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爍
人生,是一條滾滾的長河。我們常在河的兩岸輾轉(zhuǎn)奔走,卻總是來不及停下來,觀望、品味和欣賞那些飛舞在左岸的螢火蟲和那些盛開在右岸的花朵。直到有一天,今朝變成了昨日,青絲變成了白發(fā),河中的沙石漸漸磨平了青春的棱角,你才頓然發(fā)現(xiàn),我們生命的美好,從來都不局限于左岸與右岸,而是停駐在一直被忽略的——第三條岸上。
1
“鈴鈴……鈴鈴鈴!”手機鈴聲一陣接一陣地響起,猶如緊急的行軍令。6:00。我睡眼蒙眬地按下鬧鐘的停止鍵,無可奈何地從床上爬起,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好衣物,跑到廁所,拿毛巾隨便抹了兩把臉,“砰”的一聲關(guān)上房門,便一頭鉆進了冬日清晨無邊的暗色里。
兩個月前的我,還是一個放蕩不羈、熬夜到清晨、睡覺到正午、一到下午便約上阿俊四處閑逛的混小子,一個剛剛跨過中考的準高中生,生活的節(jié)奏被放得很慢。快樂,僅僅寄予時間沉淀出的這些友誼里。偶爾,也會泡上一杯上好的濃茶,讀幾篇優(yōu)雅的散文,看一部經(jīng)典的電影,像極了一位看破世俗、修身養(yǎng)性的垂暮老者。直到2014年9月1日前夕,當奧黛麗·赫本絕美的笑容,突然以黑白的色調(diào)出現(xiàn)在彩色的電腦屏幕之上時,我那平靜得像一面精致銀鏡的日子,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得粉碎——所謂的高中生活,宛如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我從短暫擁有的愜意生活中,毫不猶豫地剝離開來,徹底而不留余地。
高中的學校,離我家剛好隔了一座橋。填報志愿的時候,初中的老師一再讓我選擇本校的直升班。父母卻像曾經(jīng)在河東讀小學,所以必須去河西讀初中一樣,再一次獨斷專行地為我選擇了一水之隔的縣一中。作為父母,他們真的在乎過我的感受么?眼見著別人成群結(jié)隊,我卻不斷穿梭在不同的陌生人之中,好不容易熟悉起來的人與事,又因為一次又一次的離開,變得支離破碎……真的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么?三年前一個人背起書包,孤零零乘公交車去小學的場景,又一次在我身上上演。只是,如今的一切,早已不同?,F(xiàn)在的我,習慣了走路,也已習慣了面對形形色色的陌生人。
2
太陽撕開天空一角的時候,我正好走到了橋上。同往常一樣,遇到了朝我迎面走來的阿俊。早上的車不多,不時會刮來凜冽的寒風,撕裂在臉上,不免有些疼痛。阿俊裹著校服,把手套在里面,還是一副隨意灑脫、不被任何東西束縛的樣子。暑假期間,他家便搬去了河東。只是他走的,仍是班里面大多數(shù)人選擇的道路,留在本校,只不過是換了棟樓,又有不少新的人加入而已。他每天和我一樣,大清早起來,然后跑過一座橋去讀書,因此,每天能以這樣的方式見上一面。只是,彼此的方向,終究是相反的。他笑著問我:“星期天下午放假吧?過來玩!”我突然從恍惚中驚醒過來,走上前,在他肩上狠狠地砸了一拳,表示應允,心中不由順暢了許多:“你月考考得怎么樣?”他拉開衣鏈,揚起嘴說:“第二名哦。”他沒能進入直升班,在班里面這樣的成績也算是不錯了,想到這里,我眼中突然涌出了什么:“呵,我卻是給學校丟臉了啊,我有好多東西想和你說,星期天再講吧?!痹挳叄覀兓ハ鄵]了揮手,各自朝目的地奔去——他的西岸,我的東岸。
3
同桌把成績單一把甩到我臉上,眼中充滿了不屑:“哎呀,語文好厲害,剛及格了呢?!蔽覒械美磉@種人,或者是這個新班級里的人。我面無表情地將答題卡撕得粉碎,那篇用小予最喜歡的句子“愿逐月華流照君”為題的作文,竟然只是及格。我實在無法接受這些用分數(shù)來衡量文學的人,我曾經(jīng)引以為傲的東西,用一支筆走南闖北的夢想,居然成了諷刺自己的最佳利器。我把碎屑一股腦扔進同桌的帽子里,隨即大步走出了教室。
我想我有幻想癥了。曾經(jīng)與小予談天說地、舞文弄墨,與阿俊閑庭信步、游戲人生的畫面,在晚上的夢境中不斷出現(xiàn)。還好是癥,不是病。我最終聽取了父母的意見,周一至周五住在學校附近的出租屋里,連每日清晨在橋上的默契也被斬斷,每天徘徊于數(shù)字與方程間,字母與函數(shù)間,地圖與年份間。在寂靜的深夜里,狠狠喝上一口苦咖啡,做題到很晚。實在無法想象,一直任性自由的我,竟然也可以做到這樣——守著幾張名次、總分一直在上升的成績單……
記得中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個午后,阿俊曾用無比羨慕的口吻問我:“你考得這么好,應該很快樂吧?”如今想來,曾經(jīng)的榮耀,今日的苦澀,兩者之間的落差,恰是對我最大的諷刺。當初態(tài)度堅決地要離開母校,卻未能守護好來時擁有的榮耀。“真是窩囊??!”我狠狠地對自己說。
晚上,我給阿俊發(fā)去了信息,把自己最近的狀況一股腦傾訴給他,直到很晚才睡著。
他的回信簡單極了:“該放就放,想開點?!弊詈筮€加了一句:“星期天,橋上見?!?/p>
4
班主任終于愿意給我們一個下午的休息時間。鈴聲一響,我便沖出了教室,向橋上飛奔而去。老遠就看到了同樣急切的阿俊。他看到我,神情立刻放松開來,舒了一口氣:“就怕你先走了,撞不上你——真有這么累么?”我別過頭去看著橋下的水波,沉默許久,說:“從小學起,父親便為我選擇了與別人不同的道路。曾經(jīng),我也是以同樣陌生的姿態(tài)來到初中的班,只是終于習慣了?,F(xiàn)在呢,又是新的一條岸了。在一條岸邊所種下的東西,不能得以保留,卻又要重新開始,耕耘另一片土地……真的太高估我了。一向都不讓他們失望的能力,現(xiàn)在,卻也終于失靈了一次。”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指著母校和縣一中,語重心長地說:“看!在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兩岸的東西,你又怎么能拘泥于河的左岸與右岸呢?還有第三條岸讓你選擇呢!真正的美好,其實都停留在第三條岸上?!蔽铱粗?,茫然不解他所說的話。他神秘地笑笑:“第三條岸就是河床?。∫郧?,我們不是每天都在這兒見面么?其實,該在的一直都在,又何必對自己沒信心?只要站在一個合適的位置,你就能看到我們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并且望得更遠!”我重重地捶了他一下,不禁釋然。是??!我一直在尋找一個美好常駐的地方,其實,它一直都在我的腳下呢。所謂失敗,也只不過是我邁向成功的一個階梯而已。想到這里,我不由得放聲大笑起來。很久都沒有這么開心過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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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翻卷時激起的浪花,透過歲月的罅隙,融進了我的生命之中。像是來自天堂的禱告,夾雜著溫暖與夢想,卻又讓我的一生注定不那么風平浪靜。也正是在這場靈魂的旅途中,我才漸漸地成長,漸漸地明白——左岸、右岸的美好,早已融匯到了它們共通的第三條岸上。那些年少期冀的夢想與美好呵,請在我靈魂深處的第三條岸上盡情生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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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fā)掘我們的第三條岸
如果沒有首尾的點睛之筆,這篇文章只能歸于抒發(fā)青春感慨的泛泛之作。文章中描寫的種種困惑與迷茫,對我們每個人來說并不陌生,這些小情緒或多或少都穿插在我們的成長歷程中。生活是創(chuàng)作的源泉,能把每天積壓于內(nèi)心的情感釋放出來,無疑已走上了寫作的第一步。
然而好的作品從來不局限于對生活的臨摹,如《約翰·克里斯多夫》《罪與罰》這些經(jīng)典是黑暗中永遠指引我們前行的火炬。作者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也不僅僅是自己青青時的心路起伏,更是歷經(jīng)坎坷后重新平衡自我的感悟。原來無論失去還是正在把握的美好,都可以在人生的第三條岸上一覽無余。發(fā)掘出我們的第三條岸,每一點曾經(jīng)的付出便會永駐,這也是本文給我們最大的啟發(fā)。endprint