在場的感覺,因為那些故事確實塑造了我們的童年,我們這一代應該向親歷戰(zhàn)爭的父輩們致以敬意,這一點在情感上非常重要”[2]1。麥克尤恩的同輩作家艾米斯(Martin Amis,1949-)、斯威夫特(Graham Swift,1949-)、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 1954-)等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創(chuàng)作中再現(xiàn)了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記憶。馬丁·艾米斯在《時間之箭》(Time’s Arrow,1991)中以時光倒流的方式呈現(xiàn)了二戰(zhàn)中納粹醫(yī)生的故事;斯威夫特的小說《糖果店主》(The Sweet-shop Owner, 1980)和《羽毛球》(Shuttlecock,1981)中的男主人公們均有參加二戰(zhàn)的經(jīng)歷,在生活中都承受著二戰(zhàn)創(chuàng)傷的影響;石黑一雄的小說《長日留痕》(The Remains of the Day,1989)以二戰(zhàn)為背景并借助日?,嵤掠超F(xiàn)二戰(zhàn)期間的重大歷史事件,他的《上海孤兒》(When We Were Orphans,2000)則涉及二戰(zhàn)期間日本侵華的那段歷史。雖然這幾位同輩作家的作品均以二戰(zhàn)為背景,但都沒有直接書寫戰(zhàn)爭暴力,而麥克尤恩則對戰(zhàn)爭暴力的再現(xiàn)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雖然麥克尤恩的《黑犬》、《無辜者》也都以二戰(zhàn)前后為背景,也有對暴力歷史的再現(xiàn),但是只有在《贖罪》這部作品中,麥克尤恩通過書寫戰(zhàn)爭暴力來再現(xiàn)暴力歷史,刻意引起人們對戰(zhàn)爭暴力的關注。

      2001年問世的《贖罪》是麥克尤恩迄今最受歡迎的代表作。國內(nèi)外研究者主要圍繞互文性、記憶與故事講述的關系、創(chuàng)傷影響、虛構敘事的倫理性、解構敘事效應、敘事認知、元小說結尾的意義、誤讀的多層寓意等視角對《贖罪》進行解讀。對于小說第二章關于敦刻爾克大撤退的歷史再現(xiàn)部分,學界尚未展開深入研究。筆者將結合麥克尤恩有關暴力書寫的創(chuàng)作觀,重點分析麥克尤恩在《贖罪》中如何書寫戰(zhàn)爭暴力以及戰(zhàn)爭暴力與人性之間的深層關聯(lián),因為麥克尤恩一貫堅信“小說是對人性的探詢”[3]。

      一、暴力歷史書寫的嚴肅性

      作為親歷戰(zhàn)爭的老兵的下一代,麥克尤恩認為自己有責任重新想象并再現(xiàn)暴力歷史。法國北部一帶是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戰(zhàn)場,麥克尤恩父輩及祖輩都曾在這一帶浴血奮戰(zhàn)過,當年他父親從敦刻爾克撤退后在利物浦接受治療的醫(yī)院也正是麥克尤恩祖父在1918年受傷后的住院治療之地。麥克尤恩坦承,他父親在人生歲月的最后階段里對敦刻爾克大撤退的經(jīng)歷更加記憶猶新。麥克尤恩自幼便浸淫于父親有關大撤退的反復講述,父親辭世前不久還再度追憶那段經(jīng)歷??梢?大撤退歷史的創(chuàng)傷性后果在父親的一生中陰魂不散,麥克尤恩在《贖罪》中關于敦刻爾克大撤退這段創(chuàng)傷歷史記憶的呈現(xiàn)既以書寫個人愴痛為出發(fā)點,也承載了集體記憶世界大戰(zhàn)的倫理責任。

      呈現(xiàn)集體記憶的官方歷史大多從正面書寫歷史事件,往往粉飾歷史事件背后的暴力真相,像敦刻爾克大撤退這樣的創(chuàng)傷歷史事件也不例外?!囤H罪》對敦刻爾克大撤退的描寫則解構了正統(tǒng)歷史敘事。用麥克尤恩的話來說,該小說顛覆了民族敘事里關于敦刻爾克大撤退的甜美記憶。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英法聯(lián)軍防線在德國機械化部隊快速攻勢下崩潰之后,在敦刻爾克這個位于法國東北部、靠近比利時邊境的港口城市,英國組織進行了當時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軍事撤退行動,撤退從1940年5月26日開始持續(xù)至6月4日。在官方民族敘事里,敦刻爾克大撤退具有重整戰(zhàn)斗士氣的重要意義:“此時英軍雖已遭遇一連串災難,但這次大撤退行動卻大大提高了士氣?!盵4]159那些在大撤退戰(zhàn)火中犧牲的無數(shù)平民和士兵在官方的歷史話語里難覓蹤跡。麥克尤恩則試圖再現(xiàn)大撤退過程中被歷史遺忘的、淹沒于戰(zhàn)爭硝煙的普通景象:

      在路上,在溝里,在人行道上,他們看見日漸增多的尸體,有幾十人,都是士兵和平民。陣陣惡臭撲面而來,悄悄地鉆進了他衣服的褶裥。護送部隊進入一座被轟炸過的村莊,抑或是小城鎮(zhèn)的郊區(qū)——這里一片廢墟,難以辨認。但有誰會在意呢?誰會深究這其中的區(qū)別,把村莊和這個日子載入史冊呢?誰又會持有說服力的論據(jù)去興師問罪呢?沒有人會知道這里原先的模樣。沒有了細節(jié),也就無法構成全貌。[5]199

      這些關乎平民和士兵的死亡在史冊中少有記載。無數(shù)的普通生命瞬間消失,生命的棲息地也頃刻間化為灰燼,這才是戰(zhàn)爭的常態(tài)和戰(zhàn)爭的實質(zhì)。

      雖然官方話語也記載了“英軍有68 111人死亡”[4]159的事實,但這些數(shù)據(jù)卻無從具象地反映無數(shù)個體所遭受的深重災難。麥克尤恩則著重描摹普通個體在這段創(chuàng)傷歷史中的真實遭遇和感受。在創(chuàng)作前,麥克尤恩做了相關研究。他去戰(zhàn)爭博物館查閱了那些親歷戰(zhàn)爭夢魘的士兵們血跡斑斑的日記、信函等,致力于“找尋……我想是事物的情感真實”[2]1。麥克尤恩認為,該真實藏匿于“獨特的細節(jié)”,對麥克尤恩來說,那些個人化的細節(jié)為讀者提供了“進入恐怖情感的路徑”。同樣,“像在《贖罪》這樣的虛構敘事里,這些細節(jié)給人一種高度的逼真感”,“如果你能正確處理這些細節(jié),依我之見,余下的則順理成章”[2]1。鑒于此,麥克尤恩筆下的敦刻爾克大撤退聚焦了不少讓讀者進入恐怖情感的逼真細節(jié)。戰(zhàn)爭暴力的殘酷現(xiàn)實在麥克尤恩筆下被描摹得淋漓盡致。戰(zhàn)爭博物館老兵們的日記、信函、父親親歷戰(zhàn)爭的講述以及有關二戰(zhàn)的紀實作品《無暇浪漫》等均成為麥克尤恩對敦刻爾克大撤退場景進行重新想象的源泉。

      《贖罪》出版后不久,諾克斯(Jonathan Noakes)采訪了麥克尤恩,并提出了有關暴力再現(xiàn)的問題:“《贖罪》里有些極為生動的暴力細節(jié)。一般來說,通俗文化里暴力描寫很常見。那么,在你看來藝術再現(xiàn)暴力和色情再現(xiàn)暴力的區(qū)別是什么?”[6]87麥克尤恩清晰地闡述了兩者之間的區(qū)別,并就自己書寫暴力的方式及意圖作出說明:

      如果暴力僅僅令讀者為之興奮,那么該暴力描寫是色情性的。我本人嚴肅地書寫暴力——這意味著涉及暴力問題我不感情用事——你總是會賦予書寫一種探究品質(zhì),你所展示的不僅僅是暴力,你從事的是有關暴力的寫作。你所展示的無疑是人性里某些共同的東西,你不一定持有某種立場,也不一定總得產(chǎn)生某種道德態(tài)度,但在更宏大的規(guī)劃上你必定使讀者對具體情景持某種形式的批判性態(tài)度。你書寫時總是懷有重要的意圖。[6]87

      麥克尤恩對暴力歷史書寫的嚴肅態(tài)度由此可見一斑:他以探尋的態(tài)度書寫暴力,探究人性共有的暴力層面;他所呈現(xiàn)的不僅僅是暴力,而是在寫作中對暴力的深層探究;在書寫暴力的過程中,他并不簡單地表明自己的立場,而是讓讀者保持批判性的態(tài)度。他以《贖罪》里有關戰(zhàn)爭暴力的描寫為例,進一步闡明自己的觀點:

      譬如,如果你像我一樣要書寫有關敦刻爾克大撤退,你不能回避無數(shù)人在撤退中犧牲的事實。但是,我們的民族敘事對該撤退卻存有相當甜美的記憶。那么,你要曝光那種情緒化的、敦刻爾克奇跡之說的荒誕性,代之以普通士兵撤退至海濱的真實。我描寫敦刻爾克情節(jié)所用的很多意象都取自于波斯尼亞沖突。我用該沖突的照片來提醒自己在很大程度上已彼此混雜的士兵和平民們所遭遇的最恐怖的結局。[6]87-88

      麥克尤恩大膽質(zhì)疑了官方民族敘事對戰(zhàn)爭創(chuàng)傷的粉飾,他對戰(zhàn)爭暴力的描寫凸顯了無數(shù)普通士兵在戰(zhàn)場傷亡的殘酷事實。不帶情緒地直面暴力,這正是麥克尤恩書寫暴力歷史的嚴肅態(tài)度。他還就暴力書寫的情緒化問題補充了自己的觀點:

      我談到了濫情的問題,我想這是通俗文化中關于暴力描寫反復出現(xiàn)的元素,不論及暴力的后果問題。譬如有人被瓶子傷著頭部,他很有可能終身殘疾,失明是一種可能性,因為視覺神經(jīng)位于大腦后部。換言之,你得領會此后果,你要像康拉德在其著名的《“水仙號”上的黑水手》(1897)序言里所論及的那樣,讓你的讀者看到這一切。因而,當有人譴責我對暴力的描寫太過栩栩如生,我的回應是:“嗯,要么你直面暴力,要么你將之情緒化?!比绻阋獣鴮懕┝?那么你得盡可能展示暴力所致的恐怖程度:如果你僅僅只是想添加點暴力的佐料而已,那樣做則沒有價值,我對此也毫無興趣。[6]87-88

      麥克尤恩不帶情緒地書寫暴力,在他的筆下,暴力并不充當故事情節(jié)的添加劑來吸引讀者的眼球。他援引康拉德強調(diào)感官直覺在文學表現(xiàn)中極具重要性的藝術主張,解釋自己生動地描摹暴力情景的意圖:“誠如康拉德所說,我力圖完成的任務是,通過文字的力量,讓你聽到,讓你感覺到——最重要的是讓你看到?!盵6]88通過栩栩如生的暴力書寫,麥克尤恩旨在讓讀者身臨其境地看到并感受到現(xiàn)代戰(zhàn)爭帶給人類的創(chuàng)痛和災難。

      二、戰(zhàn)爭暴力與移情腐蝕

      麥克尤恩一貫堅信“小說是對人性的探詢”,而“移情是人性的內(nèi)核,道德的起點”[7]1。那么《贖罪》中所呈現(xiàn)的戰(zhàn)爭暴力對人性、尤其是對人性的內(nèi)核——移情能力——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麥克尤恩筆下的敦刻爾克大撤退書寫,從親歷戰(zhàn)爭的小說主要人物特納的第三人稱有限視角展開。特納參與大撤退,他的有限視角所折射的歷史現(xiàn)實映現(xiàn)了參與其中的普通個體的命運。讀者從普通個體的視角觀看和感知戰(zhàn)爭暴力對個體所造成的恐怖性后果,審視集體暴力、尤其是戰(zhàn)爭暴力對人性之移情能力的巨大影響,這構成了麥克尤恩書寫暴力歷史的一大特色。

      盡管特納的敘述不乏與戀人之間曾擁有過的溫情的回憶片段,整體上卻關乎大撤退的慘烈場面。讀者跟隨特納的視野,目睹并體察無數(shù)生命瞬間逝去時的絕望與無助,深刻領略到現(xiàn)代性戰(zhàn)爭的殘酷性。透過特納的視角,暴力場景被刻畫得淋漓盡致?!囤H罪》第二章開篇即是“到處都是令人戰(zhàn)栗的慘況”[5]167。接著,該部分從特納的視角復現(xiàn)了讓人畏懼的創(chuàng)傷場面,其殘暴程度令人震驚:

      那是什么?是條腿!掛在樹上的腿。樹是剛長出葉子的懸鈴木,腿,是條人腿。插在離地面二十英尺高的樹上第一個樹杈間,光禿禿的,從膝蓋以下齊齊地斬斷。他們附近看不到任何血跡或撕下的皮肉。那是一條完整的腿,蒼白而光滑。它那么小,一眼看去就是小孩子的腿……兩個下士發(fā)出輕蔑的聲音以表示厭惡,然后,拾起了他們的行裝,他們拒絕為這東西浪費感情。這情形他們過去幾天見得夠多的了。[5]168

      一般說來,普通個體具有移情想象他人的感受和思想的移情能力。依據(jù)巴倫(Simon Baron-Cohen)的研究,普通人的移情水平大都處于中等或者中等以上水平,但是在特定情景下,普通人的移情能力會遭受移情腐蝕(empathy erosion)而減弱,甚至達至零度移情水平,將他人視為物件而忽視他人的情感和思想。[8]5-6高度技術化的現(xiàn)代性戰(zhàn)爭以空前的規(guī)模毀滅生命的同時,嚴重腐蝕、摧毀了在場幸存者的移情能力。在正常情況下,普通人如若目睹他人的苦難會自然產(chǎn)生感受、關切他人痛苦的移情能力。但是,目睹慘烈的戰(zhàn)爭暴力場面之后,特納與同行的下士非但沒有表現(xiàn)出憐憫或悲痛的情感,反而逐漸變得麻木和冷漠:“離開馬路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安全,一個養(yǎng)牛的牧場有十個炮彈坑,方圓一百碼內(nèi)隨處可見被炸飛的血肉、骨頭和燒焦的皮膚。但大家都陷入沉思,默默無語……”[5]188目擊太多的殘肢、尸體,特納他們本能的移情能力瀕臨枯竭。不僅如此,戰(zhàn)火紛飛中大家唯一的希望是自己能活著。因此,特納“敵視身邊的每一個人。他只關心自己的生存”[5]190??梢?特納處于巴倫所說的“零度移情”水平,僅僅關注自我的利益,自己似乎是孤立的存在。盡管法國同胞的尸體就在眼前,他故意移開視線的剎那也就屏蔽了自己對他人的移情:“幾分鐘后,他們經(jīng)過一個壕溝,里面有五具尸體,三個女人,兩個孩子……特納移開目光,不想讓自己受到影響……一旦社會因素消除了,還有什么比這更簡單的呢?他是世上唯一的人,他的目的很明確……”[5]192特納唯一關注的是自己的生存,“一位女人尖叫著,隨之大火撲向了他們。正在這時,特納縱身一躍,躲到了那輛整個翻轉的貨車之下。炮火鼓點般密集地落在車上,連鋼結構都被震動了……特納藏身于前輪底盤的黑暗中……在等待另一架飛機轟炸的過程中,特納像胎兒般地蜷縮著,抱著頭,眼睛緊緊地閉著,渴望生還”[5]195。一路上,特納目擊了現(xiàn)代戰(zhàn)爭對生命空前的摧毀,周遭尸橫遍地,特納對他人的移情能力瀕臨枯竭,陷入了自我的小世界,變得冷漠、自私,只是希望自己能幸免于難。特納的感受是作為親臨戰(zhàn)場的普通士兵的真實感受,他沒有任何英雄壯舉,無暇顧及他人的利益與安危,他只是希望自己能活著。

      在撤退過程中,盡管特納發(fā)現(xiàn)自己逐漸屏蔽了對他人的移情能力而變得越來越冷漠,他對自己在撤退中所經(jīng)歷的一切又進行了有自覺意識的反思。特納一天藏身谷倉,在入睡前這樣反思自己在戰(zhàn)場上的經(jīng)歷:

      他想起了睡在床上的法國小男孩,想起了人們把炸彈投向如畫風景時的冷漠無情。他們甚至會把以一整艙的炸彈砸向鐵道旁一個沉睡的村莊,而懶得去想里面究竟是誰。殺戮成了冰冷冷工業(yè)中的一環(huán)。他目睹了組織嚴密的英國皇家炮兵部隊的辛勤勞碌,他為他們鋪設線路的速度、他們的紀律性、他們的操練和日常訓練和團隊合作精神而自豪。他們從不必想自己行動的后果——一個男孩的驟然消失。[5]177

      此處,麥克尤恩借特納的視角批判了戰(zhàn)爭的殘酷性,揭示了現(xiàn)代戰(zhàn)爭在被剝?nèi)フx、榮耀等外衣之后的血腥真相,以及戰(zhàn)爭對普通士兵之移情能力的腐蝕性影響。正如巴倫所說,當人屏蔽了對他人的移情能力,不再把他人看成是與自己一樣的人類的一員,那么就可能表現(xiàn)出任何殘忍的行為。[8]5-6卷入戰(zhàn)爭的士兵們遭遇移情腐蝕后,已經(jīng)關閉了對他人的移情能力,在投放炸彈的瞬間冷漠無情,壓根兒不去想炸彈所指的目標是有血有肉的人——是和他們自己一樣有生命的人,不去想自己的投彈行動吞噬生命的毀滅性后果。軍隊紀律嚴明,士兵們遵紀守法、辛勤勞碌、訓練有素,奉命開槍、投彈,對他們而言,其目標區(qū)域內(nèi)那些無數(shù)的平民和士兵已經(jīng)被物化成非人的對象,僅僅是他們遵從指令去擊中的目標。這些普通士兵們早已經(jīng)喪失了獨立的思考能力,盲目地服從指令、“履行義務”,他們身上體現(xiàn)了阿倫特(Hannah Arendt)所說的“平庸的惡”。1961年,阿倫特作為《紐約人》雜志特派記者前往耶路撒冷,旁聽了關于納粹頭目艾希曼的審判。阿倫特對這次審判的評論性報道后來載于《紐約人》,并匯集成《艾希曼在耶路撒冷》一書于1963年出版,阿倫特在這個報道中提到的“平庸的惡”的說法。阿倫特觀察到,艾希曼這個領導著猶太人地區(qū)蓋世太保的國社黨的陸軍中校,在國社黨飛黃騰達之前過著“平凡的生活”,是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他是一個守法的公民,兢兢業(yè)業(yè)地完成上司布置下來的工作。阿倫特從艾希曼身上看到,惡魔般的邪惡并不是犯下彌天大罪的必要條件,惡也可能采取一種“平庸”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正如艾希曼并不是另一世界的妖魔鬼怪,而是我們所熟悉世界中的普通人物。[9]54-55從阿倫特對“平庸的惡”的描述可以看出:惡產(chǎn)生于無思想,是人喪失判斷力后所招致的后果,無數(shù)沒有獨立思考能力、冷漠的個體匯聚,可能導致滅絕人性的暴力。更準確地說,當普通個體完全喪失獨立思考能力,屏蔽了對他人的移情能力,這些冷漠的個體對于自己殺戮生命的暴行也會習以為常,不會產(chǎn)生絲毫的不安和愧疚感。從特納自覺意識的反思,我們看到,現(xiàn)代技術化戰(zhàn)場是令士兵們移情能力趨于枯竭、催生“平庸的惡”的典型場所。

      《贖罪》對大撤退再現(xiàn)部分,還有一個場景揭示了士兵們集體屏蔽對他人的移情后表現(xiàn)出的潛藏于人性深處的殘忍。在充溢殺戮和死亡的戰(zhàn)爭陰霾下,人們喪失了應有的理性,趨于癲狂。在撤退過程中,特納和他的伙伴目睹一名英國士兵無端受到侮辱,“一個穿著鋼頭軍靴的人從背后用力踢了他一腳,踢得他飛起了一兩寸高??吹剿抢仟N樣兒,周圍的人都輕聲竊笑……人越聚越多,本來就所剩無幾的個人責任感也蕩然無存了。取而代之的是狂妄自大和不計后果”[5]220。戰(zhàn)爭的殘酷已經(jīng)使這位士兵變得麻木,他“既沒有大聲呼救,也沒有屈身求饒,更沒有為自己的清白無辜極力辯護?!袅搜坨R,他的臉似乎也空了。他像一只處于光天化日下的鼴鼠,驚慌地盯著那群折磨他的人。他嘴唇微張,但一個字都沒吐出來,只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5]221。而周圍的人“卻歡呼雀躍,吹起口哨,手舞足蹈,欣喜若狂”[5]221。特納十分理解那群折磨人的家伙的興奮活躍,蠢蠢欲動,也體會到這樣陰險的方法同樣使自己興奮:“他自己可以用他那把長獵刀干出一些殘暴的行徑,以贏取這百號人的敬佩愛戴……但是真正的危險卻潛藏在周圍的旁觀者以及他們義憤填膺的氣概中。他們確實從折磨此人的過程中得到樂趣?!盵5]221大家在群體的瘋狂中幾乎已經(jīng)忘記這簡單的事實——這位不幸遭受侮辱和折磨的皇家士兵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八已巯路降娘E骨已被打得又紅又腫,他雙拳緊握在下巴下——手中仍抓著帽子——雙肩聳起,他的這個姿勢像是在防衛(wèi),又像是在表示虛弱和屈服,而這樣反而挑起更猛烈的暴行。如果他說點什么——說什么都行——圍著他的人也許還會記得他也是個人,而不是束手待斃的兔子……”[5]221在充溢殺戮的戰(zhàn)場上,人性趨于癲狂,人與人之間原本正常的移情能力遭到腐蝕后瀕臨枯竭。眼前這位皇家士兵在聚眾眼里已經(jīng)不是和他們一樣是有血有肉的人,而被看成是發(fā)泄憤懣的非人的物件。人們之間自然生發(fā)的移情也已經(jīng)被屏蔽,這些聚眾對這位皇家空軍完全缺失移情。他不幸淪為群體施暴泄恨的對象:在這個非人的對象身上,大家集體發(fā)泄各自在戰(zhàn)爭中所累積的不滿和仇恨情緒。在此過程中:

      人越聚越多,本來就所剩無幾的幾個人的責任感也蕩然無存了,取而代之的是狂妄自大和不計后果……他們痛恨他,因此他活該備受折磨。他要對所有的事情負責:德國空軍的領空自由權,斯圖卡式轟炸機的每一次空襲,他們犧牲的每一位戰(zhàn)友。每一次失利,每一次戰(zhàn)敗,都由這個身材瘦小的家伙所賜予……[5]220

      戰(zhàn)爭不僅摧毀了士兵正常的移情能力,也泯滅了他們正常的理性思考能力。處于群體癲狂狀態(tài)的士兵們在這個“替罪羊”身上發(fā)泄憤懣,釋放人性中潛伏的殘暴成分。弗羅姆指出,“受挫折的人比較容易變成虐待性的人”[10]167。士兵們在戰(zhàn)場上經(jīng)歷的挫敗、失利,促成他們變成以折磨他人為樂趣的虐待性群體??梢?戰(zhàn)爭腐蝕士兵們正常移情能力的同時,他們?nèi)诵灾嘘幇禋埍┑囊幻姹槐┞稛o遺。士兵們以集體瘋癲的面孔對他人無端施加暴力,在對他人集體施暴的過程中,個體的責任感消失殆盡,顯露出扭曲的人性。

      結語

      麥克尤恩在《贖罪》里對敦刻爾克大撤退的藝術再現(xiàn),揭示了英國民族記憶里有關敦刻爾克奇跡的美化敘事的荒誕性。他筆下那些生動的戰(zhàn)爭暴力描寫細節(jié),是引領讀者進入恐怖情感的路徑,讀者看到戰(zhàn)爭暴力的殘忍圖景,如身臨其境,因此更加痛切地感受到戰(zhàn)爭給無數(shù)普通個體所帶來的創(chuàng)痛。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士兵們遭遇移情腐蝕、瀕臨移情枯竭、喪失獨立思考的能力,顯露出“平庸的惡”,展示出冷漠、自私和扭曲的人性。在麥克尤恩看來,人類只有直面這與文明相伴而生的暴力歷史,直面戰(zhàn)爭對人性移情能力嚴重腐蝕的后果,才能深入洞察戰(zhàn)爭給人類帶來的無法彌補的創(chuàng)痛和災難,從暴力歷史中汲取教訓,有意識地維護和平。

      [1]Ian Mc Ewan.The Imitation Game:Three Plays for Television[M].London:Picador,1982.

      [2]Ian Mc Ewan.Interview on World Book Club[EB/OL]. (2005-03-28)[2015-03-12].http://www.bbc.co.uk/ worldservice/programmes/world_book_club.html.

      [3]Ian Mc Ewan.A Novelist on the Edge:Interview with Dan Cryer[N].Newsday,2002-04-24(B6).

      [4]阿德里安·吉爾伯特.閃電戰(zhàn)[M].孔婭妮,等,譯.北京:中國市場出版社,2009.

      [5]伊恩·麥克尤恩.贖罪[M].郭國良,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

      [6]Ryan Roberts.Conversations with Ian Mc Ewan[C].Mississippi:UP of Mississippi,2010.

      [7]Ian McEwan.Only Love and Then Oblivion.Love was All They Had to Set Against Their Murderers[N].The Guardian,2001-09-12.

      [8]Simon Baron-Cohen.Zero Degrees of Empathy:A New Theory of Human Cruelty[M].London:Penguin Group Inc.,2011.

      [9]孫傳釗.耶路撒冷的艾希曼:倫理的現(xiàn)代困境[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

      [10]E.弗洛姆.人類破壞性的剖析[M].孟禪林,譯.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9.

      (責任編輯:袁 茹)

      I561.074

      A

      1672-0695(2015)04-0086-06

      2015-03-25

      教育部人文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移情視閾下的伊恩·麥克尤恩小說研究”(12YJC752023);江蘇省教育廳2014年度高校優(yōu)秀中青年教師和校長赴境外研修項目資助

      羅 媛,女,蘇州科技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英美文學博士,主要從事20世紀英美文學研究;宋艷芳,女,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英美文學博士,主要從事20世紀英國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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